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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人群中一抹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这世上能将青衫穿得不见酸腐只现飒逸的,只有一个人。伸手拽住,追命一看便喜不自禁:“惜朝兄!”这声喊叫引来行人侧目纷纷。
青衫的人儿顿感无奈,反手拖住追命,到了一处酒楼,上了二楼对小二吩咐:“烫一壶酒。”
追命很受用这被宠溺的感觉。被他人包裹着是一种全然的安定,自己也从来不想到脱离开众人为自己搭设的庇护。世界倘若看透了,心就会痛;不如糊涂度日,心里反而释然。
想着不觉神思恍惚。顾惜朝看着这个六扇门的大龄顽童居然也有冥神的时候,倍感到新鲜:“追命,追命。莫不是情窦初开了?”
追命回神撅嘴红了脸:“惜朝兄且不要信口而言!”
顾惜朝笑得更欢:“让我猜猜你在想谁?”
“一个美貌的姑娘……譬如黑蝴蝶?不然……是芙蓉?”顾惜朝纤长手指点着桌面:“之前我寄食六扇门,一听你开口说女孩子,不是芙蓉,便是那个神秘的义盗黑蝴蝶。”
追命突然认真道:“此刻我想的都不是她们。而是二师兄的一席话,让人好生烦恼。”
顾惜朝平静看着追命:“铁游夏说了什么?”
“他说我该是独立的时候了……”追命道抑郁道:“可是……我和二师兄,大师兄还有老四不是从来都在一起么?突然说什么要独立,我真不明白二师兄究竟希望我怎么做。”
顾惜朝垂着眼睫支颐轻笑:“追命,你什么时候最开心?”
“喝酒,在六扇门同大家热闹在一道,和二师兄一同办案,师傅夸我的时候,和芙蓉打赌赢了的时候,吃城北蜜饯铺的冰糖葫芦时,还有……”看着追命认真地搬着手指细数,顾惜朝突然明白了铁手那样一个铮铮汉子为何总放不下这个师弟的原因。他的单纯和认真,是这样弥足珍贵,自己不禁有些嫉妒活得如此简单明净的追命。
“人生有时难得糊涂。太清明事事要分辨仔细,反将自己误到苦海中;岂不如随自己高兴来得自在。”顾惜朝将小二烫好的酒道入追命的杯里。
“那,惜朝兄也是按自己说的这般活?可是……我觉得惜朝兄活得并不如话里说的潇洒。”追命喝了酒,晃着空杯子向顾惜朝道。
“所以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顾惜朝又替追命倒上酒。
追命一个人回到了六扇门,顾惜朝言有事在身,二人便在酒楼前分道。追命觉得这个看起来总是从容不迫云淡风清,常爱挑眉,偶尔也会展颜的人实在有够神秘,不知道他现在又在做什么,更不消去思量他在想什么。
心里淡淡的是不安——看他离开的背影觉得他似乎忘了谁——他不问戚大哥么,他们不是知音吗?
追命想到戚少商有时常对着那本《七略》发怔,心里没来由地伤感——从前对立时,想要不碰头都难。如今这天大的怨仇淡了,他们的联系像比怨仇还淡,天各一方。
进了中堂,看到铁手正站在无情旁边,而无情正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扎针,冷血凝神看着无情的针,脸上似是钦佩的神情。
追命呆呆看着这样似曾相识的场景,浑然不觉铁手已然看到自己回来,唤了自己数声。
“老三,你在发什么呆?”铁手走过来,拍了追命的肩:“我喊了你三声,你却不应。”
追命像吃惊的兔子一个激灵,突然转头看着铁手,讷讷道:“二师兄,你真的回来了?”铁手被问得莫名其妙,道:“我不是正站你前面么。”追命又朝屋里探了探:“戚大哥呢?”铁手道:“顽皮你不会要缠他下棋吧?他一路劳累,正在屋里休息。”追命有些不悦:“二师兄怎么老将我看作是胡搅蛮缠的孩子!我找戚大哥有事!”说完将手里的酒葫芦塞在铁手怀里,转身上了二楼。
铁手握着酒葫芦更加莫名——才离了六扇门几日,这老三怎么变得神神道道?不离身的酒葫芦,竟也塞自己怀里……
戚少商双臂枕在头下,斜倚在床上浅睡。突然门被撞开,只能睁开眼,迷糊间看到顾惜朝一身白衣走了过来,口中吃惊喏嗫:“惜朝……怎么是你?……我莫不是在做梦?”追命登时黑了脸,抱臂道:“大哥你定是在做梦。我,是,追,命,呐!”
