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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的土匪奶奶 作者:高和-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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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油肉说:“你知道我们这是啥地方?是狗娃山,就是你们说的土匪窝子。雁过拔毛、过路收钱是我们的规矩,要不是看在你们跟我们一起打日本人的份上,连你们的衣裳都得剥了。”他这么一说,保安团的兵们本能地夹紧了胳膊肘子,夹紧了两条腿,好像那样一来就能保住身上的那套衣裳了。
我做出无奈的样子说:“没办法,伙计们不答应,你们慢慢走好,半路上寻些树藤、茅草凑合着也能当裤带呢。”
李冬青急于离开这个时刻隐藏着危险的地方,对那个想要回裤带的小军官下命令:“胡连长,把队伍带上撤退。”
那个小军官原来跟胡小个子还是八百年前的亲戚,当了个连长,跟我们伙里的队长官差不多大。胡小个子也许看在一笔写不出两个胡字的份上,也许看在两人职务差不多的份上,也许还是看了我们共同打过日本人的份上,拿过一条皮带递给了胡连长。胡连长谢了一声连忙系上,整理队伍离开了狗娃山。
他们一走我就问奶奶那些保安团的兵怎么回事,咋就那么老实地束手就擒。奶奶说:“李冬青领了这么多人上山明摆着是跟我们亮底牌来了,要是跟他们在堡子里头动手,他们用的都是美国人的连发枪,我们还是日本人的大盖子,我们还有一堆老婆娃娃,先不说最后结果,光是在我们堡子里打上这么一仗你想会是啥结果?我也不客气,表面上装着热情招待,用麻叶子混上大烟给这些漎美美熬了一大锅茶,说是刚从西安城里买的老伏茶。这些漎走路爬山正口干舌燥,喝了个美实,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你看奶奶的手段咋样?”
我由衷地说:“好手段,好手段,姜还是老的辣。”
麻叶子是山里的一种蕨类野草,熬成水可以治跑肚拉稀。我们伙里缺医少药,一般的病痛都靠硬扛,或者用熬麻叶、喝姜汤、吃大蒜之类的土办法治疗。后来不知道谁发现把麻叶子跟大烟放在一起熬出的汤喝下去可以止痛,而且特别灵,不管哪里疼,喝上一大碗疼痛很快消除。就是有一样副作用,喝过后不疼了,却也像被抽掉骨头一样浑身瘫软乏力,只能躺在地上休息。体力好的两个时辰以后四肢才能慢慢动弹,体力不好的就得躺上一整天才能恢复体力。保安团的士兵喝了我们自制的麻叶大烟汤,自然就成了任人宰割的肥羊,于是伙计们就让他们当了一回油点子。过油肉说的是实话,如果不看在过去我们一起打日本人的份上,按照伙计们的贪心劲儿,非得把他们扒光再赶下山不可。不费一枪一弹,就得到了大批美式卡宾枪,还有美式军用大皮靴、美国牛皮裤腰带,伙计们兴高采烈,一个个像赌场里成功作弊发了大财的赌棍。李大个子知道我们发了洋财,带了十几个伙计上山来吵着闹着要分赃。伙计们到了手的东西谁也舍不得再交出来给别人,山下山上两方人吵成了一锅粥。还是奶奶发了威,重申了我上台时颁布的八项禁令,把缴获的东西集中起来重新分配,给了李大个子二十支卡宾枪、二十条裤腰带、二十双大皮靴才算平息了内讧。
伙计们今天凭空发了一笔大财,热热闹闹像过年,我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我知道,从今天开始,我跟李冬青在抗战时期建立起来的合作关系就像沙子堆成的房屋遇上了疾风暴雨而彻底垮塌了。从今天开始,我们彻底决裂成了不共戴天的敌人。我断定李冬青绝对不会白白吃这么一个哑巴亏,抗战胜利后短暂的好日子到头了,历史就像磨道,我们就像磨道里蒙上眼睛的驴,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那就是仇杀、阴谋和死亡。

第三十三章

卫师爷走了一个月终于回来了,一回来顾不上洗脸换衣裳就先来见我。他风尘仆仆,脸膛晒得漆黑,一身短打扮,头上还戴了一顶烂边草帽,活像跟在驴屁股后头赶脚的。我想问问他家里怎么样了,又忍住了,还是遵从老规矩好,人家的私事想说的你就听着,不想说的就不要打听。即便是我也不能破了这个规矩,除非是牵涉到伙里的利益,否则掌柜的追问伙计家里情况就带有不信任的考察意味,没有人会相信这种问候是单纯的关心、好意,这是我们长期在危机四伏的生存方式下形成的规矩。卫师爷一见面先就抱了拳恭维我:“李冬青又在尕掌柜手底下栽了,我见伙计们现在用的穿的都高级得很么,李冬青弄来这么多美国货,现在都成了尕掌柜的家当。外头都说蒋委员长是共产党的运输大队长,我看李冬青就是尕掌柜的运输大队长。”
明明知道他这是在奉承我,可是听了这话心里还是非常舒坦;然而,李冬青这件事情终究是我的心病,最要命的是我不知道病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发作。卫师爷接着说:“听说李冬青要我们投降呢,还说是要接受国民政府的整编?”
