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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楞神间,他突然听到那边的歌声停了。只是片刻,夏文丹突然再度爆发。他听到她在电话那边声撕力竭地叫:“程亦鸣,我爱你。我是真的爱你!我爱你十几年了……你知不知道,我多么想变成你心目中那个最好最美最纯洁最贤淑的女孩……我学芭蕾,只因为有一次我听到你跟彭妈妈说,有芭蕾基础的女孩子,将来会像天鹅一样优雅!我学中文,只因为你常常告诉我,学中文的女孩天生有一种忧郁而美丽的气质;我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只因为我不想再从你嘴巴里听到“别任性,丹丹”这五个字……可是,我无论怎么努力,你都不曾喜欢过我,甚至,连话都没说一句就离开了我……我以前就那么让你讨厌,更何况现在?我不是好女孩了,我永远都成不了你心目中的那个好女孩了……”她突然顿住,压抑的抽泣已变成无声的呜咽。
有时,伤心到极致的时候,连发音都成了一种负担!
“丹……”
程亦鸣一拳捶在自己的胸口上,那里有东西不断地在汹涌翻滚。锯齿早已变成钢爪,朝着他的五脏六腑狠狠地抓下去,再生生扯上来,捏成齑粉。
夏文丹并没有听到那一声呼喊,她刚刚只是被自己狠狠地哽了下,就像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那里,上不去下不来。她闭着眼睛深吸了气,终是生生地把它咽下去。不痛,因为那里早已麻木!
“我知道,经过了那一夜,我这辈子再没有了机会,连努力的机会都没有了……你那时虽然肯陪着我,那也只是怜惜,哥哥对妹妹的怜惜。我明白……我原本就不够好,现在……当然更配不上你。所以,程亦鸣,你不可能再要我了,我明白,一直都明白……”
“不……是……”他终于叫出了两个字,叫出去的那一刻,已几近虚脱。他以为自己叫得足够大,可其实低若蚊蚁。这样的喊叫已经用尽了他身上最后的一份力。他清清楚楚地听到自己身体的某处重重地“砰”了一声,有温热的液体顺着嘴角流下来。他撑了桌角,颤抖着让自己并不大听使唤的身体立起来。深呼吸了一口气,这样的动作更牵着胸腔深处的痛,痛得他再一阵战栗。可是他顾不得那么多了,他要跟他的丹丹解释,他不要她那么伤心。他用尽力气再一次对着电话“喊”。
“不是……那样,丹丹……我……没有……不是……”
每说一个字,温热的液体便多向外涌一分。红红的,滴在雪白的床单上,绽开一朵一朵的小花。
他已经说不出一个连贯的句子,太多的痛让他根本就没有办法再思考。他不知道夏文丹能不能明白那几个混乱的字所代表的含义。可是,他不能不说。他不能让她这么着看轻自己。他想说,她一直是他心目中最美最好最纯洁最贤淑的女孩子,以前是,现在是,将来是,永远都是。是他配不上她。他太肮脏太龌龊。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告诉她所有的事,那七年,那些暗无天日的生活……
可是,或许他低若蚊蚁的声音夏文丹根本就没听到,或许她根本就没打算听过他的话。他听到她只是自顾自地接下去。
她说:“对不起,程亦鸣,我又任了一次性。不过,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
然后,电话断了。
程亦鸣居然站住了,没有任何支撑地站在那里。手机顺着手滑下去,四分五裂。刺目的红,顺着他嘴角蜿蜒而下,一滴一滴洒落在光洁的地板砖上。
“啊……”这一晚上,他终于第一次大叫出声,苍茫哀绝着,在室内久久回响。
余音绕梁尚未绝,他的人,已如风中秋叶一般,倒下去,俯在那片红上……
北京的清晨6点半,天已大亮。虽然昨天下了雪,今天却是个大好晴天。太阳露了头,照得房前屋后的雪发出晶莹剔透的光。
安旭熄了第二支烟,再度看看腕上的表。
距离约定时间已超过半小时,可是,那个丹丹指定的伴郎杳无踪迹。
他忍不住从吸烟室出来,径直走到前台。
“麻烦接下2305房间。”
前台服务员很熟练地拨动内线电话,再抬头,已是招牌式的抱歉微笑。
“不好意思,先生,2305房间没人接电话。”
那一刻,他真有骂人的冲动。
他没有留他的手机号。其实一开始他想过找夏文丹要。可是,他说不出来为什么,他没有要。
这个人!