戚少商的睡意顿时全无,坐起身尴尬道:“原来是顽皮。”
“我今天见到了惜朝兄。”追命坐下潇洒一翘二郎腿:“他请我喝了酒!”
戚少商正下床,不慎一个趔趄,追命惊道:“戚大哥小心。”戚少商突然像换了个人似的精神焕发,挨着追命坐下:“他在哪?”追命耸肩:“走了。”戚少商低声自语:“他就在京城。……”
言罢拍了追命的肩,起身下楼而去。
追命看着龙行虎步离开的戚少商,瞪圆了眼:“这,这叫‘一路劳累’的人?!分明生龙活虎得很嘛……”说着也跟下楼去。
“依戚兄的意思,现所有在京的金使都有危险。”无情看着戚少商道。
“虽不能全然肯定,但必要抢在某些心怀叵测之人前有所行动。确保所有金使在离宋前安然,否则……”
“这会是金国犯宋的最佳藉口。”无情立刻领会,道:“冷血,追命,戚兄你们各带人马去陪护金使兀尔敦和乌屹!”
看铁手在三人走后也跟了出去,无情道:“游夏兄……追命该是能独当一面了。你且让他独自历练也未尝不可。”
铁手道:“我已不是六扇门的人。只是个担心兄弟和师弟的江湖闲人。而国之有危,匹夫有责,我只是暗中相助。”
兀尔敦骑一匹斑骓,神情傲慢地在御街上走着。两旁是陪护的侍卫和宋朝的译官。
一双黑白朗明的凤目冷冷看着兀尔敦肥厚的脖颈。手掌一翻,一柄薄如纸笺却利如承影的飞刀掬在纤长五指间。
杀机明暗中现。静若处子,动若脱兔——飞刀出手,快得影形溶在了白昼的光里。却听得细微的一声磕金之响,侍卫们也不曾察觉,队伍依旧行进。
收住被挡回的飞刀,看着刀刃上切着的一枚石子,凤目里笑意温润:“戚少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你变聪明了呐——不,是变精明了。”转念一想,顾惜朝不住道:“而且也狡猾不少,居然会偷师了。‘回风弹指’可是我先学到的。”
乌屹身量矮小,最喜乘马车,其人怪癖,讨厌人多随护,竟不许侍卫跟从,仅带了一名译官。一双小小绿豆眼朝着窗外看个不停,乌屹感慨——中原真是个花花世界!这样丰饶的地方,怎能不引得众人窥伺?
冷血用不离身的那把铁剑挥开薄飞刀。剑上便多了一个细小的豁口,追命慨道:“若是我用脚去踢,还不削破了靴子!”冷血道:“三师兄要是硬接下,那可能要削到脚掌。”追命倒吸一口冷气。
杀机又现。虽然微弱,追名却感受得一清二楚。
飞刀旋了过来,不再是直取——追命自小巷里跃起身,飞赶两步便超了飞刀,一脚从正上方踏住刀身,暗中用力,飞刀渐渐失了力,落在地上。不想那刀是子母刀,母刀出谓声东击西,真正的杀手锏是后随的子刀,防不胜防。
冷血长剑直取过去,刺偏了刀轨,却不料其后又来助力:一颗小石弹在街对面的窗格上返回直碰了那偏向的飞刀,刀一斜照车顶而下;直取向浑然不知的乌屹!
