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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官员们验算的结果。
见众人都看向他,沈栗面色不变,心中苦笑。
他是被召来旁听的,如今这殿中都是阁老及重臣。凭他一个小小的翰林院七品编修,是没资格说话的。
何况他是要去驳斥温率?如今各位大人都拿温率没辙,沈栗辩得过,固然皇帝高兴,但大人们的面子要往哪里放?若是辩不过,更要被说成是哗众取宠、自取其辱。
然而李意在地上跪着呢。这是他的便宜外祖父,兼岳祖父。
这场辩论由李意收尾,彻底宣布失败。就如击鼓传花,虽然参与其中的每一个人都经手了,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最后把花留在手中的那一个,李意要承担更多埋怨。另外,同几位阁老及品级更低的官员比起来,李意的官职不大不小,皇帝若是要寻替死鬼,多半要找他。一部尚书,不会让皇帝过于心痛,也不会微小到不足以承担罪名。
沈栗当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李意去做替死鬼。姻亲既是亲属,也是人脉。于情于理,沈栗都要尽力一试。
第二百四十三章消失的人口
见沈栗瞄向李意,众人心中自然领会他的意图。
大臣们虽然惊异于沈栗的大胆,倒也感慨此子能为李意尽力一搏。宦海无常,谁都有陷于窘境的时候,但能冒着风险为之解围的人却少之又少。今日见了一个,虽嫌有些冒失,倒没人觉他僭越。
太子与李意却有些为沈栗担心。沈栗如今正是积攒资历的时候,此事胜了还好,一旦失败,给皇帝和阁老们留下轻狂寡才的印象,必将影响他的仕途。然而此时沈栗话已出口,再想阻拦已是晚了。
邵英倒是有些高兴,这场辩驳已经失败,沈栗素来有急智,善机变,教他试上一试,说不定还会有转机。
“有何不解之处,不妨说来。”邵英笑道:“你还年轻,便是有些疑问,众位大人学识渊博,尽管请教。”
皇帝很会说话,他只道让沈栗这个后学末进向众臣请教学问,倒是全了众臣的脸面。
大臣们俱都点头附和:“正是正是,沈编修尽管道来。
温率:“……”这才叫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说向大臣们请教,还不是盯着我!
沈栗欲来,温长史严阵以待。
沈栗自也捏了一把汗。今日这御前辩驳,其结果不是影响一人一家的荣辱,而是关乎朝廷形象,甚至皇帝日后的对湘策略。阁老们尚且慎重,作为一个初入朝堂的后辈晚生,沈栗能负担胜的结局,却无法承受败的恶果。
掸了掸手中几张纸,也不知这急切之间找到的漏洞能不能把温率装进去。
“尚书大人,”沈栗没有直接与温率对峙,反而顺着皇帝的话头,真的请教起来:“学生恰巧看到了湘州历年税赋记录与湘王府历年供奉账目……”
温率立时辩道:“方才李尚书早有结论,湘州的赋税没有问题!难不成短短时间,沈编修竟将账目又算了一遍不成?难道户部的几位大人竟也比不上沈编修筹算之能?”
封阁老微微皱眉,从户部拿出结果到沈栗出言不过短短半柱香时间,别说计算账目,就是把那厚厚一摞账簿数清都不易。若说沈栗能在这一点儿时间里推翻户部算了差不多一天的结论,就算封棋闭着眼睛,也说不出相信二字。
户部几个官吏也绷紧了脸,沈栗若是真找到计算错漏之处,他们也少不得一个疏忽之错,官帽危矣!不过……方才没见沈栗计算啊?
“账目那么多,学生怎么可能算清?况户部各位大人都是能臣干吏,怎会有怠忽之处?”沈栗笑道。
户部官吏们长舒一口气,啊也,说得好。
“不过……”沈栗奇道:“学生只是向尚书大人请教湘州赋税,半句没涉及王府供给,温大人何为何如此……急于打断?”
温率一噎。我这里怀着辩驳的心,你还真去请教学问了?你请教湘州的账目做什么?
钱博彦温声递了一句:“温大人稍安勿躁,待我等听完沈栗的问题。”
人家一句话还没说完呢,又没提到你们王府,不要急着打断。
温率:“……”倒是我急不可耐了?