一想到这个人,他忽地烦闷起来。如同掌心那条难看的疤痕,每每抚上去,那凹凸不平的感觉总是让他难受。他再度走回到吸烟室吸了一支烟。烟雾升腾起来的时候,他狠狠地吸了两口。他喜欢这样的吸烟方法,虽然很多人告诉他,这样对身体很不好。可是,那种烟雾完全入肺的凛冽可以让他迅速地平静下来,连带着那些烦闷也一起平静下来。
烟,真是个好东西,可惜自己居然浪费了那么多年才知道。
掐灭烟的时候,他已经作了一个决定。
他迅速走出吸烟室,走到自己的婚车旁,冲小付说:“没时间了,我们不等了……”
装饰好车到达萧家时已过了九点。伴娘原是他公司的一个小秘书,所以,几乎没费周折,他便进了夏文丹的闺房。她已换好衣服化好妆,洁白的婚纱衬得她的脸越发娇俏可人。
“你真美!”
他有些恍惚。几日来,这是他第二次说同样的话。第一次是试婚纱的时候。
原本还有后半句,被他生生地压下。像他这样一个能忍善掩的人,说前半句已是极限。
我终于可以娶到你!
这句话,在心底里已埋了十多年。因为,他原以为,那只是一个梦,做了十几年不曾清醒的梦。可没想到,梦想成真,虽说是乘人之危不太磊落。
“你今天也很帅。”她淡淡笑着,站起来,目光却越过他,投在他身后。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她问。根本就没想过要掩饰眼中的迫不及待。
“我不知道。他没有在预定的时间出现。”
“你没有打他的电话?”
“我打了他房间的电话,没人接。”
“为什么不打手机?”
“我没有他的手机号码。你没有给我他的。”
“你为什么不找我要?”她顿住,目光如雪一般扫过他的脸。她没有再说话,可她怀疑的目光早已说明了一切。
“你在想什么?”她的目光让他下意识地心虚。他知道她在怀疑什么,连他自己也怀疑。
“我什么也没想。”夏文丹说,自己提起婚纱的下摆绕过安旭,向门口走去。
“丹丹……”
他忽然觉得挫败,他痛恨自己的确曾有过的那么一点阴暗的小心思,“我再想办法去找,我想他会来的。”
“随便,我没意见。”她淡淡地说,淡淡地笑。
车还没到酒店门口,礼炮已经远远地响起来。夏文丹不觉有些恍神。车却已经停下,有人拉开车门。
安旭本是拉着她的手的,可是她的拖裙太长,她又有些恍惚,跟着安旭跨出车门的时候,右脚踩到了拖裙。她一个趔趄,眼看就要摔倒。
“小心!”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来,两只手同时扶住了她的胳膊。
一个声音是安旭的,一只手也是他的。
另一个声音,另一只手……
夏文丹缓缓地抬起头。
程亦鸣站在那里,一只手还扶着车门。
安旭不动声色地把夏文丹轻轻一带,那只手已然滑落。
“你没事吧?”安旭问。
“没事,挺好。”她匆匆地收回飘散在其他地方的目光,挽起安旭的手臂,“既然伴郎已经到了,让他和伴娘一块儿去帮我们准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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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小曾……”安旭招呼着从另一辆车上下来的伴娘;“那就是今天的伴郎,程亦鸣,程先生,你们先进去;帮我们看看还有什么没准备到的。”
“好的,安先生。”
小曾和程亦鸣只进去了几分钟,便端着一些烟和糖前后走了出来。
“都好了。现在……”
安旭瞥了夏文丹一眼;后者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你和程先生就站那儿吧。你站丹丹这边;程先生站我这边。”
刚站好,小曾就笑了。
“嘿,程先生和安先生还真有默契;连穿的礼服都这么合拍。”
