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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明-第30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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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军的攻势一刻不停,此时才收兵回营。城头上的守军中,很多人一丢下兵器便倒在城头的平地上呼呼大睡起来。

李过和李来亨父子也带着兵马从三江门赶过来,带来了城中的不少青壮妇孺,见到城头上的这幅情景也是唏嘘不已,不少妇人孩子更是落下泪来。大家不敢耽搁,七手八脚的将倒在血泊中呼呼大睡的明军士卒抬起来,有时分不清到底是活人还是死尸,还要讲手掌放在其鼻孔处探一探气息。

瓮城的藏兵洞中,早已准备了热水和食物,好不容易被抬下来的士卒们简单的吃喝完毕,便又蒙头大睡起来,青壮妇孺则忙着为他们盖上棉被御寒。

阎应元组织人手夜间守城,在城楼垛口处放下无数条挂着倒钩和铃铛的绳索,严防清军半夜偷偷摸上来。

忙完了这一切,却是松了一口气,一种无法抵御的疲倦从四肢百骸中忽然冒了出来,阎应元也不由得坐倒在城头的马道条石上,呼呼直喘。

城头、城中此时已经是灯火一片,眼见着城下的百姓挑着扁担,已经将热腾腾的饭菜给送了过来,刚要招呼自己的老伙计陈明遇去吃点晚饭,但此时却是找不到他的人影。

问问身边的亲兵,一名亲兵却是见到了他,“回禀将主,陈大人却是到镝楼那边了,早前从江阴大牢中提出来的那名犯人却是带着工匠一直在那边劳作,陈将军兴许便是去看他了!”

阎应元心里一动,站起身来,向着镝楼的方向走去。

镝楼后边的藏兵洞中,有好大一片的空地,难得的是这藏兵洞还有一个洞口通向城内,想必是危急之时从城内派来的援军所用的。还有一条并不陡峭的坡道,方便城下向城上运送各种守城物资。

阎应元当初便是看中了这里,所以才将火砖、木铳的制造治所设置在了藏兵洞中。既可以躲避清军的炮火,又可以使得工匠们造出来的火器源源不断的送往城头一线。

由于藏兵洞中堆放了不少的火药、硝石一类的东西,因此心细如发的陈明遇便严令洞中不得点灯。因此,天色渐黑之后,士卒便将工匠们都请了出来,并在洞口设置岗哨,保护物资。

此时,工匠们早已下城去休息吃饭,藏兵洞洞口也冷清了不少,几名士卒各执刀枪在洞口处守卫。借着镝楼上的灯火,远远的阎应元的便看见,陈明遇正将一些食物递给一名坐在地上穿着白色囚衣的年轻人手中。

“奉义贤弟!”阎应元开口喊了一声。

陈明遇一转头,微微拱手,阎应元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的脸上竟然被划了一刀,虽然早已经止血,但看起来还是有些可怖。

“怎么回事,何时受的伤?”阎应元一边抱怨,一边让亲卫取来随身携带的金疮药,亲手给陈明遇包扎。

陈明遇却是不以为然,“不是什么要紧的伤口,被一个冲上城头的鞑子白甲兵给划了一下。”

阎应元熟练的给陈明遇的伤口上药,包扎完毕,却是看到了脚边跪着的那个年轻囚徒,不由得一愣,连忙问陈明遇,“奉义,你从江阴带来的人便是他?”

陈明遇点点头,“不错!”

“可他……!”阎应元当即便要发作。

陈明遇却摇摇头,“丽亨兄,此人父亲虽然叛国投敌,但他却是一无所知,之前在江阴县学中组织的义勇抗清,此人也曾报名参加,其父逃遁之后,他却是不肯一道逃走,留在了江阴,咱们不能将他和其父混为一谈!”

陈明遇不等阎应元开口,继续说道:“丽亨兄恐怕还不知道吧,今日咱们所用的火砖、木铳,便都是出自于他手,要不是他带着一干工匠早早的打造这么许多玩意出来,今日清军蜂拥登城,咱们恐怕是要吃大亏的啊!”

阎应元皱着眉头打量那身着白色囚服的年轻囚徒,身上只是披着一件破烂棉絮做成的坎肩,整个人的脸上透出一种疲乏,但一双眼睛却是在夜色中闪闪发亮,带着一种极其期待的眼神看向阎应元。

看着这样的眼神,阎应元的心头没来由的心头一软,“既然是奉义贤弟为你求情,那便留在军中吧,好好为兵马士卒准备器械,如果南京城能守得住,战后,我亲自为你请功!”