“尚书大人,”沈栗接着问:“方才您提到湘州今年计六十万五千户,口三百二十二万,赋税:一百九十一万石……”
李意点头道:“是。”
沈栗微笑着扬了扬手中几张纸道:“而这几张则是前些年湘州赋税额度,唔,这一张写的是吾皇德彰三年,湘州大约五十八万六千户,口三百一十二万,赋税一百八十万担……”
李意应道:“是,户部早有记录。”
“德彰四年少了些,户五十五万九千……”沈栗继续道:“德彰五年又恢复了些,五十七万五千户……”
李意点头。
“德彰四年湘州有灾疫,故此人口赋税才少了,王爷当时还减少了王府开支,用以救济灾民,这在当时都有呈报。”温率又忍不住插言道:“五年时人口赋税都能迅速恢复,岂不证明王爷协助当地官员治理有功?”
邵英脸色又阴沉下去。
沈栗微笑道:“近几年,大约是湘王殿下治理得法,湘州还真是风调雨顺,每年都能保证赋税按时上缴,一直维持在五十八万五千户至六十万户左右,赋税一百七十六万至一百八十万担左右。”
封棋越听越觉不像话,这沈栗说来说去,竟是显示湘王有功于朝廷了。到底是年轻,逢上大事,便举措失当。
太子也频频低咳,意图提醒沈栗。
邵英伸出食指,轻轻敲着御案。骊珠知道,这是皇帝心中开始愤怒的表现。
李意不再应声,焦急的看着沈栗,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沈栗仿若未觉,自顾自转头问了温率一句:“温大人,方才在下念得这些记录,您可有异议?”
这都是方才户部拿出的结果,有利于湘州。温率虽觉沈栗特意提问有些奇怪,却也一口咬定没有异议。
“湘州的账目,看着还真是花团锦簇啊。“沈栗感慨道,又看向李意:“下官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请问在德彰三年和今年,三晋一地的赋税是多少?”
众人不意沈栗竟一竿子支到三晋去,顿时一愣。
邵英心中虽已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希望沈栗能翻转结局,到底强压怒火,沉声道:“李爱卿,如实回答。”
李意迟疑道:“三晋今年计五十九万五千户,口三百二十二万,赋税:一百九十一万石,……至于德彰三年的记录,微臣实在记不清,要到户部去查。”
李意能将今年的各地赋税记清已属不易,德彰三年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李意那时还没进户部呢。
“骊珠!”邵英漠然道。
“是。”骊珠连忙一溜烟小跑出去。
从宫里跑到户部,再查看账目,哪怕跨马加鞭,时间也不算短。今日这场辩论,从早朝开始到如今日头渐落,殿中众人,包括皇帝也只用了些茶水点心,又要耗费心力,年轻的还顶得住,老大人们都是勉力支撑。如今局势不好,谁还顾得上。
骊珠终于带来户部的条陈,念道:“德彰三年,计五十万三千户,口三百零一万,赋税:一百四十九万石……”
“正是这个。”沈栗一拍手道:“皇上,各位大人,三晋地处北方边境,邻近北狄,田地少而屡遭兵祸,并非富庶之地。兼之天灾频发,去年更是受灾严重!但从德彰三年至今年,户籍从五十万三千增长至五十九万五千户,人口从三百零一万增长至三百二十二万,赋税则由一百四十九万担曾至一百九十一万担……”
沈栗看向温率,柔声问:“温大人,三晋的情况那般不好,人口赋税尚有大幅增长,为何向来富庶、又有湘王殿下亲自治理的湘州,人口赋税却始终上下浮动,一直保持在德彰三年记录左右呢?”
温率目瞪口呆。
皇帝与众位大臣来了精神。不错,户部只顾着核算湘州与湘王府的账目是否有差,这么多年来,竟没注意到湘州的人口赋税竟没什么增长!
沈栗冷笑道:“这些年来,三晋户籍增加近十万,底子更好的湘州却只增加了不到一万户?温大人,请问这要怎么解释?”
一股寒意上来,温率面白如纸。哎呀,怎生竟出了这个纰漏?
沈栗悠悠道:“便是放一群羊,养几棵树,撒手不管,由得他们自生自灭,积年之后,羊又生羊,树又育树,数量自然也会有增长的。何况是治下活人?十几年来,堪称富庶的湘州人口居然没有增长?温大人,您信吗?”
众人盯着温率,眼冒精光。
没有天灾兵祸,人口不可能不增长。那就是湘州没有把增长的人口数量呈报上来!
难不成湘王府竟联合湘州地方官员连续十几年做了假账?
