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辅臣本当不理睬,只是他这一套太冠冕堂皇,废除明未练铜,原是大清入关后的第一德政,就此一笔勾销,许多满洲亲贵大臣也觉不妥,又有内三院汉大学士李蔚等人反复劝解.婉言曲喻,不由辅臣不踌躇。
太皇太后竟也知道了这份奏疏,虽然对加派一事只字不提,却不住称赞此疏忠心体国、有识有胆。四辅臣不好坚持,只得于八月一t 一八下谕,除顺冶十八年已加派外,康熙元年停止。第二个,龚鼎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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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是托了辅臣之力才得以复起的。大约想继钱谦益为文坛领袖,对汉人士子,但凡有几分文才,他便推重引荐,资助贫乏,得了个“汲引英贤如不及”的美誉。
奏销案遍及天下,两江绅拎无人得免,朝廷还要追迫穷治之际,此人隐然以文士救星自居,上了一道特疏,请宽奏销。文章写得漂亮,竟使太皇太后当着四辅臣琅琅背诵,称道不已。辅臣原意要在天下各省都“奏销”一番的,终究不好驳太皇太后的面子,好在气焰最嚣张的江南士绅已然沮丧,奏销的事也就渐渐松了。
第三个,孙廷拴。
此人仗着首发倡议,尊庄太后为太皇太后,又率九卿上书请举行即位大礼而获两宫好感,竟不时与辅臣姐龄。议大行皇帝谧号那次最为激烈,他竟说“大行皇帝龙兴中土,混一六合,功业同于开创,应滋为高皇帝”。
辅臣手持大行皇帝的“罪己诏”,坚持谧为章皇帝。孙廷锉之议自然作罢。只是此人长期供职户部,是顺治朝奖励开荒的功臣。田赋总是要征的,荒也还得要开,纵然他不肯依头顺脑,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听之任之而已。
几个不驯服的汉臣何足道」
然而,今年初,首辅索尼顺应太皇太后的巧妙示意,魏裔介竟升古称“天官”的六部之首― 吏部尚书!所留的左都御史缺竟补了龚鼎擎}最令苏克萨哈愤慨的,是孙廷拴这个倔巴儿头,竟拜内秘书院大学士!
苏克萨哈眨巴着眼,看看两位同僚,不无疑虑地说:“拿这些归拢了细想去,老太后的心意咱们未必都揣摩透了,不然,这算什么意思?遏大臣,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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遏必隆面露优色:“也是,老这么暗示借喻的,还真摸不清太皇太后的心意呢!'
“我不信! ”鳌拜瞧着遏必隆说,“什么心思?妇人心性免不了爱听奉承。孙廷锉上尊号,买得老太太高兴罢了了再说,拣几个顺心听话的汉臣给点儿甜头,也是该的。”
见鳌拜理直气壮,果是有底,遏必隆频频点头,口称“也是也是”,拿眼睛去看苏克萨哈。只见他敛起笑容,正色道:“鳌兄不可大意。套一句蛮子文给给的话,叫作大风起于青萍之末。小事引出大乱子,不是没有先例I '
苏克萨哈的侄女嫁给鳌拜的侄子,二人是姻亲,每当话说到紧要处,苏克萨哈就称一声“兄”。
鳌拜眯了眯眼睛,仿佛觑定那虚幻中的“青萍之末”,说:“我料定这三员汉官背后有人,不干老太后的事。”
苏克萨哈柔润的鼻翼轻轻翁动,机敏的目光直射他这位亲家的刚毅面孔:“你是说,汤?'
“对!就是那个比南蛮子还蛮的洋鬼!去年他做七十大寿,在京的汉大臣全都跑去奉承讨好,尊他什么‘圣人夕,真见鬼!最卖劲的又是这三个}… … ”鳌拜熏黑的双颧泛出一片恼怒的红潮,牙齿“格格”响。大约意识到不合宰辅良相的应有风范,他到底敛回高扬的浓眉,换了一种较比平稳的声调:“汤若望终究是老太后的义父,咱们不好就动他,可那三个跟咱憋着劲的家伙,还不该训戒?阿琐木丁赫仑!' ; 两个当值的笔帖式连忙进屋,躬身听命。
“传魏裔介、龚鼎孽立刻来见}'
笔帖式飞跑而去。
苏克萨哈笑不卿儿的故作惊讶:“鳌兄,你这是?'
鳌拜正色道:“刚才你头句话不就夸我网住一条大鱼么?一个大好由头:'
史部汉尚书魏裔介、左都御史龚鼎尊一进门槛就双膝跪倒请命。鳌拜沉着脸,一字一句地斥责:
“南人写《 明史户,辱骂我满洲祖先,罪该万剐!吴之荣击登闻鼓告御状,都察院为什么不受理?浙江省府州县多少吏员在其中营私舞弊.史部为了「么不杳不问?'
苏克萨哈鼻子里哼出冷笑:“二位请回去查查看,参与此事的文人.在哭庙案、奏销案、通海案中是否挂名?'
