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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高义在人群中急的要死,他前几年也筹谋过叫书生到原运转司闹事,那时顺风顺水、并无不妥,因而如今他才想着再来第二次,谁知竟被沈栗轻而易举搅了局。
沈栗镇压了几个领头的,又与书生们搭腔:“你等说海商困苦,是亲眼所见?你们有自书院来的,应有出身海商的同窗,不妨仔细想想,他们的衣食住行可曾有困苦之状?不说别的,就是本官来龄州,往来见到的海商无不豪奢,吃穿用度堪比王侯,本官自谓出身侯门,相较起来也要自愧不如。他们还过不下去——”
沈栗冷笑一声:“本官才是饿殍呢!”
这些书生面面相觑,仔细回忆一番,嗫嚅道:“那几位同窗原是过得……好些,只是近来确实境况日下……”
“近来?市舶司要海商登记后?”沈栗不屑道:“市舶司可是还没向海商要一文钱呢!他们就困苦了?这困苦的也太早了些!”
随即向那领头的似笑非笑道:“市舶司还没开始‘盘剥’,海商们就没银子吃饭了,那银子去哪了?别是拿去支持湘王了吧?”
领头的气急败坏,他们自诩准备充分事事周全,偏碰上沈栗这个不按常理的。那匪夷所思的嫌疑看似荒唐胡闹,只要稍经调查就会不攻自破,但就是这露洞百出的嫌疑,就压得他们无法说话,只能任由沈栗继续胡言乱语下去。这场辩驳说来说去,早就脱离他们的安排,离题万里。
“行了。”沈栗抖抖书生们递上的文章,笑道:“本官已得知诸位的意见,诸位耐心等着吧。”
说着,沈栗拱拱手,示意告辞,便向官署内走去。
“大人,”书生们忙追上来:“大人还没给我等答复!”
“答复?你等现在就要答复?“沈栗奇道。
“大人难道不应给我等一个答复吗?”一人愤怒道:“我等上书言事,大人竟当耳旁风不成?”
“你等读书科举,将来也有可能是朝廷官吏,竟连基本的规程都不知道吗?”沈栗不可思议道:“你们跑来质疑政务,本官就得立时答复?你们当政务是什么?关乎国计民生,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规则,你们随口一求,本官随口一应就能更改?”
沈栗一脸恨铁不成钢:“朝廷另立市舶司,是皇上下旨、阁老筹谋、百官参议才做出决定,你们跑来一闹,本官一个小小的副提举就能随口更改?诸位竟视政事为儿戏乎?”
书生们顿时又气馁了:“那……”
沈栗扬了扬手中文章,轻笑道:“自然是与同僚们好好探讨各位的意见,将之整理归纳,写成奏章,呈报朝廷,待圣上与阁老们的批复了。哦,恭喜诸位,本官会将各位的名号一起上报的,如此有勇有谋之士,自然要让朝廷嘉奖才是。”
书生们悚然一惊,哎呀,事情不好。
此时他们才意识到,今日来闹市舶司,与之前在原运转司闹的一场完全不同。
运转司由来已久,规矩都是现成的,但凡出了问题,都是在任官员的错。不然别人坐镇时千好万好,怎么就你任上有差?
而市舶司乃朝廷新立,其各项律令都是皇上、阁老并相关大臣刚刚拟定的,这时他们来质疑市舶司政令,很容易被认为是在质疑皇上并大半个朝廷的聪明才智!
这沈副提举刚才说什么来着?还要把他们的名字上报朝廷?
说什么嘉奖!但凡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奏折上,还不知要被多少大臣仔细记住,这辈子还想科举出仕?想得美!
