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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间道-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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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欢雪国是因为喜欢千野君,千野君的故乡在北海道,那儿是个真正的雪国。

  雪国的灵魂是什么呢? 突然就想起了母亲,想起了那张至今还在苏州家中墙上的13岁的和服照片。

  那是在母亲去世前的那年初秋。

  一天,我放学回家,看到母亲一个人呆呆地看着窗外的小运河,神思凄迷;而她身边的大床上则平放着一件很长、色彩很缤纷的衣服。

  “妈,这是什么?”我指着床上的衣物,很好奇。

  “噢,这是日本的和服。”母亲边说边收拾起来,“对了,可忆,你个子已经长这么高了,妈来给你穿一下,看看好不好看?”

  说着,母亲就去衣柜里抱着一个大包裹出来。

  “这些都是和服的辅助饰物,来,先把你自己的衣服全部脱了。”

  母亲替我一一穿上,层层叠叠地包了一圈又一圈,“妈妈,日本女人为什么要穿这么复杂的衣服?”

  “那是他们民族的服装,很漂亮的。”

  “我怎么觉得是传统强加给女性的枷锁呢?”

  “你说什么?”母亲无论如何都不敢想象自己仅有13岁的女儿会说出这么成熟的话,其实母亲是永远无法理解我们这代人的,更不能相信她的13岁女儿的书包里放着的是一本本深奥的文学书以及那个小脑袋里装着的是一个什么梦。 

  “没什么啊,你这样一层又一层把我包裹起来,感到胸口很闷,让我想起在旧中国妇女在幼龄时就得强迫缠足一样,一双发育着的脚要被纱布一层层地包起来呢!说是为了美,这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呢?”

  “可忆,妈算是服你了,你这个小精灵怎么懂得这么多?”母亲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不过,和服确实是一种美丽的传统服装。”母亲强调说。

  “我怎么不觉得?我看过好多杂志上穿和服的照片,觉得穿上和服后反而把女性的曲线美遮盖了,人人腰这么粗壮,哪有比基尼好看!”

  “可忆,美是有层次的,知道吗?现在你到镜子前去看看自己美丽吗?穿上和服之后,你的心情就会变得温柔起来,你的举手投足必须优雅才和谐。”

  我走到镜子前看自己,没有感到美丽,只觉得有点滑稽可笑,因为简直就是将一块画布往身上捆的感觉。你看:整个和服的底色是湖蓝色的,上面绘着一朵朵盛开的粉色的樱花,远处的背景是一座座连绵的雪峰,我转换身体的每个角度,发现只有后背看上去真的很美。

  “妈妈,后面好看,我在书上看到的照片好像背面都是背着一个包袱,但是你怎么让我的背后弄成一个这么大的蝴蝶结呢?哦,后面看起来真好看,我成了和服天使,好像背后长出了一对羽翼,可以飞起来了。”我摆出一个飞翔的架势。

  “年轻女孩穿和服时后背都打成一个大蝴蝶结的,确实很像天使的翅膀,这样看起来多活泼可爱。可忆,来,先穿上这双木屐,妈再给你梳个发髻,然后给你拍张照片,你呀,现在活脱脱像个日本小艺妓。”

  母亲难得有这份雅兴,我也就顺着她的心意,任她摆弄了。

  “妈,什么叫小艺妓?”

  “就是载歌载舞、拨弦卖艺的。”

  “我才不是呢?我将来要成为高贵的女人。”

  母亲的梳子不小心掉在了地上,“叮当”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照完相,我就一溜烟地跑出了家门,我沿着大新桥巷的小路快步走着,所有沿街的行人都向我投来了注目礼。

  “看,日本小姑娘,真漂亮啊!”那些迎面走过的路人都停下了脚步,然后转过身,回头追随着我的背影。

  “那不是可忆吗?”人群中有人认出了我,那些顽皮的小孩于是跟着我,好奇地用手来摸我背后的蝴蝶结,“讨厌”,我甩脱了他们,气喘吁吁地往晓江家的方向奔跑。

  “晓江,晓江”在一条巷子的深处,我敲响了他家的门,但是,敲了老半天也不见个人影,于是,我只好怏怏地走在运河边。

  “我漂亮吗?”我把头映在阳光下清澈如镜的运河水面,我不敢相信自己成了一个日本动画片中的花仙子,我把手伸到背后的蝴蝶结上,然后就做出飞翔的姿势狂奔起来,我幻觉自己真的飞翔了起来,“看啊,看,我是和服天使,我飞起来了……