遏必隆点点头:“也是,真该查清楚,有前科一起算账:' 苏克萨哈忽然笑着对遏必隆挤挤眼:“遏大巨,我送一个稚号给你-一‘遏也是’如何?”说罢哈哈地笑起来。遏必隆毫无温色.随和地一起笑了。
鳌拜不满地瞅了两位同僚一眼,正要说句很冲的话,忽见苏克萨哈朝自己递眼色、努嘴指向跪着的二汉臣,没事人似地间:“听说前儿个你又去西山狩猎了 ?射着虎了么?' “三虎二熊。怎么着,再送你一双熊掌?’卜鳌拜尚未摸着头脑,照实回答,目光送出疑问。
苏克萨哈拱拱手笑道:“承赐承赐.有一双尽够受用,果然肥关无比,不愧!II 珍之首! ”他接着兴致勃勃地说起熊掌的烧炙火候、作料等等。恍然而悟的鳌拜、遏必隆也跟着大谈猎虎猎鹿、好马劲弓,越说越热闹,把两员汉大臣晾在一边,似乎忘却了。
大清人关之初,规矩是汉官渴满官必跪,满官不叫起不得起;户晚治帝亲政后作了变通,汉官渴满官跪行一礼后便自行起身,而今又恢复了旱先的礼节,魏裔介和龚鼎孽只得长跪不动12
吏部尚书倒还泰然自若,仿佛宠辱不惊;左都御史年纪大一。 ’儿岁,不免有些摇晃。
“安王爷驾到!'
门外笔帖式大声察告,打断了三位辅臣的说笑,止待出门相迎,安亲王岳乐已大步走进值房。他一眼看见跪在门边的两名汉大臣.心里就明白了一大半,于是昂然在_[位坐定,受辅臣跪拜-一任何巨下见王爷,必得跪拜,王爷不叫起,也不能起。
岳乐面色阴郁,满腹心事.一向明亮的眼睛,变得暗淡,他依次打量跪着的五个人,好半天,刁一用平缓的声一音说:“魏天官,龚总宪,起去。”
两名汉大臣站起身,对安亲王再拜而退,脸_吐毫无表情口岳乐目送他俩出了门,才从油中取出一纸:
‘三位起吧。看看这个。午门外宫墙。 … -贴着的二”苏克萨哈接住,是一张揭帖,笔迹秀逸洒脱,纵横满纸的墨点颇似泪滴,写了一首五言绝句:
少小休勤学,文章误了身。辽东千万里,尽是读书人!
苏克萨哈把揭帖递给同僚。 遏必隆连连摇头,鳌拜干脆不高兴地说:“咱从来不认得蛮子书!; ;
岳乐黑眉一耸,盯了鳌拜一眼。苏克萨哈赶忙打圆场,朝遏必隆和鳌拜解释:“这像是从汉家小孩儿开蒙的劝学诗演化来的。那劝学诗说:少小须勤学,文章可立身,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如若这么、一改…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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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乐面容平静,声音却很压抑:“这分明是在抨击朝廷屡兴大狱,压制士人,动辄杀头流徙,有意讥刺:'
鳌拜皱皱浓眉:“一也不算什么大事口令巡捕追查,杀上几个就老实了。”
岳乐的眼睛闪电般一亮,又很快收敛了光芒,只轻蔑地注视着鳌拜,仿佛在看一头执拗的蠢驴。半晌,他慢慢地说:“这几年朝廷文治不见精彩,诸辅臣作何感想?'
苏克萨哈知礼地赔着笑脸,遏必隆全然不知所措,鳌拜则紧闭着大嘴紧皱着眉头.谁也没有搭腔的意思。
岳乐冷冷地继续说:“先皇帝称道过金圣叹的才学,哭庙案起,把金圣叹杀了;先皇帝钦点状元徐元文、探花叶方蔼,奏销案起,徐元文降蛮仪卫小吏,叶方蔼又因欠一文钱而革去功名;如今又要起明史案,其中查继佐、陆健等人是先皇帝屡请未起的贤士,是不是又要借机除掉?'
辅臣们又来一个半晌不答。鳌拜忍不住,庄容正色,拱手低头答道:“先皇遗诏说得明白,拿‘渐习汉俗、偏用文臣、委任汉官’为罪过的口”
红晕猛然泛上岳乐的面颊,他不觉提高了声调:“你们动辄说什么率祖制复旧章,以符先帝遗意,其实,把先皇帝费尽心血始见成效的文治大业,毁坏殆尽了!'