阎应元的一番话让年轻囚徒愣在了当场,直到看着阎应元大步离开的背影,他这才恍然大悟,双膝一软,径直跪在了地上,冲着阎应元的背影叩头不止,压抑了多日的悲苦和辛酸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整个藏兵洞中都回荡着他酣畅淋漓的哭声。

陈明遇会心一笑,弯腰拍拍那年轻囚徒的肩膀,转身跟在阎应元的身后下了城。

好一会,那年轻囚徒才慢慢止住悲声,擦干脸上的泪水,整个人却忽然迸发出一股神采来,转身走到墙角处,拿起一些未完工的火砖开始加工起来。

二更天的时候,城头除了巡哨的士卒之外,大多数守军都已经在瓮城中的藏兵洞睡着了,但年轻囚徒却是借着洞外的灯火,依然在不停的忙碌着,丝毫没有疲倦的意味。

忽然城头上却是有些喧闹起来,年轻人的心中一动,放下手里的活计,快步走到洞外的镝楼处观瞧,却是从城墙东面的马道上来了一群人,打着火把风风火火的朝着聚宝门而来。

早有巡哨的士卒上前盘问,那群人看装扮却也是明军的兵丁,十几个人抬着两个人,焦急的大声问道:“阎将军和陈将军呢,咱们有紧急军情要禀报!”

聚宝门的士卒一愣,“他们二位刚刚下城不久,应该是去城内催促军器物资上城了!”

聚宝门的士卒中有认得来人的,不由得有些奇怪,“这可奇了怪了,你们不是在东面水门镇守吗?怎么会忽然间跑到咱们聚宝门来了?”

来的士卒中有领头的首领,当即一跺脚。“兄弟们有所不知,咱们午夜当值的时候,顺着金川河却是漂来了一艘小船,船上便有这两人,两人个个带伤,看衣着,似乎还是两个读书人,见到咱们当即是痛哭不止,接着便说有紧急军情要报知南京的诸位大人。咱们不敢做主,只好带着他们来聚宝门面见阎将军!”

“读书人?是什么紧要军情?”

“他们言道,数日之前,江阴已经失守了!”

第二十二章哀兵

士卒们的议论让白衣囚徒的身体猛然颤抖起来,他从地上一跃而起,丢下手中的活计,三步并作两步的便来到人群中,大声问道:“你们说什么吗,江阴如何了?”

他身上的囚衣让众人看得分明,当下便有人没好气的说道:“你耳朵聋了不成,江阴失陷了,清军已经切断了咱们的归路!”

白衣囚徒头中像是炸开了一声惊雷,仔细看那被众人背在肩上的两名士子,却是情不自禁的身手去相扶,“刘兄、赵兄,缘何是你们,江阴城中现下却是如何啊?”

他的大声呼喊让两名晕厥的士子悠悠醒转过来,朦胧间看到那白衣囚徒的面容,冷不防,两人却是厉声呼喝起来:“陈挺,你这奸贼,我十万百姓都是被你父子陷害,交于鞑虏之手,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我江阴百姓恨不得食汝父子之肉、饮汝父子之血!”

说着两人竟然不顾身上的伤痛,从士卒的背上一跃而起,径直扑向那白衣囚徒,接着便是厮打起来,白衣囚徒却是呆呆的站在原地,任由两人的拳脚雨点一般落在自己的身上,一动不动。

“住手!”随着一声呼喊,阎应元和陈明遇带着几十名亲随匆匆上了城楼。众人连忙散开吗,口称将军,但那两名士子却还是不肯罢休,依然在不停的踢打那白衣囚徒。

陈明遇铁青着面孔,快步走上前去,一手一个,将那两名士子个拽了过来,径直丢在一旁。“阎将军的话你们没听到吗?这里是南京城头,下面便是清军的营地。大呼小叫,成何体统!万一被鞑子有机可乘,你们担当的起吗?”

那两名士子却是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一看到阎应元和陈明遇顿时放声大哭,“两位典史大人!江阴沦陷,十余万百姓尽遭屠戮。请速速发兵,为家乡父老复仇雪恨啊!”

阎应元闻言,不觉一愣,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快步抢上前去,一把攥住其中一名士子的前襟。“你说什么!是哪个告诉你江阴失陷了?要是敢谎报军情,老子第一个先剁了你!”

