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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挽月抬了手起来,掌心是只五彩斑斓的虫子,那是魂虫,也是做傀儡的引子,“我最讨厌就是‘听天由命’四个字,就算拼尽我性命,我也不会让他独自去冷冰冰的地下。”
“就算变为傀儡,也活不过来,死了便是死了。”雪若芊无情打碎了苏挽月的幻想。
“我舍不得把他做傀儡,但起码尸身不腐,死亡太可怕……”苏挽月斜瞥一眼横过去,扫了面前的两人一眼,有些疯狂的神情。掌心的虫飞了起来,最后从朱佑樘顶心落下去,没入了人的身体。
苏挽月无法接受人死如灯灭这个事实,她现在疯狂得想,只要身体不腐,就当他睡着了就好。想着想着,就好像朱佑樘又重新活过来了一样。
但她也知这样是自欺欺人,她的身体,也撑不了魂虫多久。一年?两年?但就是拿什么去交换也不在乎。
“你早就知道会这样,是不是?早知我会走到今日的地步。”法源寺山门殿前,苏挽月一袭黑衣站在那,望着下头的锦衣卫,却侧头看着旁边的雪若芊说。
雪若芊遥遥望着底下的牟斌,说得轻描淡写,眼里笑意闪过,“怎么,你要同我翻脸?可以把我赶出京城啊……如今大明都是由你说了算呢……”
苏挽月脸上的疤痕很突兀,看得人触目惊心,所以现在很少有人会看她的脸了。
“我会让他活过来的。”回头望了眼法源寺,苏挽月不知道在对谁说话。
“挽月,你觉得你能么?”雪若芊站在那没有动,望着苏挽月走下台阶,下头是接她回宫的锦衣卫,青山之中一片肃穆威风,但又显得有些凄凉。
前头那个背影没有回答,雪若芊苦笑一声,女人的肩膀太柔弱,但有些事,不得不扛。
回到那座紫禁城,苏挽月走过午门时右眼皮一直在跳。正北正南严格按着中轴线建造,宫殿的气场太强大,只有九五之尊的帝王才镇得住。苏挽月有些力不从心,她本身就最怕失去自由。
像是一座死城,所有的人都噤若寒蝉。她眼神扫过的地方,没有人敢抬头去对视。
回头望了牟斌一眼,还好,还有人能心平气和看着自己,苏挽月长长叹了口气,“我以后在毓庆宫住,若有什么事,直接来那找我。”牟斌不语,但点了点头,表情有些凝重。
只剩牟斌和雪若芊并肩跟着苏挽月走,越发显得她孤家寡人一个。过了后宫苑,经过那棵连理树时,苏挽月停了脚步,想了一想,又回头来看着牟斌,正色道,“对外,就说皇上病了,住在法源寺养身。”
“皇上早就写好传位于你的诏书,你可以名正言顺继位。”
“不荒唐么?我非皇族血脉,还是女子。”苏挽月断然拒绝,脸若寒霜。
“古有武则天为先例,你也不算冒天下之大不韪。”雪若芊笑了笑,说得异常轻松,她倒是有苏挽月以前没心没肺的样子。
苏挽月翻了下白眼,一副交流不下去的神情,抬手摸了摸连理树,“这儿风景好,适合你们谈情说爱,我就不打扰了。”拂袖便走,望着牟斌微微红了的脸,还有雪若芊似笑非笑的眼神,瞬间觉得人间还是有希望的,起码还是有人得了幸福。
才走几步,手臂却被人抓住,苏挽月回头,看着牟斌欲言又止的脸,“怎么了?”
