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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敢当众诋毁国君的不用说自然是皇后傅千裳了,他不放心聂琦留燕奕单独谈话,所以隐在内室,以防燕奕行凶,却不料看了场好戏,说起来,燕奕统领天下盗匪,也算是人中龙凤,却仍不比聂琦心机,傅千裳不由在心中暗叹,这天下能跟聂琦较量一番的伪君子,只怕自己今生是遇不到了。
聂琦胸有城府,工于心计,却只对自己的皇后束手无策,揉揉额头,正想哄他回宫,总管小五飞奔进来,对傅千裳小声耳语了一番,傅千裳转头看聂琦,「你那『已过世』的四弟刚醒过来,你要不要去看一下?」
风四躺在寝宫软榻上,神智还没从醒后的混乱中清醒过来,就听脚步声响,一个玉带长衫的俊美男子快步走到自己床前,掌刀斜挥,帷帐上的玉挂勾被击得粉碎,玉环叮当,落在地上。
这男子生的好美,他这一手功夫也很漂亮,风四只来得及想到这里,衣领已被揪起,男子冲他恶狠狠地道:「你记住,我叫傅千裳,生平有三不救——恶人不救,笨人不救,自杀者不救,三条里你犯了两条,要不是皇上为你求情,我绝不会管你,你今天欠我这一掌,要是再敢轻贱生命,我先一掌劈死你!」
「你是……皇嫂?」风四从未跟傅千裳见过面,不过看看旁边内侍总管熟视无睹,皇兄一脸无奈,也猜出了这位高人是谁,他苦笑道:「我记住了。」
「皇后息怒,四皇弟怎么会想不开自杀呢?」聂琦在旁边冷笑。
傅千裳一愣,凤目在聂琦和风四两人之间转了转,「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姓聂!因为他是聂瑞!」聂家的男人,除了那个不成材的小七,哪个不是奸诈成性?他情知明求自己,自己绝不会妥协,才以死相逼,他知道自己不会眼睁睁看他去送死,不仅不会看他送死,还要顺着他的心意放燕奕离开。
「你不要以己度人,把别人都想得跟你一样奸诈好不好?要不是我们及时得到线报,你弟弟早被斩首了!」
及时?那根本就是他提前布置好的眼线!没有他的默许,风四如何能顺利进入天牢,更遑谈偷梁换柱!聂琦走到风四床前,叹道:「你离开宫时,我说过我随时等你回来,可是你一走就是十四年,音信皆无,现在你回来了,却为了个匪首掀起滔天巨浪。」
「谢皇兄成全。」风四很想说其实自己这步棋一开始就做好了死棋的打算,对于天道匪患,聂琦早就欲除之后快,他对聂琦是否会出手相救根本没多少自信,他在拿命去做赌,所以等同自杀,不过看看那一地碎玉,风四打消了坦白的念头,皇后那巴掌还在那里悬着呢,他不怕受伤,却不想被甩巴掌。
当被刽子手按在刑台上时,他还以为自己这盘棋输掉了,没想到在刀落瞬间,他跪着的石板突然翻落,刽子手砍的其实是被翻板送上的另一个犯人的脑袋,不过手法太快,台子又高,除监斩官、刽子手和附近几名侍卫,没人能看到其中把戏,直到最后一刻他完全绝望时才出手相救,不用说,这是皇兄对他擅放燕奕的惩罚,现在他才明白刽子手的那番喊话是暗号,时间把握的分毫不差,自然个个都是皇帝的心腹。
右手被傅千裳抬起,不无遗憾地道:「我已替你接好筋脉,不过耽搁的时间太久,只怕无法恢复到原来的功力了,除此之外,你身上还有许多隐伤,这段时间住在宫里,我帮你好好调养一下。」
「谢皇嫂。」风四动动右手,虽然有些酸乏,但已不似之前那般疼痛,傅千裳的医术果然不凡。
「谢什么,大家都是一家人嘛。」傅千裳很亲热地拍拍风四的肩膀,他看出他们兄弟有话说,便带小五离开,把空间留给他们。
房里有片刻的宁静,聂琦目视风四,光阴荏苒,转眼就是十几年,当年的青髻小童现在已长成俊美英挺的男子,鬓下那记伤痕模糊难辨,但他知道风四心中的伤痕仍在。