士子哭声不绝,“典史大人不认得学生了吗?学生是江阴县学诸生刘茂,就读于冯厚敦先生门下。半月之前。鞑虏大军突然奔袭江阴,江阴百姓推举武举人王公略领兵守城,三日之后,知县林之骥和守备陈瑞之却是于城中突然发难,偷偷打开西门,放清军入城。清军入城之后,将力主守城的王公略和冯厚敦先生满门抄斩,接着便下令全城剃发。百姓不肯。遂与清军血战抗争,即便是老弱妇孺也绝不肯俯首剃发。中书戚勋、县丞许用举家投水自尽。数不尽的妇孺老幼跟随。城中男丁,即便是耄耋老翁也奋起反抗,战至最后一人,江阴十余万百姓,竟无一人肯剃发降清。清军在城中屠戮五日,可叹我江阴城中。居然只有我等寥寥数十人得以幸免于难。学生等顺江而上,就是为了来南京送消息给两位大人,请两位大人带领我江阴子弟,速速杀回故土,为父老雪恨复仇!”

士子刘茂一番声泪俱下的哭诉。让阎应元和陈明遇如遭雷击,两位铁打的汉子也是泪流满面,一时间心如刀绞。不知不觉间,城楼之下竟然在短短时间内聚集了数千之众,都是跟随阎应元和陈明遇来到南京的江阴民壮和工匠,一时间,城上城下,悲怆之声大作。

匆匆赶来的史可法、李岩和卢九德等人心头也是一凉,看到如此情景,不用问,便是江阴失陷的消息已经传开了。一直以来,聚宝门一线,便是以江阴民壮和忠贞营士卒为主力镇守,江阴失陷的消息传开,便意味着江阴兵马的军心将不可避免的受到严重的影响,继而将会对整个南京守城战役产生巨大的影响。一想到这里,史可法的脚步顿时变得踉跄起来,上城的时候,险些栽倒在地。

阎应元抬起手,木然的擦去脸上的泪水,不经意的一看,却是吃了一惊。眼见周围的亲随都是一副悲戚之极、魂不守舍的样子,城上城下更是哭声一片,顿时打了一个机灵。阎应元的亲眷有一部分也留在江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家人亲族想来也是难逃厄运。

但这个时候,又怎能沉湎于悲凄之中,淡忘了身上所肩负的重责呢?

回头看陈明遇时,他挂满泪水的脸上也现出浓浓的忧虑之色,两人是多年的生死之交,心中所想已经不用言语再来多做解释。旁边,史可法等一行人匆匆登上城楼。

“丽亨!我……!”史可法刚想开口,却被阎应元阻拦。

阎应元深吸一口气,跳上城墙的垛口,“各位父老,相信大家都已近听说了,咱们的家园已经被鞑子占据,家乡父老被鞑子屠戮殆尽。大家或许也都清楚,我阎应元和陈典史的家眷也都在江阴城中,此番也是难逃劫难。因此我二人和大家一样,都是背负了血海深仇。不是我阎应元不肯带大家伙回去找鞑子报仇,实在是现如今南京已经被鞑子大军围得水泄不通,咱们这一出城,便是正中鞑子的下怀,除了能和鞑子死战一场,这南京城将要不保不说,咱们的复仇大计也就付诸东流了。如今,咱们没有别的路可选,只有万众一心,牢牢的守住这南京金陵城,等待睿王殿下的大军回援,咱们才有报仇的机会,你们说说看,是不是这个道理!”

城上城下渐渐变得鸦雀无声,每个人都不由自主的慢慢拭去脸上的泪水,抬起头来静静的听着阎应元的嘶声大喊。

阎应元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用刀刃割开自己的拇指,鲜血顿时冒出,向着城下滴了几滴,又将手高高举起。“我阎应元今日便对着皇天后土立誓,我阎应元和江阴子弟只要有一人存活,便与鞑子不死不休!凡是双手沾染了江阴父老鲜血的仇敌,我阎应元和江阴子弟,便是追到天涯海角,也必让其死无全尸、家破人亡!”

夜色之中,一轮明月之下,阎应元的身躯洒满了月光,威武的身躯直挺挺的站立在垛口之上,大红的披风随风扬起,宛如天神。

一时之间,江阴子弟顿时高声叫嚷起来,“报仇!”“血债血偿!”“不杀光鞑子,誓不还乡!”“鞑子杀我十万父老,咱们便用二十万鞑子的性命来祭奠亡魂!”

众人不约而同的抽出随身的兵刃,将自己的手指划破,跟着阎应元一同起誓,城上城下山呼海啸的声浪席卷而来。

史可法等人也俱都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

清军大营,博洛被刚刚南京城头的喧闹搅得心烦意乱,忙不迭的命令麾下严阵以待,直到城头方向渐渐归于平静,这才舒了一口气。在南京城下足足纠缠了十余天,却是一步也前进不得,这种憋屈偏偏又无可奈何的感觉让博洛很是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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