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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修文听说沈栗不见,心下大喜,随即又觉才茂意有所指,大怒道:“才千户,这话是什么意思?本官不辞辛苦……”
才茂勉强压抑怒气,凑近祁修文低声道:“姓祁的,你以为这种事抓不到确切证据就没人奈何得了你了?老子现在就可以告诉你,逆匪与湘州有关!”
祁修文心下电转,瞬间大惊失色。
才茂狞笑道:“这样的案子、再加上沈栗的身份,说不定我缁衣卫指挥使邢大人都要来龄州一行!龄州各衙门上上下下连老底都会被揭出来!不知有多少人要恨你。却不知尊驾一个小小同知可能担待的起?”
祁修文不觉后退一步。
才茂偏向前一步跟上:“你也不想想沈大人为何明知前途危险也要拼命追缉?人言可畏矣!他怕株连东宫和礼贤侯府,你呢?你是谁家的门人?难道玳国公府就不怕被人牵连吗?”
礼贤侯府还算是低调的,如今正逢平湘之战,玳国公府荣宠已极,恰恰立在风口浪尖上,不知有多少人红着眼将其当做靶子。只要有心,便会有人将祁修文阻扰救援的罪名从可疑变成证据确凿,然后牵扯到玳国公府。
玳国公世子如今正在军前领兵作战,有什么比郁家门人“襄助”叛军大闹龄州城、劫走钦犯姜寒和朝廷命官沈栗更教皇帝愤怒的?
“想明白了?”才茂嗤笑道:“你有意拖延救援,想必你手下那些兵丁差役都是有些觉察的。尊驾是觉着他们囿于你的官威,礼贤侯府又鞭长莫及,他们不会乱说。可惜,这世上还有很多有心人打算查明真相,他们每个人的官威都比你大,手段都比你高。”
若能扳倒玳国公府,怕是有些人恨不得捏造证据,何况祁修文这种确实下了手的?
见祁修文面色惨白,目露恐惧,才茂方觉心中郁气稍解。招呼飞白,身手将祁修文拨到一边,扬长而去。
还有一些算计,他没有和祁修文说。
被尤行志哄骗,以致缁衣卫调动不灵,法场上走了姜寒,随后救援不及又丢了沈栗,才茂多多少少是有责任的。新任布政使应如是等官员也是有责任的。
若是祁修文老老实实做事,自然是大家一同受罚。可谁叫祁修文偏要暗地里搞些小动作?这恰好是一头替罪羊送到眼前!
有这个蠢材顶在前头,大家要承担的罪责都会小一些。
“把他推出去,也算给谦礼出一口气。”才茂淡然想:“应大人多半不会反对。”
应如是急的两眼发红。
自他上任,祁修文前后打点,殷勤奉承,削尖脑袋要立功。应如是觉着此人虽有些失张冒,但好歹没有与姜寒、乌庆等人同流合污,倒也可以一用。
沈栗派人来求援时,祁修文正在身边,应如是心急如焚不及细想,便派了这人出去。
待忙过一阵,忽地忆起祁修文奉令时游移的眼神,顿时觉出不对。
能成为一域封疆大吏,应如是的头脑是够用的,对朝廷上的利益瓜葛更是了如指掌。往日也与幕僚们议论过礼贤侯府与玳国公府的关系,又想起随从打听过的祁修文曾在文人攻击市舶司时束手观望……哎呀!老夫怕是派错了人!
一厢派人给缁衣卫送信,一厢心中暗暗期盼:祁修文你可给老夫争点气,千万不要做蠢事。
晚了!
应如是只恨自己当时为何不多想一步,怎么就没想到找与沈栗交好的才茂前去救援?
听说没找到沈栗尸体,逆匪又与湘州有关,应如是手捂胸口,头晕眼花。
“你说,逆匪是将沈栗带走了?”应如是虚弱道。
才茂点头道:“脚印直到岸边,海上还飘着两艘无主渔船。当是换了大船逃走了。”
“叫水师去追!无论如何将人给本官追回来!”应如是跳脚道。
“已经派人知会田大人了。”才茂皱眉道:“然而耽搁的太久,如今天色将晚,怕是来不及。”
“那也要追!”应如是厉声道:“告诉姓田的,不要管海寇了,只要把沈栗和姜寒追回来,老夫亲自给他敬酒!”
“卑下代谦礼谢过大人。”才茂感激道。
应如是摇摇手,喃喃道:“还不如被害了呢。”
“什么?”才茂不可思议道:“大人,你说谁?”
应如是呆坐半晌,苦笑道:“才千户啊,你就不想想他们为何就盯上谦礼?”
才茂眨眨眼。
应如是做了个口型。
“火药!”一声惊叫传出正堂。
应如是长叹道:“都是老夫疏漏,总是慢来一步。如今战事正酣,湘州想得到火药也是应有之义,老夫早该多派些人保护谦礼的。若是湘王通过谦礼得到火药配方……”
“谦礼绝不会归附湘王!”才茂斩铁截钉道:“今日之危也并非大人之错,而是有小人作祟。”
第三百二十二章惶惑世子
才茂一声“小人作祟”,立时勾起应如是怒火:“尤行志!”
