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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氏和温华在家里守着,一上午也收到了不少别家送来的腊八粥,有的花样繁多,还放了蜜饯,有的只有小米和豆子,都让宋氏倒进了一只大砂锅里。
半晌午邓知仁和平羽回来了,一家人在暖意融融的屋里喝了粥,又说笑了一会儿,就各自干活去了。
从腊月二十三开始各家各户就要忙起来了,如果不是买不到豆腐,在这么忙碌的时候谁又愿意费时费力的自己做豆腐呢?所以在过年之前豆腐的生意一定会很好,于是邓知仁决定接下来的半个多月每天多走两个庄子,也不再挑担了,而是把豆腐一板一板、一块一块的装到特制的箱子里架到驴背上带出去卖,各样的豆腐都多带些,不仅如此,他还把平羽叫去帮忙。
因为邓知仁每天都要去打柴,所以温华和宋氏包办了豆子的磨浆和煮沸以及后期加工,南豆腐除了自己吃的以外不再卖了,因为它的口味清淡,不符合当地人的喜好,所以每次剩下的大多是南豆腐,吃又吃不完,只好凉在院子里冻成冻豆腐,很是可惜,至于受欢迎的炸豆腐,从前是将当天没卖掉的豆腐切成小块下油锅炸,第二天再卖,可是将近过年的这几天每天几乎剩不下多少,炸豆腐的需求又极其旺盛,于是只好辛苦多做一些。
这样的忙碌付出虽然辛苦,可眼看着收入一天比一天多,还是十分喜人的,邓知仁每天卖完豆腐回家以后都把得的钱点数记账,交给宋氏保管,换回的粮食也要过秤记账,锁进厢房里,然后睡个美美的下午觉,再起来干活。
二十三糖瓜儿粘;二十四扫房日;二十五糊窗户;二十六炖大肉;二十七杀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
家里只有宋氏和温华,自腊月二十三小年开始,两人就从早忙到晚忙个不停。
因为有“男不拜月,女不祭灶”的说法,腊月二十四一早邓知仁便被宋氏催着祭了灶王,随后吃了饭便牵着他家的小黑驴出门了。
灶糖是一种粘性很大的麦芽糖,宋氏为图省事,便将之做成饼状,趁着还未冻实切成条状或三角或菱形,上面还洒了芝麻,温华直勾勾的瞧着眼前这盘散发着诱人香味的糖果,觉得口水开始泛滥了。
真奇怪,以前随处都能买到糖的时候一点也不稀罕,几年不吃糖也不会惦记,如今这么一盘简陋的麦芽糖就让她吞咽起口水来了……
她们在厨房和各屋忙碌,平羽则被留下充当保姆。
说来也挺有意思,元元最近特别喜欢粘着平羽,被她抱住了就绝不撒手,连吃饭的时候也要腻在他怀里,要是强行把她扒下来,她就扭动着小圆身躯使劲儿往回爬,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但是元元对温华就淡了很多,除非是有好吃的好玩的引诱,否则她才不会主动搭理温华。
温华自己要忙的事情也多也杂,再说了,不管多么可爱的孩子,若是天天摆在眼前,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惊为天人的感觉了,于是在这个家里就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现象,带孩子的是个少年,拿着笤帚上蹿下跳打扫卫生的却是个清秀可爱的少女。
糊窗纸的时候温华完全没有插上手,她做的最多的就是递纸,递糨糊,本想剪几个窗花,可是家里的红纸数量有限,都是用来写春联的,没有多余的让她裁剪。
村里屠户家里新宰了两只猪,邓知仁带着精神抖擞的温华去抢购了半扇,那真的是“抢”,本来过年买肉的就多,他一要就要半扇,别人自然只能少买,屠户本着不得罪众多主顾的原则劝他少买些,可邓知仁却说他正准备相媳妇呢,这肉有大用处,让邓屠户也照顾照顾他这个光棍。
话说到这个地步,别人也不好再说啥,于是邓知仁肩膀上扛着半扇猪肉,后面跟着乐颠颠的温华回家了。
宋氏将猪肉分成十多份,留下三份,其余的都放在院子里冻上了。开了厢房,把谷子和高粱分别取了六十斤,均分成三份。邓知仁又捆了一大垛柴火,把这些东西放在小黑驴背上就出了门。
温华有些不明所以,她眨眨眼,看着宋氏。
宋氏道村里有三家孤寡年纪大了,家境不好,平日族里虽时常照看,但这过年的时节家家都有事,未必能顾得上他们,这些东西给他们送去,总能解一时的燃眉之急。
两个时辰以后,邓知仁回来了,“粮食都给放到了缸里,肉挂在屋檐下,柴火都堆好了,水缸也满了。我从老拐家出来的时候正好遇见族长带着人给他送粮食,东头四儿他爷爷这几天身体不好,听族长说要安排他去他侄孙家里养着。”
宋氏问道,“那赵大奶奶呢?”
