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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温华问话,春雨连忙掏出帕子拭了拭眼睛,“打从四月里到了南边儿,太太的身子就不大好……受不了那边的水土,再加上家里的事儿又多,病就重了些,六七月里因中了暑气就越发不好了,一直卧床不起,请了许多的大夫都……自从入冬就一直用人参吊着,本来已经说起要给我们姑娘说亲,可到底没熬过来……”她说着话,脸上流露出犹豫的神色。
她这般吞吞吐吐的模样,温华知道其中必有隐情,便把屋里的其他人都打发了出去,让她们去安排那两个送春雨过来的媳妇子,另外再去备些清淡的点心,只留下了滴珠守在门口。
她看看春雨,“人都打发出去了,你说吧。”
春雨这才站起身来,“请借姑娘剪刀一用。”她把自己身上那件棉袄拆了,从里面抽出一块写了字的丝绢,又把脚上的厚棉鞋从侧面割开,从鞋面处取出一个纸包,低声道,“我们姑娘嘱咐了,这两样一定要给姑娘带到,说姑娘看了就明白了。”
温华接过这两样东西,没有打开那纸包,而是先看了丝绢,前面的是戴清欣的几句问候之语,再往下看却让温华越发蹙紧了眉。
“……母亲为江流儿之事日夜难安,沉疴难愈,以致不治,吾心哀甚,恨不能随母亲而去,然思及身为戴家子女,当为父母身后事计,又不得不暂忍悲痛……扶柩北上之事,春雨之事,还望姐姐斟酌,妹妹感激不尽……”
纸包里是两张五年活当的当票,有着京城金盛当铺的签押,日期不同,却只相差了两天,一张标明质押房产一座,值银三千两,另一张则是一箱古籍,值银三千五百两。
面对这两样东西,温华皱眉想了一会儿,才向春雨问道,“你们家里可有叫做‘江流儿’的人?”
春雨想了想,摇头道,“家里并没有叫‘江流儿’的,也没有姓江的。”
“你们姑娘外祖家里呢?也没有‘江流儿’?”
“潘家的男女仆婢都是跟着主子姓潘,太太奶奶都没有姓江的,几位姨奶奶和老姨太太……也没有。”
温华想到了一个可能,突然就白了脸。
春雨见她脸色不好,顿时有些不安,“邓姑娘?”
温华心里乱作一团,江流儿,江流儿,既然戴家和潘家都没有“江流儿”,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了……她以前和戴清欣玩闹的时候曾经讲起过《西游记》,因为在这个时代《西游记》还没有出现,但民间话本里却有着类似的故事,其中亦有唐僧父母遭难和他幼时被叫做“江流儿”的典故!戴清欣特意将这件事写在信上,还藏得这么隐秘……
她咽了口唾沫,盯着丝绢上的字好似要将它看穿了一般。
这件事该怎么办?如果戴父真是个冒牌货,他是什么时候冒名顶替的呢?清欣和她哥哥现在会不会有危险?
她抬起头,告诉自己要冷静,一定要冷静。
“现在寒冬腊月的,水路不通,陆路可不好走,除了你家两位小主子,还有谁跟着北上的?”
“老爷在任上离不开,那位姨太太要照顾老爷,几位小少爷也离不了她,老爷就托付了衙门里的两位师爷陪着大少爷一同北上,奴婢和杨嬷嬷出来的时候听说姨太太要派她的乳母随着姑娘一起回来。”
温华盯紧了她的眼睛,“我知道你家姑娘向来疼你,除了这些,她还有没有让你带别的话?”
春雨摇了摇头,擦擦泪水,“那时候家里乱得很,姨太太派来的嬷嬷将姑娘看得死死的,我们虽然守着姑娘,可也得小心着不能让人拿了错处,这棉袄和鞋还是姑娘看奴婢穿得少,用她的旧衣裳改了给奴婢的,鞋也是姑娘给做的。”这到这儿,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邓姑娘,我们到了南边儿便给老爷安排到了城外住下,那位姨太太倒陪着老爷住府衙!每回那位姨太太过来都要把家里折腾一遍,要不然太太怎么会病成那样!我们太太真是冤啊……”
温华劝慰着她好不容易止住了哭声,问道,“那位和你一起进京的杨嬷嬷是什么人?”