追命大骇,忙自中空抢过去;伸了双足紧夹住子刀的刀身,抱膝一个空翻欲停到对面的屋顶上去;不料用力过头;来不及展身就要落向屋顶。
追命心中着急:此回只顾抢那飞到力道偏差,自己砸到那屋顶,定要被瓦片擦伤无数,不定还要将屋顶穿个洞落到下面岂不更惨!眼看屋顶就近在咫尺,追命只能闭眼护头,听天由命。
忽觉身前有一股恰到好处的力道轻轻一阻,接着整个人就撞到了一张宽厚的胸膛上。
追命睁开一只眼,方明白了:自己并没有惨淡到得和瓦片亲密接触,而是被二师兄稳当地扶住,心中百味杂陈——再过多少岁,自己在二师兄心里,还是当年好闯祸的顽皮!
虽有些不甘,却又感到胸口温暖无比,追命站稳;双手抄在脑后;黠然道:“二师兄!我渴了!”铁手一蹙眉,无奈一笑,从腰上取下追命之前塞给自己的酒葫芦:“给。”
冷血眼见追命在铁手的帮助下最终安然无恙,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嘴唇情不自禁地微微一扬。
两次未曾得手,顾惜朝只扬眉一哂,竟也不恼,收起飞刀转身离开。
凤舞九天
4东流水怅,岂宜重问后庭花;狼窥虎伺,怎能容塌边之鼾?'下'
莹星零落,七八颗。
天外是絮絮几缕深紫色的散云。
一汀莎芳,凉水白沙。棉纸灯里的红烛已然残半。幽幽的昏火旁扑扇着几只飞虫。
“因故惜朝。朝儿,这就是你的名字……”
青色的霓裾在夜风里窈然翻飞。
是参透时的淡看,洞穿后的心死,渲出绝丽容颜中几分不掩的沧桑。泫然里盛放的笑颜,比纯粹的伤恸更加易碎。
涟漪中的湖面波纹四合。青霓向湖心慢慢荡去,失了方才着衣的温软身形,惶然地被水慢慢渗透,默默地挣扎着,终沉入一泓沉碧中。
梦破。颊边一片冰凉。音容凄断,犹历历在目。
无故,因何惜朝?
不如归去……
“这帮瘟神真会挑时候走,”追命伸了个懒腰,大为不满,牢骚道:“早不走晚不走,最后连天都不助他们,选今个走,一早起就是逆风!不得已只有黄昏的时候风驻了再走——害得我们傍晚要冒寒去护驾!”
“金国此次来而不善,连圣上也只得屈驾送那些金使。”无情道,语气间是深深地无奈。
戚少商在一旁缄口不语。铁手问:“戚兄似是想到什么,缘何不语。”
“这群虎狼之徒,此行大有深意。目的不达,岂可善罢甘休。”戚少商话中有话,缓然道。
“今日最为关键——想要无事生非,倒是最后机会。”无情和戚少商对视一眼。
追命不快:“大师兄和戚大哥说话怎么这般含糊,让我听得丈二金刚摸不到头!”
“况且还有人坐壁上观,推波助澜,更是雪上加霜。”无情笑道:“戚兄可有头绪?”
戚少商摇头:“若说赫连小妖不按理出牌,那他便连牌都自己生安白造,理且不说,只是牌面你就参不懂了……”
戚少商驭了黑风,同无情,追命,冷血列在圣驾之左。
粘罕在前,兀尔敦同乌屹左右相随,向徽宗行礼后,粘罕登上了主楼船,兀尔敦、乌屹登了随行楼船。
扬帆,起锚,两船缓缓离开渤海口。徽宗不耐道:“朕总觉得此处煞气重!金使已去,起驾回宫!”御林军长得令,扬声道:“起驾!”
追命心里悄悄乐开了花,对戚少商暗道:“六扇门总算是功德圆满,我也可以安心回去喝上几杯了!”
戚少商却驻了马,伫在原地。追命奇怪道:“戚大哥?”
淡淡的灰烟若隐若现从随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