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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这里的红色旗标了么?” 耶律丹真指着东面一处,是岳冀国与南朝接壤的地方,“岳冀国出兵了!”
什么?我心里打了个冷战,岳冀国出兵了?!
“看来他是要利用南北两国刚刚战罢,尚未恢复元气之时,趁人之危,出兵南朝,抢在我们恢复国力之前,把肥肉吃下肚去!”
耶律丹真分析得不错,岳冀国这两年,利用海上通道,迅速窜猛,积累了大量金钱,厉兵秣马,早想好了扩张的计划。现在是夏末秋初,正是草盛日暖的用兵时节,看来,南朝黎民又要身陷水深火热穷兵黩武了,刚刚太平的南北局势,又要面临新的挑战了。
时事难料,耶律丹真的立场尤为关键。
不是不担心南朝的,毕竟是曾经用生命去捍卫过的土地,多年心血在里面,如今我人虽然走了,情分总还是在的。此刻那些奔赴边关跃马厮杀的人,都是我曾经的部将,熟悉的同僚,怎么会不紧张呢!更何况,还有袁龙宜那一层,就当他是个老朋友,遇到这样危难的事情,还是会让我心急,让我牵挂的。
暗自庆幸,自己还算个称职的将帅,临走之时早有防备,留书中对东面做了严密布防。庆王爷只要依我的建议调配,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可以抵挡的。
“按说,南朝的布防已经做得很周详了,可是,这一次,却未必能挡得住岳冀入侵!” 耶律丹真忧心忡忡,用指节敲打着桌面。
“为什么?” 岳冀一个新兴之国,兵能有多少,将又有多少,它打过几次仗,有多少经验?为什么说南朝会防不住他?我狐疑。
“岳冀国,引了海外强寇而来!” 耶律丹真面色铁青,几乎要喷出火来,“足足五十万人马,要一个一个吃掉我南北二国!再向西推进,一统天下!”
原来是这样,形势果然严峻,“那外面跪的这些人?”难道是贪生怕死不想参战?
耶律丹真不愧是一国之主,并不会被怒气冲昏了头脑,转眼收了怒气,恢复了神色,淡淡看我一眼,又垂下头看地图。“他们,是不想让我亲征。”
哦,原来是这样,那倒没有什么,我松了口气,“嗯,你不去也无不可。若是你给我些人马,我去也就够了。……”我掂量着把心思说出口。
论带兵打仗,克敌制胜,谁比得过我风天行呢!我即熟悉南朝士兵的优势,又了解北庭军队的特点,如果有耶律丹真的尚方宝剑在手,事关国家利益,不怕北庭众人不服我管束。我如果能利用南朝士兵的阵法,再加上北庭人马的强悍,两者结合,便有了八分的胜券。……
“我不去,你去?” 耶律丹真好像听见了天大的笑话,没好气的说着,上上下下打量我,好像我今天出来穿的不是衣服,是树叶。
我无语,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耶律丹真收敛起调笑,低低的嗓音贴在我耳边,一个字一个字,狠狠地出口:“你肩头旧伤未复,内力全无,还敢上阵,你不想活了!”话一出口,吓得我一个激灵定在那里,动弹不得。
怎么他竟然知道了!不可能,他怎么会知道?连小鱼都不知道的事,他怎么会知道!
几个月前,我决定与袁龙宜分道扬镳的时候,虽然我管得住自己的脖子,不肯失了为人的自尊,却束不住自己的心,终于还是干了件傻事。
临走时,我吃了爹爹留下的密药,保住心脉。假借欢好之名,把全部的内力都度给了袁龙宜。他当时情动非常,又心碎神伤,根本没有注意到我的手一直捂在他腰间。而我与他一脉相承的武功,更为精纯的内力,不会让他感受到任何的不适。所以,那一夜,他浑然不知,毫不察觉我的内力已经融入他四肢百骸,骨髓深处。他所提升的功力,何止一倍。
虽然是件傻事,但我并不后悔。本就是为保他江山社稷苦心练就的东西,留给他,也算对得起我自己当初的誓言。再说,我远走北庭,深宫内院如枯井沉潭,这一身功夫只怕也再不会有用武之地。与其跟着我埋进土里,不如送给他安邦定国,也算为南朝百姓尽些心意。
而我的身体,因为少了内力支撑,几个月来,总是容易疲倦。但即使这样,凭借我的天赋异脉,只要不是长时间与人恶斗,也不会被人发觉我已经失了内力。
我本想竹儿死了,而我自己也不会长留北地。我的事闹得天下皆知,父亲会来找我,可以帮我寻机诈死离开。将来远走他乡,隐姓埋名再不回这片土地。这一切,耶律丹真都不会知晓。
却不知,耶律丹真怎么知道了这个秘密,而且,这么长时间,一直隐忍不发。直到今天才当面揭穿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走吧,一起用膳去,” 耶律丹真缓和了语气,过来捏住我的手臂,拉着我向外走。我心里有鬼,七上八下的不踏实。
午膳流水一样端上来,一道道菜,大都是按照我的口味烹制的。耶律丹真照旧给我布菜端汤,从善如流。我却觉得好像有把刀架在脖子上似的,没有一点吃饭的心情。
“别乱想,先吃饭,” 耶律丹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听在耳里比平日多了些威严。也许是我做贼心虚吧。
我假装夹菜偷偷斜眼看他,还好,面上看着也并不是很恼怒的样子,看来不会吃完饭放下筷子就办我个欺君之罪。
可看看面前的菜,我还是吃不下!不行,这事不弄清楚,什么事都干不下去。是死是活,还是先掰扯明白了才能吃饭!