“杨嬷嬷是老爷那边儿二管家家里的,虽然不爱说话,可是一路上却盯奴婢盯得紧,姑娘给奴婢准备的银钱和路费都被她搜了去,先前在永宁坊要不是您家的大管家拦住,她是不会让奴婢留下的。”
既然戴清欣他们兄妹腊月初十抵京,如今还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这事情就不容拖延。温华让滴珠给春雨找了新袄新鞋换上,又端了点心和牛乳让她吃。
“你就先待在我这儿吧,潘家那边儿现在还指不定怎么样呢,让我想想该怎么办……”
“是……”
“怎么?”
春雨犹豫了一下,放下手里的点心,有些不好意思,“我们姑娘说邓姑娘一定会留下奴婢,让奴婢不要在潘家多待,姑娘还真猜中了。”
温华翘了翘嘴角,却没有笑出来,叹了口气,“你这丫头……你们姑娘再明白不过的了,只是这次的事儿却得好好合计合计,她提过没有——以后想要住在她外祖家么?”
春雨摇摇头,“姑娘没说过,奴婢瞧似乎是有些难下决断。”
温华很快就请了病假——她这风寒拖了许久都没有痊愈,这会儿自然要说得严重些,书院里哪敢不放人?她让人收拾了行李,当天就回城了。
然而让她发愁的是戴清欣的外祖父官居三品,她这个六品主簿的妹妹哪里高攀得上人家?送上的帖子指不定就石沉大海了,那位杨嬷嬷既然是戴父派来的人,春雨一个小丫头怎么敢在潘府随便说话?何况“江流儿”的暗示也只有她和戴清欣知道,仅凭猜测怎么能说服潘府的人?
这事情并不适合让颜家知道,再说他家也未必愿意掺和进来。
想到脑仁儿疼也想不出个妥帖的法子来,又不愿意扔下戴清欣那丫头不管,便只好修书一封让人送到鸿泉书院,告诉平羽自己病得厉害,让他请一天假回来看看。
被人教训了
同平羽一起回来的还有颜恕的书童海茶。
温华等得不耐烦便让人守在大门口,待平羽一到家便将他直接领到自己这里。
没有理会丫鬟们的问候,平羽急匆匆地冲到屋里,却见温华一身家常衣裳,气色倒没什么不好,迟疑了一下,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请大夫了么?”
温华因他这般关切,倒有些心虚,往一旁挪了挪,揪了个坐垫放在炕沿上,“三哥,先坐下歇歇。”
见她如此小意,平羽眉梢一动,探手覆在她的额头,“是哪里不舒服?他们去书院找我,也说不清楚你怎么病的,这眼看冬天就要过去了……”
不等他继续念叨下去,温华拽着他的袖子晃了晃,“三哥……没有哪里不舒服,就是有些咳嗽……”
平羽欲言又止,随即朝屋里伺候的丫鬟们挥挥手,“你们都下去。”
“到底怎么回事?”
等到屋里没有了其他人,温华便将事情简单说了,又从炕橱里拿出戴清欣送来的那几件东西,一一指给平羽看,“若没什么事还好,要真是有事,戴清欣和她哥哥……”她瞥了一眼,见平羽面色不豫,便止住了话。
平羽有些恼怒,但仍压着火气坐在那里沉默着不说话,直到温华不安地叫了他一声,才摇头道,“这种事哪里是咱们能管得了的?你也太鲁莽了,那个丫鬟在哪儿?”
“干嘛?”
“难不成你还要藏着她?”
“三哥——”温华心里原就着急,这会儿听到平羽这么说,更越发的心焦,她知道平羽说得在理,只是——“她既然已经求到我这里了,我总不好当做不知道……”
平羽瞪了她一眼,“那个丫鬟在哪儿?”
