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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到了东宫中枢,并未得到基层的充足磨练,其见识还停留在空洞无物的境地,这样的想法虽然好,但如果没有一个实际的可供操作的办法来支撑,也只不过是空中楼阁。
朱平安叹口气,双手拍了两下,“杨大人的见识是好的。盐务和海贸确实利润丰厚,多年以来,朝廷也未曾真正掌握其核心和全部。嘉靖朝时,朝廷入不敷出,财政紧张。朝廷派遣御史巡抚江南,得银三百万两,方才稍稍缓解压力,其后再度陷入困窘状态,如此周而往复,直到如今仍然没有一套行之有效的管理办法。海贸同样是如此!民间商贾因此获利颇丰,然而朝廷却没有享受到其中一点好处,此事难道不奇怪吗?”
朱平安伸手阻挡杨廷麟的插话,继续说道:“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话原是不错,但天子垂拱而治,士大夫集团却是失去了应有的监督和制衡。盐务、海贸的背后,朝中权贵莫不插手其中,杨大人一言而欲将这两条财路生生的斩断,莫不是要自绝于天下?”
“明知不为而为之是为大丈夫,杨某不才,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杨廷麟神色坚毅。
“饭咬一口口的吃,路要一步步的走!”朱平安缓缓说道:“我丝毫不怀疑杨大人的决心和能力,但就算你做成了,恐怕也需要数年乃至十数年之功吧?”
“而我说的是眼下!”朱平安提高了声音。“无钱无粮,那打什么仗?建什么功?”
“再说你的坚壁清野之策,辽镇和宣大困守坚城,阻挡鞑子骑兵南下。亏你想得出来?”
听闻朱平安毫不留情的呵斥,杨廷麟不禁满面通红,“我的策略哪里不对,目前北疆也只有宣大和辽镇才能阻挡东虏入寇。只要严阵以待,东虏万万不能占了便宜去!”
“你动动脑子!”朱平安说的越发不留情面,就连一旁的王品也有点看不下去了,一个劲的咳嗽提醒朱平安措辞。
“鞑子的主力是他们的骑兵,所仰仗也是骑兵的机动性强、行动出其不意,辽镇和宣大就算铸成了铜墙铁壁,难道我大明的广袤疆域还能都竖起一道城墙,抵御鞑虏进攻吗?”
朱平安大步走到王品屋中挂着的一幅大明疆域图前,随手解下腰间的佩刀,以刀柄指向地图上的一片地域。“这里,难道就不可以南下吗?”
“蒙古?”杨廷麟和王品都是一声惊呼。
“崇祯八年,林丹汗病逝。蒙古陷入内乱。喀尔喀和科尔沁都投靠了满清,察哈尔部也没坚持多长时间,林丹汗的继承者额哲很快便成为满清的手下败将,自此漠南蒙古十六部全部投靠满清,奉皇太极为可汗。满清为何不能绕道蒙古,自边墙突入南进?”
“别告诉我,宁远之兵和朝鲜**队可以侧击清军后翼!”朱平安看着想要急着发言的杨廷麟补充道。
“朝鲜国已经被迫投降,朝鲜国边境便有一万满清精锐铁骑严阵以待。再说宁远,两位觉得宁远守将包括辽镇诸将有偷袭满清的胆魄吗?”
杨廷麟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幽幽的叹了口气,闭上了嘴巴。
“再说回这张图样。毕懋康毕老大人研发这种火铳,恐怕连他自己都为一时其中蕴含的意义!”朱平安拍拍自己的胸口,“我大明军队对阵满清骑兵,历来以守为主,攻城野战之类的更是少之又少。马政败坏,大明便缺少骑兵,辽镇的关宁铁骑人数太少,虽然精锐,但由于将领的怯懦,以及出于对万一战败之后朝廷的惩罚的恐惧,于是便从来都没有过主动出击的战例。所以,这样的骑兵除了空耗钱粮等物资,装点下门面之外,实在是没有一点用处!”
“所以,这便显示出火铳的重要性来!”
朱平安看看杨廷麟,“杨大人‘知兵’,应该知道火铳兵的设计速度缓慢无比,而这种火铳就能将射击速度提高一到两倍!”
面对朱平安阴不阴阳不阳的讥讽,王品虽然听不出来,可杨廷麟却是只能暗自苦笑。“知兵”,简直是荒唐!