  回到家时,我脸上红扑扑的,但身上已经汗流浃背了,母亲小心翼翼地替我褪去层层和服,就在那一刻,我褪下和服的那一刻,我有一种极其强烈的冲动,就是要写一个故事,一个关于和服的童话故事。

  几天以后,我的作文《和服天使》被学校推荐到参加“华东六省一市初中生作文竞赛”

  ,并且获得了一等奖。

  当我脱下和服、洗完澡出来,我发现母亲一个人孤独落寞地依窗而立,而和服已经完好地被叠得整整齐齐地放进了橱柜里。

  “妈,你在干嘛?”

  “我在听着外边车来人往的喧闹声,很像在日本时的感觉。”今天回想起母亲当时的神情,是带着深重的失落感在回忆着什么的。

  是的,她当时看到穿在我身上的她的那件和服,一定在回忆多年前她在东京的榻榻米旧宅和那些逝去的关于那件和服的某些回忆……她曾告诉过我在日本最难忘的,是在梦中都能倾听到窗外神田川溪水湍湍流过岩石的迷人的声音……

  当时不知道什么叫做神田川,也不知道母亲一直在哼唱的那首歌就是在日本家喻户晓的《神田川》。

  来到日本的第二年开始,为了母亲梦中的那条神田川,我不知多少次一个人到御茶水站去观望它。它是一条全长约25公里的小河,由西向东流经东京都中心地区。在“ニコライ堂”(NIKORAI…DOU)与汤岛圣堂之间———由于河上的拱形桥造型很优美又在两座圣堂之间,得名“圣桥”。

  特别令我难忘的是去年一个冬天的晚上,东京难得下起了鹅毛般的大雪,结束了夜自修后,我走出了立教大学的教室,沿着西池袋街往东池袋方向的家走去……绕过北池袋的一条小路时,突然我被一阵如此久违了又如此熟悉的歌声打动了———那是从一家闪着迷幻霓虹灯的小P酒吧里传来的,我不由地停下了脚步,侧身聆听。那是什么乐曲,怀旧得让人不忍离去……雪飘在我的长发上,冷风吹开了我的大衣,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就在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母亲穿着那件湖蓝色的和服就站在我的面前凝望着我。霎时,我的心中涌起了一阵酸楚,我朝着寂静的小路深处奔去,再也抑制不住的泪像雨水一样流满了我的脸庞……

  第二天,我在学校里找到了一位校园歌手田中道彦,我哼着这首伴随我长大歌谣,问他歌的名字,他告诉我说就叫《神田川》,在日本也是相当有名的。

  从这天开始,我固执地相信母亲当年在日本的时候,一定有过什么藏在心中无法言喻的秘密,这个秘密不仅与那条神田川的河流有关,更与这首《神田川》的歌有关。

  后来夜阑人静的时候,我总是一个人拿出我买的珍藏版的南こうせつ的CD,听他如泣如诉地唱了起来: あなたはもう忘れたかしら 赤い手拭いマフラ にして 二人で行った横丁の风吕屋 一绪に出ようねって言ったのに ……

哭泣的苏州夜曲

  你已经忘了吧? 我俩把鲜红的手巾围在脖子上, 一块去那小巷里的澡堂。

  说好一起出来的, 可总是我在外边等待。

  湿漉漉的头发冰凉冰凉, 一小块肥皂和我一起打着寒战, 你抱着我,说了句: “真凉呀。”

  你已经丢了吧? 那套24色的水彩笔。

  你要给我画像, 我总是叮嘱你画得好些, 可从来都不像我。

  窗外流淌的是静静的神田川。

  狭窄的小屋是我的天地。

  你的眼神停留在我的指尖, 我问你: “不高兴吗?”