夏文丹这才抬起头来;目光落在安旭的身后。
的确,程亦鸣和安旭一样,穿了一身黑。黑色的西装黑色的裤子,脖子上系了一个红色的领结。唯一的不同,是衬衣。安旭穿了浅粉,而程亦鸣则是淡蓝。
只这一眼,夏文丹的目光就似乎再也离不开。
他明显刻意收拾过自己。脸上不知用过什么,看起来不似平日的苍白,多了一层淡淡的红晕,下巴上剃得干干净净,连一个小胡碴都看不到。如果不是下眼睑上那遮都遮不住的青黑,他整个人看上去真的很好,从未有过的好。
“丹丹……”直到安旭咳嗽了一声,夏文丹才匆忙收回自己的目光。
原是有客人已经到了。小曾已经递上了烟,按惯例,这烟是要由新娘点燃的,可攥着打火机的她目光游离,迟迟没有按动开关,客人有些尴尬地僵在那里。
“不好意思……”她很勉强地笑笑,打了足有四五次,直到安旭托住她的手,才把那烟点燃。
“安总夫妻真是恩爱……”
客人原是安旭的往来客户,见此情景,只是讪笑着,借机拍了安旭的马屁。
直到那个人走远,安旭才慢慢放开夏文丹的手,似是不经意地往后瞟了一眼,淡淡地说:“我一直不知道,连点烟,你也需要我的帮助……我们,的确是恩爱。”
夏文丹仰头看了安旭一眼,他说过这话,便依然彬彬有礼地站在那里,脸上带着公式般的笑。
鉴于安家的特殊身份,他们的婚礼其实只是一个小型的亲友聚会。20来桌的酒席,真正前来道贺的,除了安家的亲朋好友,也就是安旭的狐朋狗友们。而夏文丹这边,除了萧慕风和李晓冬,再没有旁人。至于安哲和章清莲,早在初六的时候去了北非四国访问。早上夏文丹化妆时,由章清莲代表安哲,给她打过一个电话。半分钟的讲话,如同章领导常年在台上的精彩发言,言之凿凿滴水不漏。可她却没听进去。她只记得她的最后一句话,像是一巴掌,清清脆脆地打在她脸上。
章清莲说:“我代表我自己和安旭的爸爸最后还要祝贺你,成为了我们安家的媳妇!”
她说:“谢谢您。”
她用了您,她没有带后面的称谓。直到现在,她仍然不知道该如何改口。小时候在大院里,她常叫她“章阿姨”。她那时总爱拉了她的手,笑着说“丹丹就是嘴甜,不像我们家那傻小子。没事就到家来玩,也教教安旭那傻小子。”现在,“章阿姨”成了妈妈,她这个嘴甜的姑娘却怎么也叫不出那个甜蜜的称呼。
她的妈妈已经死了,她看着她被推进那个焚烧炉中,幻化成灰……
她没法再叫另一个人妈妈。或许曾经想过,但决不是一脸和蔼的“章阿姨”……
“丹丹……”安旭的声音比刚刚更高,带着股子她不熟悉的强硬。
她猛地回神。果不其然,同样的错误,她又犯了第二次。
“对不起。”她低声说,不知是对那个客人还是对安旭。
仪式在中午12点18分准时开始。因为萧栋的关系,前面许多的程序进行了减化。合着《婚礼进行曲》,夏文丹挽着安旭的手臂直接进场。
程亦鸣站在安旭身后,并看不到夏文丹的表情。能看见的,只是两只紧紧挽在一起的手臂和一对相依相偎的背影。
“他们真是般配……”
“青梅竹马,天作之合……”
“他们是我所见过的最完美的一对了……”
踏着玫瑰花瓣铺就的红地毯,他们一步一步向前迈进。许多的祝福艳羡开心此起彼伏。夏文丹的脸上始终带着那个恰到好处的笑容,和着安旭的步子向前。她很想回头,回头看看那个人的表情。她发现,这个念头如魔鬼的爪子,一抬头便收不了势。终于,上台的那一刻,她看到了。
他笔直地站在他们身后,目视前方,嘴角含笑。
那个形象久久地留在记忆中,她没有精力再去留神台上的动静。她只是反复地回忆刚刚他的表情,任不甘的心在起起伏伏中轮回。
她的手突然被安旭狠狠一攥。她一惊,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她常常在电视新闻节目的前面看到他。她很难把电视上的他和现实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