朝廷对于关外满清的提防也确实谨慎,关外的消息也能间或传回一些。宁远和山海关便发来急报,关外兵马调动频频,看来是要有所行动,万一清军主力南下,大明必然要做出应对。皇帝责成内阁下旨,命宣大总督卢象昇加强戒备,严防清军入寇。
但同时,朝中也再度传出了两种声音,主站和主和。主和派人数不懂,却大都是朝中的文官领袖,他们审时度势,认为目前主要要解决的便是乱匪引发的内患,只有先解决了乱匪,朝廷才有余力对付关外的满清。
而杨廷麟却是不折不扣的主战派,曾在公开或者私下场合多次抨击如今的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杨嗣昌。也因此,才被杨嗣昌以一句“知兵”而派到了卢象昇的军中。
杨廷麟打死也不会相信朱平安是特意以“知兵”来嘲笑自己,因此,每当朱平安说出这两个字,杨廷麟只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大人试想一下,如果我大明军中可以装备此种火铳,那每次杀伤的鞑子便可以成倍的增长。鞑子男丁稀少,打死一个便少一个,要想在生养、训练出一名男丁士卒,至少需要十五年之功,远远不如我大明补充兵力之速度。”
朱平安伸出手指,“满清军队以牛录为基本单位。满清初建时,不到两百牛录,各牛录人员参差不齐,但满洲兵卒约在三万到四万之间。时至今日,满清牛录数应该不到三百,按照每牛录两百人计算,满清壮丁应该在六万左右。其他如关外汉军八旗、蒙古八旗等兵力,至少可以在动员五万余人。也就是说他们可征发的总兵力在十万之上,但绝不可能全部用于作战。应该是有两成到三成的兵力留守……!”
听着朱平安滔滔不绝的讲述,杨廷麟陷入到一种癫狂的状态中。朝堂之上的各位大佬,说起关外事情,便是通篇的之乎者也,哪里有如此精辟的分析,现在看来,所谓满清铁骑的厉害,倒是有大半是被官员们吹嘘出来的。
想到这里,杨廷麟额头上的汗水涔涔而下。
“哦,对了,还有件事情!”朱平安最后补充道:“坚城固守决不可用。杨大人似乎忘了一件事情。崇祯五年,孔有德、耿忠明在登莱发动叛乱,虽被朝廷平息,但孔、耿二贼却率领手下残兵退往关外,如今孔有德已是满清恭顺王。有一点,下官要提醒杨大人,孔有德本人便精通火炮制造,想来此时,满清军中依然配备有了不逊于我大明军中的火炮了!”
话刚说完,“扑通”一声,杨廷麟顿时栽倒在地。
第六十八章百转千回
王品慌忙扶起杨廷麟,灌了两口热水下去,又在胸口不断的揉搓,这才使得杨廷麟缓过这口气来,回身看朱平安,却是蹦蹦跳跳的欣赏着手中的图样去的远了。
王品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刚要喝声叫住朱平安,却被杨廷麟一把抓住了手臂,“王公公,不要叫他,我有话要对你说!”
眼见着杨廷麟面孔由白转红,有了些血色,王品这才放下心来。
杨廷麟喘匀了气息,显得有些垂头丧气,“一无是处啊!要不是他,我如何能发现自己是这般一无是处!”
王品慌忙解劝,“杨大人万万不可如此。朱平安不过是一介武夫,年纪又小,心思想法天马行空,有时候连咱家都搞不懂他心里到底在琢磨些什么!”
杨廷麟颓丧的摆摆手,“王公公此言差矣,此子所言初时听来确实令人感觉荒唐,但仔细想来,却是一言不差!着实是我将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些。”
王品虽然是个内官,但却是自小陪着太子长大的,对于太子的忠诚毋庸置疑。杨廷麟与其虽算不上交厚,但也没必要在他面前遮遮掩掩。毕竟这次被明升暗降的调至宣大军中,除了杨嗣昌的设计之外,恐怕和皇帝刻意打压太子一党的成员有着密切的关系。
“盐务,海贸和朝中权贵有着百般牵扯,我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每每思及于此,看着大明江山被这些蠹虫一口口的吸干了血肉,杨某总是难以压制心头的怒气。如今,他们又打算与鞑虏媾和,竟要效仿当年南宋小朝廷的所为,以银钱等换取暂时的平安,此等作为,我大明朝自立国以来何尝有过!”
杨廷麟显得痛心疾首,不停的拍打着桌面,王品赶忙吩咐院中的心腹将门看好,又将门窗关的严严实实。
“慎言,杨大人,慎言哪!”王品急的直跳脚。本意是彰显东宫对于朱平安的重视,却没想到,朱平安的几句话,却将杨廷麟这东宫大将弄得有些心神大乱了。早知如此,说什么也不敢将这样的祸害引荐给杨廷麟啊。
“还有那绞尽脑汁的想出来的方略,在那朱平安的口中竟然是千疮百孔……!”