我便把李冬青上山跟我谈判的经过原原本本给他讲了一遍。卫师爷说:“尕掌柜,你说得对,不能让他们把我们编了过去。这年头有枪就是草头王,没了枪就成了人家手里的面团,想怎么捏就怎么捏,用古人的话说就是我为鱼肉人为刀俎。再说了,即便整编我们也不能跟着国民党走,现在国民党兵败如山倒,我们叫他们整编了,即便没有上阵跟共产党打仗,可是在共产党眼里我们就是国民党的军队。胡长官美式装备的几十万大军都叫共产党打得一败涂地,共产党要是收拾我们,还不跟掐豆芽一样?你的主意正着呢,谁也不投,咱狗娃山就是独一枝,自己管自己,咱不管别人,别人也别想管咱们。”
我说:“奶奶还有伙计们都是这意思。现在的问题是李冬青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跟国民党军政要员都通气连枝,要是拉上国民党的正规部队来剿我们,我们还是难以对付。实在不行,只好提前撒腿子,避避风头再说。”
“那倒也不一定,关键看我们怎么处置。”
看他那副样子好像胸有成竹,我急忙问:“你有什么好办法?说出来我听听,要是成就按你说的办。”
卫师爷神秘地说:“尕司令,你猜我在河北碰上谁了?”
他说的河北并不是河北省,而是渭河北边,我猜想他的老家可能就是渭河北边什么地方的。我问他:“你碰上谁了?”
“洪祁,那个跟我们一起在县城外头打日本的洪连长,你还记不记得?”
我当然记得,而且一辈子也忘不了,还有那个我的结拜兄弟李敢为。我说:“当然记得,你咋见到他的?他问起我没有?”
卫师爷说:“哪里能不问你。对了,我还见到你那个结拜兄弟了,人家现在可是共产党的大官,当了军长,洪祁也当了团长。他们都很挂念你,李军长约你到陕北延安跟他见上一面。他们现在就驻扎在延安,还一再说让你千万不要跟国民党走,解放军马上就要渡长江了,长江一过全中国就都是共产党的天下,让你无论如何要抽空到延安跟他见上一面,他有很多事情要跟你商谈。”说着,卫师爷脱下鞋,撕开鞋帮子,从鞋帮子里头剥出一张小纸条递给我说,“这是李军长给你的亲笔信。”
我接过他递给我的纸条,忍不住手都颤抖起来。这么多年了,抗战初期听洪祁说尕团长当了三边军分区的副司令,再后来洪祁跟我也失去了联系,就再也没有听到过李敢为的消息,我一直很惦念他们。他们都是军人,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天天跟死神捉迷藏,如果我还能在有生之年再跟他们见上一面,那也真算缘分深厚了。我竭力控制着激动的心情打开了纸条,只见上面写着:“尕司令吾弟:见字如面,别来无恙,知你在抗日战争中奋勇杀敌,战功卓著,兄甚感欣慰。当今世界,革命洪流如火如荼,国民党反动派土崩瓦解,当此国家民族面临命运决战,革命人民在毛主席共产党的领导下节节胜利,全国人民即将获得彻底解放之际,望弟能够站稳立场,千万不可跟国民党反动派同流合污。如弟有余暇,万望到延安与兄一晤,既解多年悬念之情,亦可与弟妥善谋划出路,切切。此致革命的敬礼。”下面还有一行小字,“送信之人可靠——又及”最后才是签名:“李敢为。”
卫师爷问我:“尕掌柜,抓紧时间跟李军长他们见上一面吧,来回十天足够了。”
我有些迟疑:“我当然想跟他们见上一面,可是我走了李冬青那边动手怎么办?”