「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风四奇怪地看他,聂琦微微一笑:「盗跖已被斩首,天道即将瓦解,你是回宫居住,还是去追随燕奕,我都不会拦你。」作为兄长,这是他唯一能为风四做的,当年目睹了风四的遭遇,他对风四比对其他兄弟更多了份怜惜,刚才他已经帮弟弟出了一口气,接下来的路就要他自己去走了。
风四面露惶惑,他不知道,一直以来他都是为活而活,直到遇到燕奕,可是,去追随他吗?想到大殿对战时那双银眸里流淌的怨恨绝望,风四心一颤。
见风四茫然,聂琦道:「我以前曾听过一个故事,有间庙宇的老和尚会预言未来,从未出错,有个小孩子不信,便捉了只小鸟捏在手里跑去问他:『大家都说你会预言,那你说我手里的小鸟会死还是会活?』你猜老和尚怎么说?」
风四摇头,聂琦又道:「他说:『小鸟在你手里,是死是活都由你来决定,又何必来问我?』」他走到桌案前,拿起那对睚葑放到风四手中。
风四手一沉,冰冷从千年古器上传到他手中,一抹暗光在鞘上游走,带着古器固有的锋芒,他抬起眼帘,看着面前的兄长,手上一紧,睚葑呛啷一声,紧紧并握在手中。
第九章
「沉气!虚刺!左挽剑花!脚踏宫位!」
晚秋,日暮,缓缓流动的江水畔边,一位青衣少年正手握枝条,以枝条代剑舞动剑花,身形随喝声不断腾跃跳动,突然腿弯一痛,被粒小石子凌空击中,摔倒在地,旁边靠树而坐的男人沉声喝道:「重练!」
不敢答话,少年忍痛站起,做了个起剑的动作,又开始从头练起,男人却不看他,而是转头凝望滔滔江水,紫眸沉入晦暗。
四儿,你究竟在哪里?
一晃三年,他找遍大江南北,却丝毫没有风四的音信,若非亲耳听皇后所说,他几乎以为那只是自己不甘心的执念。
天道已受招安,一些不服管辖的强匪悍贼也被陆续剿灭,燕奕心灰意懒,将天道交由石紫玉统领,自己整日沉迷酒中,直到后来傅千裳来找他,告诉他风四还活着,他才重新振作起来。
石剑清是石紫玉收留的孤儿,燕奕离开时,被她硬塞过来,说是随身服侍,他带着石剑清走过无数州郡府县,转眼已是三年,却始终打听不到风四的下落。
啪!脆声惊醒燕奕的思绪,转回眼神,却见石剑清用力过猛,将枝条折断了,少年惶惑的神色让他一阵心烦,骂道:「废物!」
「对不起,师父,我再练一遍。」
「回去吧。」前段时间石剑清受了风寒,他才会在附近旅店暂住,孩子身子刚好,不宜久练剑,燕奕站起身,准备回去。
「大坏蛋!」脆生生的嗓声在前方响起,一个淡黄衣衫的双髻小童从树后探出头,冲他做鬼脸,叫:「欺负人,大坏蛋!」
又是这小豆丁!燕奕凤目微眯,沉下脸来。这几天每当他在江畔教石剑清练剑,小豆丁都会跑来骂他,事不过三,他觉得有必要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家伙了。
「师父息怒,阿宝不懂事,您别跟他计较。」见燕奕脸色阴沉,石剑清慌忙上前求情。
「你认识他?」
石剑清小心翼翼点头,「他就住在前面镇上,每天过来买碗糕,就认识了,他才五岁,不明白您严格的用心,才会胡乱说话……」
「大坏蛋!大坏蛋!」见石剑清帮忙,阿宝有恃无恐,脆声叫完后转身就跑,谁知脚下一轻,身子腾空而起,被燕奕提着衣领揪了起来。
冷眼打量小家伙,剑清说他五岁,鬼才相信,看他这小身板有三岁就是好的,燕奕把阿宝提到江边,喝道:「还敢不敢再骂人?」
燕奕紫眸阴狠,小孩被吓到了,眨眨大眼睛,没说话。
「道歉,放你走。」
「不道,你就是大坏蛋!」看得出孩子平时被人宠坏了,少爷性子十足,明明害怕,却偏不妥协,燕奕对小家伙倔强的性子倒有几分喜欢,揪着他衣领作势往水里掷,忽听身后有人怒喝:「住手!」
清亮冷峻的嗓音,瞬间仿似跟记忆中那个声音重叠了,燕奕心神一恍,手拿捏不住,阿宝啊的一声落下地,还好石剑清眼疾手快,上前抱住他。
燕奕回过头,但见霭霭暮色中一个颀长身影立在自己面前,一袭淡白布衫,微风拂过,将发丝轻轻卷起,发下是那张极熟悉的面容,隽美淡然,透着白玉般的质朴。
「四儿!」燕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狂跳如鼓,慌忙冲上前去。