虽然被平羽这么瞪着让她不由自主地就想退后,然而一想到戴清欣所面临的危险,又让她挺直了身板,“三哥——戴清欣平时待我不错,我、我只是想帮帮她!真要是会给家里带来麻烦,我……不见她就是了。”
相处了几年,她的脾气平羽怎么会不了解?见她这般倔强,平羽不由叹了口气,瞪着温华直把她看得低下头去,才放低了声音劝道,“你怎么就这么拧呢?……事关朝廷命官,哪里是咱们能管的?没错,戴姑娘是跟你关系不错,可是这事儿一旦闹得不好,这满园子的人都要跟着倒霉,你好歹也……”
温华被他这么一说,倒生出两分惧意,然而想到自己刚来到这个世上时,在那个空无一人的大宅子里面对的恐惧和绝望,那时候的她和如今的戴清欣何其相似!她动了动嘴角,想笑一笑,可是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欲要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平羽观其神色,多少猜出她的些许想法,心里一软,便道,“你若真想要帮她,就把她托付给你的东西收拾利索,将来即便发生变故,他们兄妹也能有所依凭。再派人往南去迎一迎,等他们进京的时候咱们摆上路祭……让去的人仔细些,若真是有不妥当的地方,京城这边儿也能提前做些准备,只是这些事总还要跟潘府那边的人知会一声,要不然若是被人栽上个拐带官家子弟的罪名就麻烦了。”
这几年来,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平羽越来越有一家之主的气势,温华在很多事上不自觉地依赖于他,平日里也很少违逆他的意愿,本以为这次的事情难成,却不料平羽能说出这番话来,让温华心里熨贴又感激,她抹抹眼睛,“这倒是个法子,不过……这该怎么跟潘家说啊?”
平羽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看了一眼温华,摇摇头道,“那个‘江流儿’的事千万不能让人知晓你知道这事,你也绝不能和任何人提起,毕竟干系重大,无凭无据的,这事儿放谁手上都不敢轻举妄动,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谁能担得起这罪过?即便把这两封信拿到潘府去,人家又凭什么信你?只凭你是戴家小姐的闺中好友?将来若真是有什么首尾,也是他戴家的事。跟潘家就说你和戴家姑娘交好,想要去迎迎她,问问潘家是个什么意思,至于……就让家里的嬷嬷陪着那个戴家的丫鬟过去,看紧些,嘱咐她千万别说犯忌讳的话,毕竟是咱们家送过去的,不管戴家做了什么都是戴家和潘家的事,咱家背不起这个包袱。”
温华左右思量了一番,觉得事情也只能这么办了,遂点点头,不由担忧地叹了口气,“……让春雨去也行,只是潘家到底什么情形还不清楚,那丫头若是愿意待在那里就让她留下,若是不愿意,就让嬷嬷告诉他们我这边儿还要给清欣准备些东西,需要春雨帮衬着,让她跟嬷嬷回来。”
平羽知她平素处理家务虽有手段,对底下的人却常存怜悯的心,然而她将来是要嫁到大宅门里的,为这些小事牵累便不免要吃亏,便冷下脸来,“她不过是个小丫鬟,再说她主子既然将她派了过来,可见也是有些手段的——到时候还要看潘家的意思,你虽顾念着同窗之谊,却也要看人家领不领情。”
这话虽然难听,却是实在话,温华脸一红,低下头去不敢再反驳了。
等这两人商量好,外面的海茶已等了许久了,见平羽出来,他赶忙跟上前去,“三爷?”
平羽瞧见他,笑了笑,“没事儿了,一会儿吃了饭就回去吧。”
海茶闻言松了口气,跟上前去笑道,“那我们少爷问起来……”
见他瞪着圆圆的眼睛黏黏胶似的跟着自己非要讨个准信儿,平羽失笑,拍拍他脑门,“你小子……”随手招来一个小厮,让他带着海茶去吃饭。
春雨由两个妥帖的嬷嬷陪着去了潘府,却不料在那边掀起了轩然大波。
本来戴潘氏的过世是要暂时瞒着潘家老太太的,打算等戴家兄妹进京以后再将这消息透露给老太太,到时候有外孙和外孙女在一旁安慰,也免得老太太悲伤过度,因此便只叫春雨去了潘府的几位太太奶奶面前禀事,不料这事儿却被老太太屋里的一个小丫鬟无意中给抖落了出去,老太太得知小女儿那边派了丫鬟过来,便叫过去想问问女儿最近的情形,春雨虽然被潘府的人嘱咐过,到底年纪不大,三问两问就遮掩不住被问出来了实情,得知女儿已然故去,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潘老太太当时就厥过去了。
温华派去的两位嬷嬷本在外间等着回话,见到潘府出了乱子,她们也不敢就这么离开,一个回了永宁坊报信,另一个等老太太缓过来后便立即去请罪,因这本就是潘家自己的事情,虽然之前也曾恼怒邓家多事,但这毕竟和邓家没有什么干系,再加上老太太发了话,说要谢谢邓家姑娘对自家外孙女的一番爱护之心,潘家其他人即便有怨言,也不敢表露出来了。
温华得了信儿,不免费了些思量,想到平羽先前所说的那些话,不由庆幸自己临时改变主意,没有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