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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一个胡子全白的老和尚,舒缓地走上山来,这和尚身着一袭麻僧袍,乍看之下,倒像是送丧的孝子,伹他每一步跨出都足足有十丈之遥,这等惊世骇俗的绝顶轻功,使他一袭麻衫飘飘作响,当真宛如神仙中人。
这老和尚双层如雪,面如醉酒,叫人猜不出他究竟有多大年纪。
他走到两块巨岩之间,驻足仰首观天,那岩石后面一棵亭亭古树斜伸出来,老和尚凝目望了一会,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唉,百年前老衲经此之时,这棵树不过合抱,现在只怕三个人也抱不住了,唉,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他说“百年前”,那么这老和尚岂不有百岁以上的高龄了?
他略示感叹,又继续前行,暮霭的山中有迎面而来的阵阵水气,有的凝聚在白胡子上,一颗颗有如珍珠一般,煞是好看。
他走到一个岔路的地方,他正要走向左边那条路,忽然脚步声起,他连忙停身隐在一棵大树后面,只见右边走来三个人,两老一少。
左面那老人一面走,一面随手在路边扯花拔草地,显得一脸不安份的模样,右面那少年英挺秀拔,步履沉重,显有一身功夫,而中间那老人却是龙行虎步,气度威猛之极。
老和尚心中一奇,藏好身形,想仔细瞧瞧动静,却听那左面的老儿道:“喂,小子,你可知道——”
那英挺的少年抢着道:“知道,老前辈,我知道的——”
那老人一奇,冷冷道:“你知道?你知道什么?你知道我说你可知道的是什么吗?”
少年忍住笑,呐呐道:“啊——这——这个——”
老儿又是一声冷冷道:“嗯!谅你也不知道老夫的心意,嘿——”
一直没有开过口,走在这一老一少中间的那个,忽然插口道:“到那里——还有多远?”
他的话一共才不过七个字,伹字字有如落地珠玉,有力已极,那不安份的老人也不好再去逗那少年,呸了一声答道:“多远?还得走个把时辰哩——喂,我说,姬老鬼,你的……”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
那走在中间的老人,也就是“姬老鬼”口不出一声,默默走着。
隐身在大树后的老和尚,可真摸不透这三个人的来头,他只觉得那个“姬老鬼”的脚步,好不威猛,单从这一点推断,他的内力一定深不可测。
老和尚乃是当今武林第一怪人,目力何等锐利,但觉就是那少年的功夫,也是不可轻视的。
那不安份的老人此时又道:“我说,姬老鬼……”
“姬老鬼”有声无声的应他一下。
那老人冷冷道:“从这儿到那树林,不过只有一盏茶的时间了——”
“姬老鬼”轻轻点点头,丝毫不为他前后的改口感到奇异,似乎早巳料到必定如此。
那不安份的老人不好意思的呸了一口,忽然瞥见一旁似笑非笑的少年,双目一瞪,又吐一口气,不耐烦的摇摇头。
“姬老鬼”忽然又开口道:“从现在开始,已进入危险地区——”
“姬老鬼”何等人物,竟说出“危险”两字,在一边隐藏着的老和尚不由一怔。
谈说之间,三人已匆匆而过。
老和尚心中一阵转动,忖道:“横竖无事,不如——去探探也好。”
心念一定,闪身而出。
前面的那一行老少三人,不清说便是姬文央、多事老人和唐剑宁了。
他们昨日巧见温可喜的一切情形,知道今天仍然在那林子有约。
这种武林罕见的盛会,他们自然不会错过,是以一同连袂而来。
老和尚跟在三人身后约摸十丈开外,他可是明眼人,对那个“姬老鬼”,可不敢有半分大意,不敢再近一些,伹他用出“天听地视”的功夫,仍然可将姬文央等三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只听多事老人道:“姬老鬼,你口口声声说危险,可是你存了畏惧之心?”
姬文央哼了一声,道:“好说,好说,不过,虽然咱们来的早,但可不能大意,人家也许比咱们还早一步!”