“温率!”邵英沉声道:“朕也想知道,那没有出现在户部记录上的人口都到哪里去了。“
“……”温率喉结滚动,手指发颤,急急喘息两口,忽然脑中灵光一闪:“隐户!一定是出了隐户!对,一定是出现了官府没有发现的隐户。皇上,这的确是湘州的疏忽,待此番回去,定要秉明王爷清查隐户,给朝廷一个交代。”
隐户,也叫逃户,客户。就是一些人刻意逃出本籍,以求姓名不被列入户籍,逃避赋税。
温率想用隐户作为借口来解释账目问题,
“人口赋税不对,自然是有隐户。”沈栗步步紧逼:“不过,湘州的隐户也太多了些!即使按照三晋的水平来估计湘州应增长的人口数量,至少也隐匿了七八万户约十八至二十三万人,甚至更多!”
望向皇帝,沈栗轻声道:“这么多消失的人口及赋税,只怕拿来供养一支军队也不成问题。”
邵英倏地站起!众位大臣悚然而惊!
湘王府本就保有五万余兵卒,若是真如沈栗所说,湘州还有一支朝廷所不知道的军队……
“沈栗!你休得胡言!湘王殿下对朝廷忠心耿耿,岂容你这等小人污蔑!”温率厉声道,随即不住向邵英叩首道:“皇上,湘王殿下对您的忠心天日可鉴,您千万不要听这阴险小人挑唆,伤及兄弟情义。”
沈栗曼声道:“若是这隐匿的二十余万人俱是青壮,就更不得了,岂非是现成的兵卒……”
温率恨不能跳起来一口咬死沈栗!你哪来那么多“若是”?
邵英狠狠盯着温率,封阁老额上见汗。
这二十多万加上湘王府固有的五万余,至少是二十五万大军。
够不够起兵造反?以湘王的手段,足够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须得善待兄弟
尽管对湘王的野望心知肚明,尽管已经打定主意要平定湘州,但皇帝自觉朝廷还没有做好准备,此时不宜出兵,因此,就算温率此前一再作死,邵英也强自忍耐,装也要装出一副仁义道德样子。
然而如今叫沈栗这一句话提醒,意想出湘王没准儿已经拥有足够兵员和财力来造反,邵英觉着,无论如何也忍不得了!
见皇帝目露凶光,温率魂飞天外,将头磕的砰砰响,大哭:“皇上!皇上明鉴啊,此事湘王府真的不知情!王爷与您同出一脉,当初跟着先皇与您一起打天下,怎么可能做危害朝廷的事!皇上,何况先皇驾崩前曾特意叮嘱王爷要与您兄弟同心……”
听温率又提起先皇遗命,邵英只觉烦懑。若说当年为湘王世子请封一事恶心了湘王,那邵廉留下的这份叮嘱则恶心了邵英。如今更是成了湘王的护身符。温率也就是扯着这个先皇遗命的大旗,才一直在辩驳中立于不败之地。别人讲理,他讲先皇。
父皇精明了一辈子,怎生偏留下这一个祸患?
这温率是湘王手下的老人儿,为人不怎么样,忠心却是足够的,便是严加审问,只怕也问不出什么来;立时砍了又怕引起湘王惊觉,那杀才手中的兵将显然较预料的多,如今更要慎重以待。噫,唯叹如今消息闭塞,对湘州情况知之甚少……邵英沉吟良久,思忖着要如何应对变数。
哭了半晌,见皇帝一直面无表情,温率不由心生绝望,转头见沈栗瞄着皇帝,眼珠正滴溜溜乱转,又不知在想什么诡计,顿时怒道:“沈栗!你居心不良,挑唆皇上,诬陷我家王爷……”
“还请温大人镇静,皇上面前,不要失仪。”沈栗道。
“你……你……”温率指着沈栗,说不出话来。
沈栗轻轻叹了口气,上前压下温率指着他的手指,温和道:“温大人,湘王殿下可以留下侍卫,这是先皇的遗命,湘王殿下可以调用湘州赋税,这也是先皇遗命,在下与众位大人对此均无异议。
温大人,在下方才请问的是湘州消失的人口与赋税倒哪里去了?其中并未有半句提到湘王府的兵权与财权,却不知您这一句‘诬陷’是从何而来?”
封棋点头笑道:“正是,老夫方才听得分明,沈编修只是向李尚书请教湘州赋税的问题,这本是朝廷公务。至于人口与赋税的去向,沈编修只是稍作假设而已,并未提及湘王殿下半句,哪来的‘诬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