“赵大奶奶那儿来了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和她十多岁的儿子,说是远亲,我去的时候正烧炕呢,听赵大奶奶的意思是让这妇人给她送终,将来许给她十亩地。”
宋氏叹了口气,“她就还剩那个院子和十亩地,这样也好,有个送终的人,给十亩地也不亏。”
二十八二十九和面做馍,宋氏蒸了一笼屉白面馒头,这是没有添加任何杂面的白面,温华已经将近一年没有吃过这样的馒头了,一直以来宋氏家里都是以杂面为主,只偶尔在杂面里掺些白面,那还是邓知仁从县城回来探亲时才有的待遇。
她看看平羽,发现他也是两眼冒光,不由轻咳了一声,提醒他注意一下形象。
平羽脸一红,抱着元元转到一旁去了。
因为东屋的炕始终是热着的,所以如今这一家人白天多是待在东屋活动。
小元元如今半岁了,由于乳汁不足的原因,她比别的孩子更早的喝米汤、吃流食,如今她常吃的是鸡蛋羹和菜肉粥,炒米粉冲的糊糊也很受她的欢迎,加了肉汤的豆腐脑儿更是她的最爱,但是不能多吃,偶尔她也吃些鱼肉,她对甜食最没有抵抗力,腊月二十三糖瓜儿粘,温华只不过给她舔了两口麦芽糖,她就整整两天不好好吃饭还闹腾,从那以后,一家人再也不敢让她看见麦芽糖了。
总之,这是一个胃口极好的孩子。
这几天她总是抱住什么都要啃一啃,啃得口水滴答的,宋氏说,她这是要长乳牙。
温华他们都很兴奋,不时哄着她张嘴,要看看她嘴里的牙床,其中以邓家二哥尤甚。终于——在不知道看了多少次以后,小元元怒了!一爪子揪住二哥的耳朵死不放手的同时展开口水攻击,小腿咚咚咚踹得风云变色,二哥皮糙肉厚意志坚定,捂着胸口艰难的翻过身仰着直哼哼。
新年倒计时
温华和平羽在一旁不由自主的抓紧了前襟,天哪,那一定很疼!
宋氏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一个鞋垫就飞过去了,“在家你也不老实,好好坐着。”
“娘啊——”邓知仁歪在小元元身旁,“她这牙什么时候才长出来啊?”
宋氏瞥了他一眼,“这能是着急的事么?你快给我老实些吧,真要闲得慌就去干活。”
邓知仁就真的裹了件羊皮袄出门了,顺便牵走了小黑驴,午饭也没回来吃。
下午日头正暖,温华正趴在炕上摆弄丝线,隐约就听到院门口有人在喊,她下炕穿鞋跑到院子里,听出是芮光的声音就赶紧开了门。
院子门口站着芮光和另外一个男子,他俩身上裹的皮袄,戴着风雪帽,身后赶着两辆大车和几个跟车的。
温华见对面邻居的小孩子开门往这边探头好奇的瞧着,便朝他笑笑,那孩子有些羞涩,又缩回去关上了门。
宋氏从厨房里出来了,瞧见芮光站在门口,就赶紧招呼人帮着卸了门槛把马车弄进院子里去。
进了屋,宋氏请他们坐下,芮光和那男子却在下首站定了规规矩矩的跪下给宋氏和温华磕头请安,温华吓了一跳,以前芮光过来看她的时候可没行过这样大的礼,她飞快的看了宋氏一眼,见她也有些慌张,便连忙侧身避开了,道,“我年纪小,如何受得起这样的大礼?”
两人行了礼站起身,芮光道,“给主子和恩人行礼是该当的,平日里不拘礼节是爱惜小的们,这过年的时候小的们请安却是不能马虎的。这位是茶行的大掌柜秦池,原先一直在外面跑,昨儿才回来,说是一定得来给姑娘和恩人请安。”
温华连忙道,“大掌柜辛苦了,既是刚回来,该在家休息休息,眼看马上就要下雪了,这儿离县城又远,你们何必赶这么远路过来?”