苏克萨哈赶紧躬身请了一安:“王爷息怒,奴才们怎敢冲撞王爷,只是,王爷莫怪奴才直言,我四人受先皇遗诏辅政之时,诸王贝勒都曾在大行皇帝灵前立过誓,决不干预掣肘的!' 岳乐面色一寒,不由咬紧了牙关,一时无话答对。苏克萨哈一直讨好地笑着,眼角笑纹如扇摺似的牵动着额头和面颊,说话的声调涂了蜜似的甜,蜜里却包着蜚人的刺:14
”王爷不愧我满洲文学世家.要不是汉习濡染太深… … ”这笑脸这声调是这样可恶,一直隐忍着、力图表现出冷静大度的岳乐突然控制不住,勃然大怒,猛地起身,两步就逼到苏克萨哈面前,」一伸手,连朝珠揪住他胸口的外褂,对着那张不怀好意的笑脸,“啪!啪!”左右开弓,重重扇了两耳光,随后放手一推,大步冲出了辅臣值房。
三位铺万惊怒交加,相视愕然。自辅政以来,从未发生过这种事!
遏必隆帮着收捡被揪断的朝珠,苏克萨哈一屁股坐在炕沿七,不住冷笑,正遇上鳌拜投过来的阴沉沉的日光,他红肿的面颊抽搐起来,弄得漂亮的相貌走了 形,恨恨地说:
“不能这么就完!'
二
二
春寒料峭。
东方云层间,太阳半隐半现,惨白的光芒没有一丝暖气。慈宁宫南花园前几天初初吐芽的小草叶苞,都瑟缩着,仿佛被寒冷逼得又收敛了起来。
太皇太后扶着两个小宫女从占云楼出来,缓步走向临溪亭。她神态依然雍容端庄,表情还是那么和蔼温厚。但谁都能看到,她瘦了,红润从双颊消失了,显得比实际的五十岁苍老了。准都会在心里暗自磋叹:若是旁人也如她那般遭遇,怕是活不下去的。
自顺治十七年秋天起,不幸就固执地缠住了她。她最喜爱的干女儿兼儿媳董鄂贵妃病故,揭开了灾难的序幕。五个月后,!5
儿子顺治帝去世,犹如摘去了她的心肝。跟着,接二连三.悟妃去世、康惠淑妃去世,皇四女皇六女双双夭亡,皇六子皇八子病病歪歪,总在生死界上徘徊… …
皇家的灾星不退,刚人康熙二年,皇帝的生母、进徽号为慈和皇太后的康妃又去世了!太皇太后已经欲哭无泪,心被悲哀折磨得近于麻木。
慈和皇太后的二十七日大丧刚刚过去,宫里头由于心力交瘁而呈现出一派精疲力尽的冷清。沉郁和悲凉始终像两条绳索捆绑着太皇太后的心,不得解脱。此时她更加理解,当年她的儿子为什么转向佛法禅宗。她,不一也走到这条路上来了了神圣的佛完、庄严的佛像、洁净美丽的五供、寿国香台_! … … 飘来的袅袅香烟,这一切组成了宁谧、神秘的纯美境界,不是最能令人忘却烦恼、完全人静?一占云楼四面墙_I … … -千万个小佛完、千万个小佛爷慈眉善眼地望着她.不是在给她最真诚的抚慰?每当她走出佛堂,总像刚刚沐浴一般,清爽恬静.心头一片空明,觉得又有力气挣孔下去了口这样,每天礼佛诵经.已成她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部分,也许将成为伴随她直至终年的石惯.苏麻喇姑赶到临溪亭时,太皇太后正俯身在汉白玉雕栏边观看池中游鱼。天气太冷,鱼儿毫不活跃,懒懒地在池底划过,尾巴都不肯多动,
苏麻喇姑递上手炉,又为太皇太后披上擎衣,轻声说:“老佛爷,说是礼部己经议得.康主子溢孝康皇后,跟端敬皇后一同附葬先皇帝孝凌。”
自康熙登基,庄太后被尊为太皇太后,人们便都改了称呼,叫老佛爷。康主子指的当今皇帝玄烨的生母康妃;端敬皇后,就是当年宠冠后官的董鄂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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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似在专心观鱼,没有搭腔,好半天,才轻声一叹,说:“他们三个,活着的时候,恩恩怨怨、爱爱恨恨,闹得天翻地覆;如今到了 那边.又在一处,总该心平气和。 ’。”“是二”苏昧喇姑低声答道,' ‘人家都说,过了生死间的那座桥,爱憎心、贪欲心就都没有了。”
太皇太后感慨地点点头、直起身缓缓问道:“皇帝和月格格还在书房吗?叫看妈领出来榴榴,散散心。”
生母去世,玄烨异常悲拗,哭得死去活来。尽管康妃生前难得跟儿子亲热,也不能亲自抚养,但母子天性骨肉情深,二十七天大丧过来,玄烨瘦得下巴都尖了。玄烨的悲哀就是冰月的悲哀,小姑娘陪着哥哥哭、陪着哥哥不吃饭、陪着哥哥守灵,也弄得痴痴呆呆,小脸儿上仿佛只剩一双大眼睛了。两个孩尹就像得过一场大病,现在都很虚弱。
苏麻喇姑看着老太后的脸色,小心地说:“月格格昨儿晚上叫头晕,犯咳嗽,今儿早起没情神,皇上守着她,哪儿也不肯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