牟斌仍是没说话。苏挽月望了望雪若芊,眼神询问,但那人耸耸肩,好像看戏的神情。
“挽月,我决定同雪若芊在一起了。”牟斌说任何话,都有种一诺千金的感觉。
苏挽月抬了抬眉毛,这段时间太忙,完全没去操心他们两个发生了什么,所有回过神来才发现,事情在以光速发展,“我知道了,但你没必要如此凝重同我说话吧?”笑了笑,半面罗刹的那张脸其实也并不骇人。
牟斌像是诧异苏挽月已经知道了一样,瞪大了下眼睛,而后有丝忐忑,“对不起……”
苏挽月哈哈大笑起来,后头的雪若芊也是满脸无奈。
“我这辈子得到过很多人的深情,但我鲜少有能抓住的。人生很长,没必要吊死在一个人身上,你也不必为现在的情形跟我说抱歉,本来就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略微止住了笑,苏挽月有些难以理解牟斌的想法,太看重感情,而后喜欢了别人就好像犯错了一般,还真是思维迂腐。
“……我也不知我为什么要说抱歉……也许不止这事,我们都不该把你推到现在的处境……”牟斌皱皱眉在说,神情有些苦闷的寂寥。
雪若芊眼神有些古怪,不知为何,苏挽月觉得同她疏离了很多。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什么不好的?”苏挽月摆摆手,春风得意马蹄疾的表情。
有什么不好呢,手握生杀大权,但转念一想,又有什么好呢。谁人都看得到前头是刀山火海,她一个人,就要这么走下去。无人能陪伴的前程,这是朱佑樘亲手把她推上去的高度,享尽世间荣华,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张皇后遥遥走了过来,身上的狐裘大衣显得雍容华贵,后头跟着两个侍女,而莫殇,一如既往跨刀立在身侧。
“你们猜她来同我说什么?”苏挽月抬手摸了下右脸上的疤,眼神兀自冷了冷。
“跟你宣战吧,”雪若芊冷笑了下,立在那儿宛若冰雕,“或者求饶?”
牟斌没说话,双臂环胸脸色是一贯的冷漠。
三人对于张皇后都是敌对的态度,朝中势力,唯有外戚张氏虎视眈眈仍有不服的噱头。张氏自然不会拱手称臣,就算朱佑樘在位时也是暗自扩张,而今明摆着换了当权者,张氏更加不会坐以待毙。
“我本无意同她作对。”苏挽月摇摇头,她不想回宫第一天就闹起来。
苏挽月的势力,是凭借别人给予的。有朱佑樘给她布置好的权臣谋将,有杨宁清给她守好的边疆,有雪若芊和牟斌替她坐镇好的京城。就算三头六臂,苏挽月一个人,没有办法应付张皇后这些年盘根错节的关系。
“张皇后,近来可好?”苏挽月先打了个招呼,杏眼略带笑意。
张菁菁有些惊讶,愣了下,而后笑得很温柔,“你从法源寺回来,不知皇上怎么样了?”
除去最亲近的几人,谁都没见过朱佑樘最后的样子,所以外界揣测皇帝只是生了很重的病,没敢往已经驾崩这方面想。
“皇上很好。”皮笑肉不笑,连理树开始发嫩芽了,她却如同枯木一般,鲜明对比的生命力。
“你脸上……”张菁菁欲言又止,谁都会诧异苏挽月脸上那条有了年岁的老疤,但没几个人敢问。
“再好的胭脂都会掉色,更何况本就破相了的脸。”苏挽月笑笑,望着张菁菁的眼睛,“皇后,这道疤我还要谢谢你呢,拜你所赐,一生荣辱。”
张菁菁没搭腔,但周围的气氛冷了好几度。
“你答应我个事好么?”苏挽月忽然笑开了,两排整齐的牙,有些阴森。
“什么事?”
“我看你不太顺眼,以后劳烦你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依旧在笑,但语气很僵硬,苏挽月挑了下眼角,眉眼之中,仍然有她独有的风韵,那是拿时间和挫折沉淀下来的。
莫殇在旁拔刀,眼神之中略有杀意。
苏挽月横了一眼过去,抽了牟斌刀鞘里的东西,寒光一闪间,挽了个花利落干净削断了近旁垂着的树枝。这不算太厉害的功夫,但发芽的绿叶转瞬间变成黑色的粉末,碾落成泥,却也显得她武艺有些诡常了。
“莫殇,你要同我动手么?”苏挽月冷冷一问。
莫殇铁青着脸没动。她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在毓庆宫当差的小姑娘了,杀伐果决,强悍宣示着自己的话语权。
“退下。”张菁菁低声训斥了莫殇一句。
苏挽月看着莫殇的表情,忽然有一丝伤感,他们以前是同僚,现在却站在了对立面。
“你说什么,我照做便是了,只要你高抬贵手,放过我皇儿。”张菁菁扯了唇角笑笑,看不出她眼里情绪。
苏挽月一时有些不确信张菁菁听到了什么风声,垂下手把刀还给了牟斌,又盯着那张端庄的脸。让在场的人都诧异的是,张菁菁忽然双膝跪了下去,她贵为皇后养尊处优,如今肯同苏挽月行如此大礼,着实让人大为震惊。
“以后这宫里,甚至是朝廷,我不会再同你作对。”
“你以前一直在同我作对么?”苏挽月吸了口气,有些疲惫。
张菁菁没说话,气氛尴尬又沉重,风水轮流转,前后不过十年的时间。苏挽月摆了下手,脸上有种说不出的表情,“你起来吧,没必要这么求我。”
“你会放过我么?”张菁菁抬头一问。
苏挽月望着远处,目光有些虚无,过了许久,垂下眼眸来看着张菁菁,“你是还做了什么事,暂时没有被我发现么?”对方没有回答,苏挽月心里有些发虚,侧头望着牟斌,吩咐道,“固原战况,今日送过来了么?”