第三十六章
主意拿定,我索性把筷子放好,伸直脖子凑过去,直接面对耶律丹真。
耶律丹真斜瞟着我,“你啊!……就是被宠坏了,太任性!”又挑我不爱听的话说,这话要是放在别的时候说出来,我非跟他计较一番不可。可现在自己有把柄在他手里,我哪有底气跟他理论。
我抄起手忍气吞声听着,等着他往下说。他瞒着我的事太多,今天非要让他给个交待不可。
一双筷子伸过来,“来,尝尝这荔枝虾仁,特意给你做的!……今儿新来的厨子说了,你见了一定喜欢!”一个丸子似的大虾仁被送到我面前的盘子里。
顾左右而言其它,休想糊弄我!不知道哪来的马屁精,听说我以前在南朝的时候,喜欢吃荔枝虾仁,就跑来卖弄,还不是为了骗耶律丹真的赏。这种用心不轨的奸诈小人,既然今天让我碰上,非得好好治治他不可!
敢说我爱吃?我偏不吃!
“吃吧,吃了我就告诉你我怎么知道的!” 耶律丹真不紧不慢的嚼着颗豆子,跟我提交换条件。
瞟了眼满脸阴晴不定的耶律丹真再看看虾仁,我担心我若再不应他,只怕就要翻脸掀桌子了。退一步吃了再说,我捡起筷子把虾仁扔进嘴里。
这道菜其实不是我爱吃的,却是竹儿爱吃的。我们兄弟一样的情分,他对外人说我爱吃这个,我自然不会拆穿他。于是我得势的那些年,有得是有心人,快马给我送上千里之外的荔枝,还总要说是顺路带的。连袁龙宜都曾经干过这样的蠢事,被我严词厉色一顿臭骂,以后是再不敢了。
新鲜的荔枝,饱满的虾仁,莹润剔透的一盘,貌不惊人的跟燕窝鱼翅一起平平静静摆在桌上,不显山,不露水。却是个能累死人的菜,不是厨子累,而是送荔枝的快马会累死。从南地到这里,可不知这一路上跑死了多少马,连累了多少人,才有了桌上这荔枝的丰盈,虾仁的鲜嫩。
若是竹儿在,见到这骗来的美食,一定会高兴得满床打滚,笑得象个坏猫。……
再拣起一个荔枝吃在嘴里,酸酸甜甜鲜嫩幼滑,正是竹儿喜欢的火候。
可是,马儿再快,厨师的手艺再好,没有了贪吃的竹儿,所有的付出,便都成了徒劳。睹物思人,我再吃不下一口。抬起头看向房梁上的雕花彩绘,努力忍住翻涌的泪水。这道菜,哪里是让我高兴,分明是戳我的伤疤来了。
“怎么了?不和口味?” 耶律丹真见我又放下筷子,有些担心。停了停,扭头对旁边听命的总管喝道:“来人,把做菜的厨子拉出去砍了!”
我一惊,砍了?不会吧,好歹是条人命。
“等等,”我叫住领命准备出去的人,转身跟耶律丹真求情:“不就是盘菜么,怎么就要砍人呢?”
“你吃他一口菜就伤心成这样,这种人怎么能留!” 耶律丹真看着我,一字一字说出口,话里都夹着冷风。
“我……”原来还成了我的不是!这叫什么事?