卫师爷说:“李冬青动手也不会在这几天,要是能动手他早就动了,这么长时间没有动静,说明他还没准备好,按照他那个人的个性,没有把握的事情他不会办。”
我说:“他带了一个连的保安团就想收编我们,那么没把握的事情不也照样办了么?”
卫师爷说:“现在看来他是办了没把握的事情,可是如果没有奶奶用计,他办的事情可就不是没把握的事情了。”
卫师爷这么一说,我的脸就有些热辣辣的,确实,如果没有奶奶的大烟麻叶迷魂茶,后果不堪设想,也许我们现在就都成了山峁上的孤魂野鬼。
卫师爷又鼓动我:“尕司令,退一万步说,现在共产党势力盛得很,即便我们不投他们,跟李军长洪祁他们联络上,如果李冬青勾搭国民党正规军清剿我们,我们也可以请共产党解放军来支援我们。凭你跟他们的关系,他们还能见死不救?”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一动,追问他了一句:“我跟他们的关系是明的,过去的事情谁都知道,我看你跟他们的关系也不浅么。”
卫师爷微微一笑,表情好像告诉我他跟共产党有关系,我猜想他甚至有可能就是共产党。但他嘴上却否认了:“嗨,尕掌柜你想到哪去了,我能跟共产党有啥关系呢,这一回也就是偶尔碰上了,他们问起你我就如实说了一下,他们让我给你带个信而已。”
他否认了跟共产党的关系,我也就不好再追问,不过我的心里却认定他即便不是共产党,肯定也跟共产党有特殊的关系。我说:“这件事情我还得跟奶奶商量一下,要是去,就抓紧时间;要是不去,也得派人给他们回个信。到底去不去,等我跟奶奶商量了以后再定。”
奶奶对李敢为的信提出了疑义:“你认得那个结拜兄弟的字吗?”
我哪里会认得李敢为的字,我总共跟他只见过一面,记得他们还有一张借麦子的欠条,这么多年了我从来没有指望他们还能还那一百石麦子,欠条也早就不知道扔到哪去了。即便欠条还在,我也不知道那张欠条上的字是谁写的。奶奶接着说:“这件事情只凭卫师爷一个人说,没办法证明。”
我说:“你是不是连卫师爷也不信任?他可是到伙里十几年的老伙计了。”
奶奶说:“人没尾巴难认,这封信要是胡小个子或者王葫芦,就算是李大个子捎回来的我都信,为啥?这些人我知根知底。卫师爷跟咱们的时间倒是不短了,可是你对他知道多少?他老家是哪里人?他有没有老婆娃娃?他咋到老牛头山上的?现在你又说他可能是共产党的人,即便是共产党的人那也犯了规矩,伙里的人绝对不能跟外人有牵连,不管他是啥党,都不成,不能吃着锅里的抓着盆里的,要是放在过去,仅凭这就活埋呢。”
我倒有些不以为然,我对奶奶说:“现在不提这事情了,要是他真的是共产党,这信就是真的,我反倒怕他不是共产党。”
奶奶说:“人心深似海,你忘了,四瓣子可是咱们的老伙计,当年跟咱们出生入死,现在还不是顺了李冬青?四瓣子顺了李家娃儿不奇怪,人家是县长,又是大财东,跟上他比跟上我们要好。四瓣子顺了李冬青是明的,就怕我们伙里还有暗的。你也不想一想,我们知道在县城安插陈铁匠,人家就不知道在狗娃山安插个黄铁匠、卫铁匠?”
我惊讶了:“你疑心卫师爷是李冬青的人?这绝对不可能,要说他是共产党的人我信呢,说他是李冬青的人绝对不可能。”
奶奶说:“反正我觉得这件事情不踏实,万一你前脚走,李冬青后脚领上人来了咋办呢?”
我说:“怕漎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就不信一个保安团还能爬到我们狗娃山上来。再说了,我跟李敢为他们要是接上头了,共产党还能看着李冬青把我们狗娃山占了,把我们灭了?”
奶奶“哼”了一声说:“你还当狗娃山是过去的狗娃山呢,现在的伙计们都叫你养成一窝猪了,人家把刀架到脖子上只会哼哼。再说了,人家共产党现在打天下呢,哪里还顾得上你?”
奶奶的话让我难堪,也让我极不服气。过去我们过的那种日子就像野狼,如今日子过的——我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比喻,脑海里却突然蹦出了“猪”这个字眼儿,心底深处某一根神经像被无形的手指狠狠地拨动了一下,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脑子也像是突然让冰水浇过清醒了许多。不能不承认,奶奶话糙理不糙,如今我们身上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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