多事老人不层的一哼。
到是唐剑宁呐呐插嘴道:“——姬老前辈的话是对的,今日这场大会,可包括了当今武林大半精英——”
多事老人呸一声道:“小子知道什么,胡言乱语,妖言惑众——”
唐剑宁面色一红,抢声辩道:“晚辈那里胡言半分,那常败翁沈老前辈不是高手吗?……”
他话才出口,已觉不对,慌忙收住不言,忙乱中偷偷瞥了姬文央一眼。
只见他面色平淡如常,但剑宁却清清楚楚在他的双目中找出了一丝可怖的精光。
提起“沈百波”惊动的不止姬文央一人,他们都不知道,在十丈外的老和尚,听到了这一声常败翁,几乎驻了足。
老和尚的脸色一霎时间变了七八种表情,心中不断的忖道:“沈百波,沈百波,又是他,老衲非去瞧个明白不可了!”
老和尚轻轻提了一口真气,整身子在草茶尖上飞行着,没有发出丝毫声息!
前面的三人沉默了一会儿,姬文央忽然转头对唐剑宁微微一笑,说道:“你可有什么话说吗?”
唐剑宁一付欲言又止的表情,被姬文央一语道破,不由微感尴尬,呐呐道:“晚辈——晚辈——只想问问姬老前辈的……的……伤势,痊愈了吗?”
他明知说这些,是姬文央最不喜欢听的,伹仍忍不住,鼓足勇气,半天才说了出来。
姬文央脸色微一变,但仍温和的笑了一笑,过了半响才道:“全好啦——”
唐剑宁由衷的吁了一口气,多事老人哼十一声道:“小子好心肠!”
唐剑宁脸色大红,呐呐不作响。
姬文央面上虽无动静,但心中却甚感动,暗暗觉得唐剑宁确是知心之士。
尾随在后的老和尚,听到姬文央竟然受了伤,他虽不知“姬老鬼”是何等人物,但却看得出功力之深,已达含而不吐的地步,这等功夫,竟然失了伤,那么这个伤他的人,又是什么人物?
他越听越是惊奇,更下了决心,非得探个水落石出才成。
走了一回,来了一个树林前,老和尚心知这便是他们所谓的“地方”了。
果然前面几人一阵紧张,各自找了一个最好的藏身的地方躲了起来。
姬文央心知沈百波必也来到左近,伹也懒得理会,反正今日又不是和他挑梁子来的,两个人都作袖手旁观,谁也不惹谁。
那老和尚驻足思索了一会儿,决定还是也乘这阵子混在林中。
好在林中树林密密麻麻,藏身之处很多,而且他的轻身功夫已达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自然很容易地,便隐入了森林中。
然而,当他踏入森林,猛可一仰首,一面猩红的缎子,上面绣着一支金色的短剑,斜斜的挑挂在树伢枝的顶端。
老和尚的心房一麻,血液为止一凝,他的面色,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心中不断的嘶声狂呼道:“金剑缎旗——金剑缎旗——”
斗然,他明白了这一场大会的一切,他努力抑止着自己的感情,轻轻藏好身体。
且说唐剑宁等三人,各坐在一个树枝上,目光正好可以从密叶中投出,清晰的望见下面的一切。
这时,树林边已隐伏下了六个人,包括那老和尚在内,其余的两人,自然便是常败翁和李敏珊了。
场中,也站有两个人,他们都来了,来得比姬文央的预料还早。
面对着他们的,正是多事老人和剑宁昨日曾见过的温可喜。
背对着他们的一个人,身材很高,一身灰衣布衫,一尘不染,有一股出俗之感。
剑宁知道,这人便是饮誉江湖最盛,武林盖代奇人,威震九州洪大凯了。
温可喜的脸色没有一点激动的表情,洪大凯他们瞧不见,但从他那潇洒的背影瞧来,一定也是十分平静的—
另外一株大树上,隐藏着的老和尚,目不转睛的望着场中,他也只能看到温可喜的正面。
那面目,那微带富贵之气的面孔,依稀有点儿像百年前的那个老家伙,不错了,这小子是温家之后……他心中想。
老和尚的心思完全沉醉了,沉醉在如烟的往事中,也许是上苍的安排,使得他,又亲临了这一次洪温两家的怨恨决斗之会。
百年前,那时……
……
这时——
一手“摘叶飞花”绝学名满天下的威震九州洪大凯正仰首望着天边晚霞,那火红彩霞似乎振振欲飞,洪大凯看都没有看温可喜一眼,温可喜也同样地望着苍天,一语不发。周遭静极了,只有树叶子发出“嚓嚓”“沙沙”的声音。
忽然,温可喜低声道:“来了,你毕竟找来了……”
洪大凯依然负手观天,他吸了一口气道:“不错,当年先祖之言,做晚辈的岂敢或忘?”