想了想,那也不至于就要人命啊,不就是道菜么。“这厨子太工于心计,我不喜欢,打一顿撵出去就是了。”这是个什么破厨子,弄得我伤心完了还得替他的狗命求情
耶律丹真看看我,好像就在等我这句话似的,待我说完,面无表情,扭头对门口等令的人说:“去把那个厨子带来,就在这门口,杖责一百,打完了撵出去!”
一顿饭,被这么前前后后地一折腾,哪还有胃口。我把手肘支在桌子上,闭了眼,揉着痛涨不已的太阳穴悄悄叹气。耶律丹真也不理我,自顾自吃着,胃口真好!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仗击声,一下下的,嘭嘭的,下手实在够狠的。的
那个被打的,也是个没骨头的东西,高一声低一声的哀号。杀猪似的,听得我更是心烦。
“哎哟,哎哟,大人行行好,绕了小人吧,小人以后再不敢胡说了,……大人啊,小人家里还有八十岁的老母啊,……”我看看耶律丹真,他也不嫌煞风景,就那么无动于衷该吃什么吃什么,该喝什么喝什么,好像外面的哀号是不错的下酒小菜,很合他胃口。
外面这种打法,杖责一百,打完了就不用撵了,肯定没气了。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立即喊停,却猛然听见外面改了新的唱词:“哎哟!风大将军不爱吃荔枝虾仁,是竹儿自己想吃啊!哎哟!……公子要打死竹儿喽!……”
嗯?这词?这声音?天啊,太像竹儿了,可是,怎么可能呢?!
我霍然起身,大步赶到门口,早有人眼疾手快给我打开了门扇。出门抬眼一看,只觉脑袋嗡的一声,立即楞在了当场。
行刑的侍卫在狠劲打着地上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旁边一个相貌酷似竹儿的人蹲在地下正挤着小眼睛冲我贼笑。
我的后背上忽的出了一层汗,根根汗毛都竖了起来,用手指着他,张大了口却说不出话来。
“公子,”他起身走过来,抓住我的手臂,“你好好看看我,我是竹儿啊,”又拉着我的手摸上他的肩,“你看,我是人,不是鬼!我没死,你家的竹儿还活着!”他抓住我的双臂使劲摇晃着。
我任他摇晃,脑子在这一刻木头疙瘩一样没法转动。我能听见他说的话,却无法思考,更不敢相信。我家的竹儿没死?我家的竹儿还活着?这是真的么?!这怎么可能?我无法确信。
“是真的,竹儿还活着!”竹儿收敛起刚才的一脸坏笑,拧起眉毛,小眼睛紧紧张张望住我,渐渐蒙上水汽,一脸的心痛。“公子!” 他焦急地叫我,手指轻轻地抚上我的脸。低声惊叫“公子,你怎么哭了?……啊?公子!怎么哭了?”
脸上凉凉的,我哭了么?听到竹儿惨死的消息时,我心痛如绞却哭不出来。今日见他又活蹦乱跳来到面前时,我只觉得心里有块堵了许久的东西终于松动,续而如脱缰的野马一样狂泻而出!原来,那是眼泪。
竹儿!这么多个日夜,你是在我心里躲着,绕着的一根刺;不敢想,不敢碰的一块疤;象一颗苦果卡在喉头,吞不下,咽不下,苦得心都麻了,却又吐不出来。只能这么熬着,忍着,朝朝暮暮,到死都无法解脱。的
无数个夜里,我责骂自己的糊涂,悔不当初,不该带你上战场,妄送了你的性命!更多的夜里,我在心里埋怨着你,怪你不守信用鲁莽冲动,害了自己的性命,让我如此悲痛难耐! ……
别后重逢,我与竹儿抱头痛哭。各人都怀着一段遭遇,不用细问,彼此间都能明了对方的难处,更明白此刻乍惊乍喜的心情。
一双手臂,从后面扶住我,借个肩膀给**着,是耶律丹真。“就说你这法子不行,你还不信,瞧把你家公子哭得,……天行这手怎么这么凉!”
“公子,不哭了,啊!”竹儿小心地捧着我的手,腾出另一只手,掏出手绢,哥哥一样给我擦泪。我忘了,其实他比我还小一岁。只是这些年,生活上的事,全都依赖他。不知不觉中,总觉得他比我大。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倒让我的泪得了鼓励一样,更为汹涌,抽泣得说不出半句话来。
我一拳一拳打着竹儿的肩头,堵住的鼻子里都是恨声恨意。
“好了好了,……不哭了,我这不是来了么!啊?!……没事了,都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