  在我年轻的时候, 不知道什么是恐惧。

  可偏偏是你的温柔, 让我害怕 那天夜晚,我正在听歌的时候,铃木突然来了,手里还捧着一束花。

  “可忆,对不起,上次委屈你了,我信任你。”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但很快意识到他是在说上周末的事。

  “没事,我也有错的地方,应该给你打个电话的,我一忙起来,真的是忘了时间。”

  上周五晚上,原先就说定要与铃木一起去酒吧唱歌放松一下的,但我一进入图书馆,沉浸在书海里就忘了时间。这些年来,与千野君的热恋导致了我对文学的热望,我的专业是人文学,主攻日本文学,我希望毕业后成为一名作家兼优秀的翻译家。

  直到图书馆关门我才出来,到家时,已近11点了,铃木坐在客厅里一边看电视一边铁青着脸猛抽烟,整个房间里弄得乌烟瘴气的。

  见我回来,他看也没看我一眼。

  过了片刻,他才阴阳怪气地说:“怎么连手机也关闭了,这种情况少有啊,是不是去干什么甜蜜的勾当了。”

  见他话中有话,我也没好气地说:“图书馆里的规定你都不知道吗?对我来说甜蜜的勾当就是藏在书本里的梦想。”

  “何必对我这样的粗人这么学究气呢?可忆,你天生就如你的名字一样,是个情人的坯子,承认也没关系啊!”他自嘲、挖苦着我。

  “我不想再解释什么了,总之,我从放学后去麦当劳吃了快餐。然后就一头扎进图书馆,直到关门,你信不信我不在乎。”

  铃木听后就站了起来,他披上外衣,穿上鞋子,打开门,头也不回就消失在茫茫夜幕里了。

  这时,我才猛然想起今晚我们说定的约会……

  铃木把花递给我。

  “你好悠闲哦,可忆。”这会儿,他正蹲在门口脱鞋。

  “还有好多功课没做,暂时放松放松啦。”我一边说一边照常哼着那首正在播放的《神田川》走向铃木。

  “你也喜欢这首歌?”

  “我妈喜欢,我几乎是听着这首歌长大的,我从小会哼,但不知道意思,现在才知道。

  很好听,有种特别的东洋情调,充满着怀旧的忧伤。铃木,你喜欢这首歌吗?”

  他没有在听,还是没有在意,总之他没有回答我。

  “来,拜托了,给我拿一瓶冰的清酒。”铃木刚坐下就唤道。

  我把酒拿到他面前的茶几上,给他斟上。

  忽然铃木的眼睛在我颈脖上的那条项链上停住了。

  “你,你这条项链是从哪儿来的?”

  “不好看吗?是我妈给我的呀,我以前从来没戴过,觉得老土。但是最近我在杂志上看到目前正盛行怀旧复古的风尚,所以,就从箱子里拿出来戴了。”

  “很好看,能解下来让我仔细看看吗?”

  我把项链交到了他的手里。

  “对了,可忆,曾听你说你妈也在日本留过学?”他捧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后点燃了一支烟,吐出一串烟雾,右手的手心里摆弄着这条项链,显得很随意地问。

  “是啊!她在东京大学读过书,还是政府公派的呢!比我优秀多了。”

  “东大?哪一年?”

  “应该是在78年吧,具体我也不知道,反正妈妈后来一回国就与爸爸结婚生下了我。

  “你妈妈有你这么漂亮吗?那年代的中国女人美丽的太少了。”

  “那才不是呢?你以为只有你当年的那位中国女友漂亮是不是?我妈妈可美丽了,不信,我找出照片给你看,怎么样?”我不服气地说。

  “好啊,见识一下可忆的母亲,有没有我们小可忆漂亮。”

  “我这就去找照片,要不你也不相信我说的,我和我妈,那怎么可比呢?”说罢,我就跑到墙角的橱柜里,拿出小箱子找了起来。

  “你看,这就是我妈妈。”我将照片一一递到他的手中。

  他拿过照片后故作轻松,但手就一直在发抖,嘴唇也哆嗦着,那支夹在右手指间的烟一直让它燃着,青烟从烟头袅袅升起,但烟灰则滚落而下……

  那一刻,他的那双手迅捷地在我心中闪过一道电光,让我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细长白皙的指尖怎么这般熟悉?我盯着他的手看,怕他发觉,眼睛又回到了那几张母亲的旧照上。

  “怎么样,漂不漂亮?”我问。

  他好像没有听见我的声音似的,眼睛定格在某张照片上。

  “你怎么了?看我妈都看得入神了,哈哈,男人怎么都这德性来的,见到漂亮的女人眼睛就不会打转了。你说,我妈有没有你当年的女朋友漂亮?”

  “真像,要不是知道你妈是苏州女子,我还真以为就是我的上海女朋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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