呜呼!海商害我。
除了少数自觉理直气壮,确实认为海商委屈的,书生们纷纷表示:大人,学生们才疏学浅,文章上写的不够仔细,不堪入各位大人眼目。您看,是不是把文章先还给学生,待我再斟酌斟酌,考虑考虑,推敲推敲……
转瞬之间,留在沈栗手中的呈文只余寥寥几张。
书生们气势一降再降,甚至有立时扭头走掉的。
许多人是知道前岁原运转司那场大闹最后由海商们取得胜利,这次才想跟来乘机扬名的,如今看来这官司势头不好,赶紧走吧。再掺和下去,只恐偷鸡蚀米。
剩下一些也都心慌慌复意悬悬,再不见来时气焰。
见书生们的声势完全被弹压下去,沈栗满意地点点头。
“此事原本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诸位欲上书言事,市舶司竭诚以待。诸位若有耐心,不妨就在此等待,本官这就与同僚们商议,天晚之前,定会先给诸位一个结果……起码教诸位看到欲上呈朝廷的奏章。”沈栗笑道。
书生们瞠目结舌,人家承诺在明确的时间内给一个答复,算是比较客气的官员了。他们再闹,反而失礼,便是周围百姓,也觉沈栗这安排没有差池,这官爷很讲理嘛,书生们等等吧。
等不得!麻高义在人群中欲哭无泪。再等下去,人心都要散了。
第二百九十一章唯剩猫狗三两只
“哦,对了。”沈栗吩咐道:“天气炎热,派个人去左近的酒肆店铺租些椅子纸伞,再教他们熬些绿豆汤,多加些糖霜,给这些书生们避暑,周围百姓们也一起用些,算在本官的账上。”
这个好!
围观的百姓先高兴起来。他们原本就是凑热闹来的,如今竟还有免费的绿豆汤喝,好。先谢过沈大人,这市舶司的官员很和蔼嘛。哪像那些书生气势汹汹又闹又砸的,不成……体统。对!不成体统。
书生们自觉闹不下去,也只好客气谢过,按照沈栗的安排耐心等待。
“飞白,”沈栗转头盯着那几个领头的又吩咐道:“你亲自带人看着他们,静待缁衣卫与州府差役接手。若他们还敢开口煽动旁人,只管杀了!”
“遵命!”飞白大声答道,朝这几个人扬了扬手中钢刀:“请几位静待官府调查,小的既领官命,只好不客气了。”
麻高义直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团团乱转。安排好的人没机会说话,不能继续鼓动旁人;能说话的书生们却已被沈栗分化,积累的气势早就泄的干净。再拖下去,“想明白”的人越来越多,这场集会自然而然就散了。
好好一桩学生义愤上书抗辩的美事,如今竟成一场闹剧。
果然,随着时间推移,书生们越加忐忑不安。
不说自己的名字被列入奏折的压力,围观百姓的指指点点也加大了他们的恐慌。
沈栗在布政使司衙门前打地铺的时候早跟百姓们宣传过,朝廷看重海贸税赋,恰是为了不向百姓加税。
原见书生们在市舶司闹得欢,百姓们只管看热闹,如今沈栗将这些人的气焰打压下去,便有人想起这个茬了。
“都说书生呆,还真是呆的出奇。也不看看那些海商们整日里脑满肥肠,哪里是辛苦的样子!”
“他们喝的水都是外边特意运回来的,那时我去做脚力,还被克扣工钱,挨了两鞭子呢。他们困难?哼。”
“也未必是呆,说不定是收了海商的好处,如今的读书人,啧啧。人心不古啊。”
“这个是第二次闹事了。欸,你们说,怎么官府一要求海商缴税,就有书生闹事。一回是委屈,二回未免可疑了些。难道官府偏看海商不顺眼?”
百姓们越说,书生们越坐不住,莫非自己真是被人欺骗利用,掺和进一桩无理公案之中?哎呀,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等本是为利国利民,才肯赌上前程,若是……
终于有人起身去敲市舶司大门:“学生也想要回呈文再斟酌斟酌。”
市舶司也不在意,有来要的便还,还嘱咐:“大人说了,有什么意见尽管提,少时递进来就可。”
还递什么递?这人将文章团吧团吧向胸口一塞,抹头就走。
有一个,便有两个,不一时,聚在市舶司衙门前的书生所剩无几。
此时更有书生们家人听说后匆忙赶来。年轻人热血上头,老人见识多些,知道孩子们多半是被海商利用。
“不孝子,老夫送你去书院苦读,是哪个天杀的挑唆你来闹事!还不与我回去!”
“父亲!儿子是为百姓谋利……”
“那是官爷们的是,你小子连个举人都没得,知道什么国计民生?不要胡闹,你不知前些年有人被革去功名?老子告诉你,如是你也被问罪影响家族名声,老子就把家业都留给老二,半个子儿也不给你。”
“父亲!”