牟斌望了望雪若芊,而后领命离去,苏挽月拂袖往毓庆宫的方向走了。
雪若芊看了看地上跪着的堂堂皇后,叹了口气,“你何必要这样做呢?”
“你什么都知道?”张菁菁缓缓站了起身,面色平淡。
“激怒挽月会死得很惨,你不应该挑战她的耐性。”
“我不是委曲求全的人。”
“皇上唯一喜爱过的只有她,无论你承不承认,无论你替皇上生过几个孩子,今日今日的下场,其实也是你一步一步走出来的。”雪若芊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她没有以前那么冷漠了,笑起来有了些人气,但永远让人亲近不起来。
“明里暗里,所有的人都喜欢她。我偏偏不信邪。”张菁菁冷笑看着雪若芊,后者渐渐收敛起了笑容,面无表情。
“那你刚刚演那出戏,又是为何?”雪若芊慵懒问了句,眼睛妩媚生情。
张菁菁翘了下嘴角,并未回答。
“你孩子都那么大了,别折腾些有的没的,安分些吧。”雪若芊没再说什么了,白衣如雪,站在那却忽然少了些出尘的味道。她也被这些琐碎,磨光了仙气,变得世俗起来。
“皇上到底怎了!”雪若芊刚刚转身要走,却被张菁菁拽了胳膊,不知那女人哪里来的力气,抓得雪若芊手腕顿时青红了一圈。
“你干什么?”皱眉。
莫殇提刀横在了雪若芊脖颈上,那两个侍女吓得头都不敢抬。
“你好大的胆子!”雪若芊轻叱一声,苏挽月和牟斌皆已离开后宫苑,本是眼皮子底下的地方,却没想到立即被人摆了一道。
“我逼走他们两人,留你在这里,也是无奈。”张菁菁眼里忽而很镇定,又很坚决,“还请钦天监告诉我,皇上到底是如何下落?回头我再跟姑娘好好赔罪便是。”
雪若芊冷笑,“你疯了还是没其他办法了?”
“姑娘是不说?”
“你觉得我同你一样疯傻?”
“…………”
张菁菁也许是急得没办法了,所以出了个下下策,要雪若芊人头落地容易,要从她嘴里撬出点东西却很困难。紫荆城里里外外已经换了守卫,张菁菁是不想再拖下去了。
“刀剑无情,还是收好些。”莫殇的刀被挑开,牟斌一把拽了雪若芊到身后,右手上的刀横在了身前,维护的意味很明显。
“牟统领。”张菁菁望着牟斌,眼神有恳切。
“皇后,您这次真是莽撞了。”牟斌面无表情,把雪若芊从上到下看了三遍,确认她没事才回了句话。
张菁菁垂了垂眸子,不再言语。她已经深陷孤城,无法同外界联系,困在这宫里坐以待毙。
牟斌拉着雪若芊走了,后者一袭白衣,笑得慵懒肆意。
“你怎么回来了?挽月的吩咐不是最重要的么?”这话怎么都有点醋意,但雪若芊却不是在吃醋,她心眼没那么小,而是原原本本的调笑意味。
牟斌瞪了她一眼,穿过神武门,眉头仍不见松一分,“你以后不要同张皇后单独相处,她困兽犹斗,什么事都做得出。”
“你在关心我么?”雪若芊永远听不到重点一样。
“……”牟斌无言以对。
“挽月接下来会怎么做?慢慢抽掉其他人的势力?这个摊子太大,江山的布局太广。”雪若芊笑了笑,风吹过她脸上,微微上扬的眼角,有一丝淡淡的纹路,她也并不是能逃脱岁月的痕迹。
“若是有一天能结束这一切,我们去隐居好不好?”牟斌忽然说,像最简单的誓言。
雪若芊愣了下,咬咬唇没说话。
“我记得你以前,说要开间‘观星楼’的酒馆,秦淮河边的那一间倒了么?”
“那本就是牵制小宁王的一步棋,并不是我初衷。”雪若芊摇摇头,而后想了想便说,“你的提议倒是不错,可以考虑。”微微有些脸红,但仍是一副孤傲到死的表情。
牟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