风四根本没看他,而是快步跑去抱起阿宝问:「有没有摔伤哪里?」
「哇!」看到了救星,阿宝嘴一裂,指着燕奕大哭:「他欺负清哥哥,还欺负我,要把我丢到水里淹死,爹爹打他……」
「我没有!」燕奕反驳完才觉不对,迟疑看向大哭不止的小孩,又看看风四,孩子叫他爹,那他们……
「阿宝别哭,回头爹爹买糕给你吃。」风四把阿宝抱在怀里柔声哄着,直到孩子哭声停了,才转头看燕奕,墨瞳闪过一丝慌乱踌躇,但随即转为平淡,燕奕上前想拉他,被他撤身避开了,淡淡道:「我儿子不懂事,冒犯了你,请见谅。」
「四儿……」他曾无数次幻想过跟风四重逢的场景,却怎么都想不到两人会在这种场合下相遇,那么冷漠疏离的话语,淡漠得让他心慌,三年来的相思之情在心里翻涌,却不知该说何是好,好半天才道:「终于找到你了。」
风四把目光别到一旁,避开燕奕的视线,似乎也想不出什么说辞,点点头转身就走,燕奕忙伸手拉他,抓住他手腕时,忽然想起他手上有伤,又慌忙松开。
「这几年你过得好吗?」看到阿宝趴在风四怀里,冲自己得意地做鬼脸,燕奕满心的不是滋味,涩声问:「你家就在附近?」这三年他找过很多地方,却没想到风四会住在这偏僻乡下,这次若非剑清生病,他在这里多停留了几日,只怕他们又错过去了。
方才那稍触即逝的牵手让风四心神一恍,三年未见,燕奕还是跟以前一样不修边幅,不过随意中隐透霸气,初识时的一幕清晰如昨日,燕奕淡紫双眸透过牢狱的栅栏注视他,带着野兽的噬戾和魅惑,让他沉醉……
「爹爹!」阿宝的叫声把风四从回忆中唤醒,定定神,道:「我才搬来没多久,梅儿身子不太好,乡下比较适合养病,我刚才去拿药,阿宝就跑开了,他很调皮,不过心肠很好。」
跟天下所有父母一样,说起自己的孩子,风四眼里露出难得一见的温柔,燕奕却听得满心苦涩,苦笑问:「梅儿?」
「就是我娘!」阿宝人小鬼大,看出燕奕顾忌自己的爹爹,开始插话。
燕奕伸过去想拉风四的手停了下来,那个娘字咬得清脆响亮,将他最后一丝希望也击散了,三年不见,风四不仅成了亲,还有了孩子,一家三口在乡下过着悠闲舒适的田园生活,可自己却一直在找他,一直都没放弃过希望……
不忍去看燕奕脸上的惊异失落,风四慌忙转身离开,「我们出来了这么久,梅儿在家一定等着急了,就此别过。」
燕奕在原地呆愣了许久,眼看风四走远,忙提气跟上,道:「我跟你一起去!」找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把人找到了,怎么可以再放他离开?管他成没成家,只要待在他身边就好!
风四一愣,「跟我去?」
「剑清最近生病,把盘缠都用光了,我一时联络不到天道的兄弟,现在正好遇见你,四儿,收留我们师徒吧。」也不管自己扯的谎有多烂,燕奕硬是赖了上去,阿宝立刻摇头,「不要!爹不要带大坏蛋回家!」
「那你的清哥哥就要露宿街头了。」燕奕把倒霉的徒弟踢出来当挡箭牌,阿宝信以为真,转头看风四,风四显然不愿意,皱眉道:「寒舍简陋,无法招待贵人。」
「四儿!」燕奕上前拉住他的手,小心翼翼恳求:「我不会打扰到你们,只住两天就好。」
瞳眸深幽,闪烁着不确定的慌乱和祈求,风四硬起的心有些软了,轻声道:「你还是早些上路吧,我可以给你银两……」
「住一天,一天也好。」他所求不多,哪怕让他们在一起待几个时辰也好。
「爹爹,收留清哥哥和大坏蛋吧,留宿街头很可怜的,晚上这么冷。」阿宝软语相求,风四沉吟了一下,对燕奕道:「只住一晚,明天请你离开。」
燕奕立刻点头,先住下再说,至于离开嘛,回头可以慢慢再商量。
风四的家离客栈不远,独门小院,里面有三间木屋,打扫的很洁净,却十分简陋,唯一吸引人的是墙角叠放的几幅山水字画,笔功刚韧遒劲,令房间多了份墨香雅气。
「都是我画的,生意好的时候也能卖出不少。」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