宋氏从桌上取了温着的茶水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两人恭敬着接了过去。
这人三十五六岁的年纪,眉眼间透着沧桑,皮肤黝黑,一双手骨节分明,看着有些不苟言笑,但一张口却又话语柔和,“这儿的风雪再大,到底不比关外,小的倒觉得没什么,只是这大半年了才来给姑娘和恩人请安,实在是惶恐。”
平羽隔着棉帘子听了一会儿,心中惊疑不定,听到宋氏轻声喊他,这才定了定神,掀帘子出来了。
宋氏笑着说道,“这是平羽,害羞得很。来,给两位叔叔行礼。”
平羽行了礼,就站到了宋氏身边,“元元睡了。”
宋氏点点头,对芮光和秦池道,“请那几位进来用些茶水吧,这么冷的天,路上可受罪了。”
秦池和芮光又连忙起身道谢,言道他们还得照顾马车,就不用进来了,但宋氏还是去厨房煮了姜茶给他们送去。
几个人说了会儿话,秦池见天色不早了,担心回去晚了赶不上进城,让人把马车上的箱篓搬下来,就告辞离开了,宋氏要留他们吃饭,也被他委婉的拒绝了。
秦池留给温华的印象很好,这人乍一看普普通通,但处处透着干练,虽然他不说什么豪言壮语,也没有多少修饰情感的言辞,却会让人不由自主的信任他,反观芮光就略显浮躁,多少还欠些火候,应该是缺少岁月的历练吧,她想着。
这回送过来的有两篓炭,一扇猪,一腔羊,两大袋精米细面,还有几匹尺头,都是做春衫的素色料子,还有一些零碎的东西,像小孩子的玩具,精绣的帕子,扎头的头绳和银梳,以及几本带插画的山川地理图志,都放在了一个小箱子里。
平羽帮着她把小东西都归置好,该放的放,该摆的摆,一切都弄好了,温华戳了戳一只红绿相间的不倒翁,笑道,“这个正好给元元玩!”
“啊……”平羽拿着一本地理图志坐在炕头,有些心不在焉的翻了几页,抬起头看看她,“上次那个芮叔来,你不是说他是以前跟你爹爹做事的么?”
温华眨眨眼,“是啊。怎么了?”
“既然是‘以前’做事的,怎么还叫你主子?”
他说话口气有些呛,温华诧异,留意到他探究的目光,笑了笑,解释道,“他们靠我爹留下的茶山赚钱讨生活,为了相互信任,就签了契约,如今他们关照我不过是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即便没有什么主子,他们也一样能过得好。”
平羽打量了她一会儿,见她神色与平常无异,想起她的身世,转脸看向窗外,长长地睫毛微微翘起,“你——难道就甘心么?本来是你的,可是一夜之间……都没了。”
温华坐到了炕上,不倒翁在膝前左右摇晃着,一室静谧,“我爹的钱没有一分是我赚的,若能到我手里,我就用它好好过日子,若是拿不到,再不甘心也没用,能好好的活到今天,就应该感恩。我知道你心里恨,可是人不能活在怨恨里,你爹也肯定不愿意你那么痛苦。”
平羽没有说话,温华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但是她知道仇恨没有那么容易消灭,她不是秦丽娘,也不是他平羽,所以她不能体会这样的仇恨。
天将晚的时候,邓知仁回来了,他去集市买了红纸、炮仗,还有山楂和柿子,驴背上一个大包袱,还插着几只彩纸粘的风车,温华和平羽一人一个,还有一个斜插在了东屋窗前,让元元一睁眼就能看见。
以前温华挑嘴,山楂太酸是绝对不吃的,吃柿子也要看心情。可这一个冬天都没能吃到水果,早就望眼欲穿了,当即洗了半盆用盘子装上摆在屋里,红彤彤,黄澄澄,好看极了。
邓知仁把那只大包袱放到堂屋里解开,里面足足有三四十个纸盒,都贴着红纸,温华认得那是装点心的,一包正好是一斤,邓知仁把上面的几包塞到菜厨里,余下的都放到了供桌旁边儿的一张条案上。
温华看得目瞪口呆,指指那跟小山似的点心盒子,“二哥,干嘛买那么多?”
宋氏端着饭菜进屋,刚好听到她这一句,伸手点点她脑门儿,“去!大过年的,不许说‘多’!要不然来年就没了!”
温华没想到过年时就连说话也有忌讳,她伸伸舌头,“知道啦——”嘿嘿一笑,又问邓知仁,“二哥,你干嘛买那么少?这些是干嘛的?”
邓知仁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