“杨大人万不可因为那黄口小儿的言语……!”
杨廷麟悲怆莫名的摇摇头,“不,我的意思是,他说的都对!”
“啊?”王品当即咬到了自己的舌头,疼的险些掉下眼泪来。
“孔有德是辽镇出身,又跟随孙元化一些时日,对于火炮自然颇为精通。东虏军中军中配置有火炮也就毫不稀奇了。只是可恨我竟然忘了这一点,只要有火炮,攻城掠地易如反掌啊!”
“不行!”杨廷麟霍然站起身来,“我要立刻飞马赶至督师大营禀报这件事情,请卢督师早做准备!”
“还有靠近蒙古一线的边墙的军堡以及军镇,我都要通知到!”杨廷麟忽然间像变了一个人,浑身上下又透出那种神采奕奕的精气神来。
这可是将王品给搞糊涂了,“杨大人,那这朱平安?太子究竟是个什么主意?”
杨廷麟挺直了身躯,凝神思索了片刻,“此子绝对是万中无一的人才。但……”
王品“……?”
“若在盛世,此人必成就一番功业。若在乱世,哼哼,一旦权欲膨胀,此人必为一介藩镇!”
王品推敲了半晌也没弄明白杨廷麟这句话究竟是贬是褒。
杨廷麟却幽然长叹一声,“相比较之下,太子殿下最近烦心的反倒不是这件事情。”
“莫非是宫里除了什么变故?”
杨廷麟看看王品,此人是太子身边最为亲厚的心腹,虽然被调往凤阳,但和东宫的联系始终没有中断过。他的身后是大宦官王承恩,虽然这个人并没有表现出对于太子的态度,但对于东宫向来是照拂有加。对于王品和东宫的来往,他既没有阻止,也没有加入到其中,其态度很令人玩味。
太子今年不过十二岁,虽然年幼,但心性却是成熟的极早。明朝自嘉靖年间开始,太子行冠礼定在其十四岁时,如今太子虽然未曾行过冠礼,但其心智却宛若成年人一般。思虑稳重、举止有度,深得东宫官员以及部分朝中文武欣赏。就连崇祯帝对于自己的这位国之储君也是极为满意。
不过,最近这位太子殿下却陷入到一桩苦恼之中,起因竟然是因为一名女子。这让东宫一系的人马忧心不已,平素里温文尔雅的太子殿下居然露出了小儿女态,为了这个女人寝食不安。但自古以来,太子的婚事都由皇帝、皇后钦点御定,太子殿下想要为自己定一门中意的亲事,显然是违背了祖宗成法的。
不过这些事情,杨廷麟没办法亲口告诉王品,想来不久之后,太子殿下便会将这消息传给王品,这样的事情杨廷麟不屑于去做,但王品绝对是能出谋划策的。
除了这些,眼前倒还有一件事情杨廷麟要告知王品。“前月里,太子殿下因为一件事情大发脾气。”杨廷麟压低了声音,对于此等事情,他都觉得面上无光。
“嘉定伯周奎送了一个女子进宫,进献给皇上。说是送至陛下身边伺候,此事看来是皇后娘娘首肯的。目标应该针对承乾宫的田妃!”
王品点点头,念及往事,目光中透出彻骨的冰冷。“这是应有之意。田妃如今在**深得万岁爷宠爱,田弘遇大肆结交文武,永王殿下又渐渐长大,皇后起了戒备之心这是对的……!”
杨廷麟则一拱手,这些事情实在是他不想搀和进去的。**的那些**事情他连碰都不想碰,他所在意的,是在朝堂上为太子殿下堂堂正正的争取到一切可能的利益。
杨廷麟匆匆告辞,他此次到凤阳来,便是封了太子的命令,偷偷转道而来,接下来还要赶回卢象昇的军中,确实是不能久留。
王品一个人坐在屋中,神情阴晴不定。“周奎向宫中送人,这的确是个办法。只不过,依着万岁爷的脾气,这个女人能起到一些作用吗?”
……
崇祯十一年,九月二十五。大明内宫长春宫后殿乐志轩。帘帐之后,梢间靠北的房间中,虽然设有罩炕,但此时的内宫之中,还没有开始地龙供暖,因此透出丝丝寒气。
院中的廊下,两个低品宦官瑟缩的躲在背风的去处,低声咒骂着这忽然变冷的天气。
耳聪房间中却传出低沉婉转的歌声来,伴着悠远的琵琶声,显得寂寥而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