“孽障,你不知道厉害,被人迷惑,给我回家跪祠堂去。”
又教扯走一些,市舶司门前只余三瓜两枣,完全不成气候。
麻高义七窍生烟,这桩事看来无望成功,转头去找尤行志。
倒是那个被安排“无辜身死”的喜上心头,这下不需死了!嗯,定金已经收好,是绝不能退还的,一会儿散场,赶紧带上婆娘儿子远走高飞。
官署里于枕长吁一口气:“多亏谦礼果敢聪敏,处置妥帖,才解了今日之危。”
有于家的仆人附和道:“方才那些人险些冲进来,小人吓得不行,不想被沈大人三言两语,竟就自行散去了。”
沈栗笑道:“市舶司本无过错,对方若想成功,只能挟势使气,靠的是不断煽动旁人情绪,再因势乘便,威胁官府。在下先堵了领头人的嘴,他们便无法继续鼓动生事。剩下要投机取巧的见势不妙自然就走了。再有就是一些被迷惑的,他们在书院中之被左右人影响迷了眼,如今给他们时间听听百姓的议论,也会打退堂鼓。就是有执迷不悟的,也有家人听说后前来制止。
“说到底,对方图的是一个‘快’字,要不歇气地煽动怂恿,咱们则需打断他们的节奏,拖延时间,时间越久,清醒过来的人便越多,对方气势自然溃散。剩下几个真想与咱们讲理的——咱们市舶司秉承上意,手握证据,还怕与人讲理吗?”
于枕微微恍然。他是纯粹的文官,十分看重文人言论,故此一见书生们威势赫赫喊着口号向衙前贴文章,脑子里只剩“物议”二字,哪还静得下心来考虑如何弹压对方?
也是他在朝中待的太久,习惯了言官风闻言事无罪的规则,书生们前来找茬,他只想着如何辩白才好,却没注意到,对方本来就不是来和他讲理的。
也亏得那些人闹得实在厉害,于枕担心自己独立难支,先派人去州府求助,又吩咐找沈栗、廖乐言前来,没有贸然出面。不然以他那规规矩矩讲理的方法,只会助长对方气焰。
“如今对方已露败迹,我等可要出面理论?”于枕问。
沈栗摇头:“不急,下官已经承诺在晚间给他们一个交代,且叫这些人等着去。”
跑来衙门前闹事,意图冲击官府,轰动半城,如今还等在衙前不依不饶,难不成简简单单辩驳一番,然后市舶司大肚能容,半点不计较地放他们离去?休想!
大门上还留着臭鸡蛋呢。
沈栗从不以为自己是“宽容大度”之人,这也不是可以宽容大度之事。
此事暂告段落,沈栗抽出空来,左右看看,忽发觉今日未见廖乐言。
“廖公公呢?”沈栗奇道:“还没赶来?”
廖乐言的住处比古家距市舶司衙门更近,按说沈栗能到,廖乐言早该到了。
于枕气不打一处来:“这内监果然靠不住,本官早疑他与麻高义等人同流合污!”
也不怪于枕如此气急败坏,一大早被人堵在衙中,满衙书吏尽皆不见,于枕只好教家里仆人过来充数。老大人孤孤单单被围在衙中无人支应,伴着他的只有后衙女眷小儿惊泣,这滋味……老大人面上不显,心里自也惊慌。
偏廖乐言也叫不来,于枕原本对这内监便有成见,此时难免疑他暗里作祟。
沈栗不信道:“廖公公二子死的蹊跷,与布政使司和海商们比起来,还是咱们更可能支持他查明真相,他怎么会与那些人合作?或是被人耽搁了。”
“多米,”沈栗吩咐道:“你去廖公公府上迎一迎。”
多米迟疑道:“少爷,小的走开,您的安全……”
飞白带着人在衙前镇场,多米再走掉,谁来护卫沈栗?
于枕道:“不用他,本官再派人吧。”
沈栗摇头道:“大人手上人手也紧张。若派普通家仆去,又嫌身手不成,怕被人半途截住,且教多米去一趟吧。况此时外面闹得正欢,他们便是想下手暗算,也不该选在这个时候。”
今日读书人叩门,若恰巧有市舶司官员被暗害,简直就是捅破天的大事,还上什么书,大家一起坐牢去吧。
多米满怀担心依命而行。这个混血儿先时因父母之死确对沈栗有些芥蒂,然而自找到舅父,在大同府活不下去,舅甥两个重新投奔沈栗后,他倒一心忠于主家了。出了市舶司,多米紧赶慢赶,只为快些找来廖乐言,好回到沈栗身边护卫,唯恐自己不在时少爷遇到危险。
虽然衙内仍觉空旷,但有沈栗在旁,于枕到底安心些:“如今我等该如何应对?”
沈栗微微一笑:“等。”
第二百九十二章心急火燎曹山长
“快,快着些,哎呀你们快着些!”曹山长急不可耐催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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