温可喜道:“先祖自那次……后,从未走出西藏半步,每日只等那金剑缎旗令的到来,可是 他没有等着,先祖去世之时,曾再三叮嘱先父务须依诺等候,不可违了遗命……唉,百年了,今日终于…”
洪大凯打断他的话冷笑道:“那可累阁下尊大人久候了。”
温可喜道:“不论如何,今日能在我温可喜手上作一了结,实是温可喜最觉安慰之事,免得年复一年,贻害子孙——”
洪大凯想了许久,似乎有一件事很难决定,过了半天,他才道:“在下数十年来,对于百年前先祖鏖战之每一招每一式都细细推敲过千百遍,但仍有几处不明之处,想在今日想就正于阁下——”
他此言一出,传入沈百波,姬文央及多事老人等耳中,几乎命他们惊叫出口,每个人都在心底里狂呼:“难道威震九洲洪大凯就是当年中原第一手洪若水之后?洪若水在峨嵋绝顶被西藏独角大圣温键一掌击毙,难道今日之会便是为了这桩公案?”
而那温可喜却沉吟道:“在下先有一事请教——”
洪大凯收回仰望苍空的目光,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个即将展开殊死之斗的对手,缓缓地道:“什么?”
温可喜道:“阁下可就是武林中盛传的威震九洲?”
洪大凯道:“不敢,正是区区在下!”
温可喜道:“在下早就怀疑是阁下,果真不错,好——咱们——”
洪大凯一步跨前,他双掌一外一向,双脚不三不八,朗声道:“当年先祖起手之式——‘十万雷霆’!”
温可喜沉声道:“不错!请发招吧!”
洪大凯举手一掌,两发两收,霎时轰雷般一震,连四周的林木都似被暴风所刮,簌然不已,像常败翁,姬文央这等高手看了也不禁暗自赞叹。
温可喜身形如虱,一闪一扭之间,已攻守兼俱地拍出三掌,无声无息地,隐藏着致人死命的内劲,使得一丈方圆内的空气都为之旋然起风。
大家都知西藏温家武学独步,但却料不到声势竟是如此之大,洪大凯两掌虚按,退了半步,大声暍道:“不错,正是你这招‘乌龙舒爪’!”
他身形虽在后退之中,伹他这等绝世高手,每一举手每一投足,随时皆可成为敌人死命之招,此时他虽退犹进,双掌一翻,忽然从两个极不可能的地方攻将而上,温可喜身形才动,他双掌已收,立时成了反崩向上之势!
霎时旋风再起,飞砂走石——
威震九洲洪大凯的功力常败翁是最知道的,他知道此时洪大凯两掌齐出,至少有千斤之力,那温可喜纵使力能扛山,只怕也难在如此情况下正面硬架——
说时迟,那时快,那温可喜大叫一声:“好一招‘挟山超海’!当年情形正是如此”
只见他双掌如剪,轮番猛攻而出,一连点向洪大凯十处要穴,又快又准,委实足中原武林罕
见的点穴绝技,洪大凯退两步,一腿飞起,直踢向温可喜软腰,他也大暍了一声:“不错!姓温的你还是那招‘落絮坠泪’,好啊,你看这招‘石破天惊’!”
他们两人对于对方的招式都似了如掌揞,每出一招,立刻龙腾虎跃,就如曾经对练过几千遍似的。
常败翁再看了几招,心中恍然大悟,他凑近对敏珊轻声道:“我知道了,这洪大凯和温可喜正按照百年前他祖父洪若冰在峨嵋山顶决斗时的招式,顺序一招招重演,他们要亲身体味当年之战,也许——这其中还有蹊跷……”
在这同时,一代大宗师姬文央也看出了这倪端,也正在轻声解释给唐剑宁及多事老人听。
场中此起彼落,喝声不绝,两大绝顶高手依着顺序已交了二十招,他们心中都明白,那感受和情况和当年祖父交手之时必然是一模一样的……
于是洪大凯心中惘然了,他暗中自思:“正如我几十年来多次推敲猜测,一点也不错的,祖父怎会败阵的?那绝不可能啊……”
轰然掌触,尘砂扬起。
他们转了整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