“还有祁修文。”才茂补充道:“是他拖延救援,贻误战机,才至逆贼劫走了谦礼。”
应如是微微皱眉,与才茂静静对视,半晌方道:“可行么?”
才茂冷笑:“不过教他‘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而已。”
“玳国公府门人……”应如是迟疑道。
沈栗已然不见,应如是自然不愿轻易为其得罪玳国公府。
才茂轻声道:“大人,我等还要向皇上交代。”
龄州之乱已经无法遮掩,朝廷一定会派人下来详查。祁修文有意拖延是实打实的,应如是若为其掩饰,到时万一被人揭出来,难免要被视为同党。
保全祁修文,这个人情未必能卖到玳国公府上,日后却有可能被牵连进去。
应如是缓缓吐出一口气,点头道:“祁修文贻误战机,致使龄州陷于祸乱。既然千户在这里,就交由缁衣卫探查。”
把事情推到缁衣卫去,日后玳国公府提起来,就说是才茂的意思。
才茂也不在意应如是的打算,笑道:“大人放心,卑职自有计较。”
飞白一直沉默不语。见应如是二人商量已毕,方走上前来,从怀中掏出沈栗交给他的血书与私印,躬身递给应如是,哽咽道:“这是我家少爷教小的呈给大人的。还有……少爷给市舶司写好的书札留在古家,待小的回去找到即呈上。”
应如是一脸感慨:“谦礼临危不惧,犹念差事,当为我辈楷模。”
不管怎么说,沈栗能在生死关头记得把这方私印交给飞白带出来,应如是确实要念他的好。一任布政使的私印,若是落在逆贼手中,还是能做许多文章的。
伸手接过,先收了自己的私印。轻轻展开血书,头一行字映入眼帘:臣沈栗启奏陛下……
应如是连忙手忙脚乱将其合上,向莫名其妙的才茂二人苦笑道:“这是谦礼呈给陛下的。”
才茂恍然。沈栗当时危在旦夕,要带给应如是的话已经口头嘱咐飞白了,这份血书,是要送回景阳的。
“此物重要,需快些上呈朝廷,还是请才千户费心吧。”应如是道。
如今龄州大案牵涉湘州、礼贤侯府、玳国公府,应如是自觉顶不住,决定撒手不管,万事回避了。
人交给缁衣卫,物也交给缁衣卫,才千户多费心,只要不牵扯到老夫,您随意。
才茂接过血书,也不推辞。交到本官手里更好,若是经由官驿上呈,还怕被人有心换了呢。
飞白回古家找到沈栗的书札,交给于枕,随即决定立时返回景阳。
少爷不见了,他总得回去请罪。
古家到底被姜氏牵连,一家老小都要下狱。好在古冰容有揭露姜氏姐妹密谋劫法场之功,古逸节有出首之义,将来议罪时或可商榷。
沈怡得知女儿死讯,三番两次哭晕。
儿子们稍大后就移至前院,上学读书,唯有女儿古冰容留在身边长大。那女孩能被养成一副莽撞性子,可想而知沈怡有多溺爱她。
得知古冰容身边有沈栗留下的字迹和帕子,沈怡跪求飞白:“且将那孩子的牌位带回去吧。若是古家不幸被诛族,怕是连收尸的都没有。那孩子已经是谦礼的人,叫她进沈家去吧。”
沈怡是担心礼贤侯府知道后,不肯接受古冰容的牌位。想求飞白直接带回去,算是“先斩后奏”。古家倾覆在即,沈怡要安排好女儿的后事才能瞑目。
飞白连忙跪下,为难道:“小人先打发人给表姑娘敛尸,叫她有个安葬之地。待此事了结,再迁往景阳不迟。”
见沈怡欲开口,忙摇头道:“姑太太别为难小的了。便是小的能做主,也不敢在这个当口带表小姐回去。”
沈栗正被人劫往湘州,就凭古冰容是姜氏的侄女,飞白也不敢将她的牌位带回侯府。何况侯府还有个少夫人呢。自己没顾好少爷,却带回一个妾室的牌位,岂不要气死侯爷?
想到自己要亲口将沈栗落难的消息告知沈家上下,飞白叹息不已。
“你说什么?”沈淳不可思议道。
“小的无能,没顾好少爷,少爷他……他被人劫往湘州了。”飞白艰涩道。
沈淳努力眨了眨眼,霎时间只觉天旋地转。
大管家忙上前扶住,连声道:“快请府医来!”
“不用!”沈淳止道:“飞白,你过来,好好跟本侯讲讲事情的来龙去脉,要仔细的讲!”
沈淳还能强忍悲痛,勉力镇定。老夫人田氏得知恶讯后却立时厥过去。
沈栗是她最得意的孙子,也是沈家最重要的后辈,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老夫人自觉无颜去见先夫。
好容易恢复神智,田氏吩咐道:“告诉家人们都闭紧了嘴,万不可教谦礼媳妇知道。”
李雁璇生下儿子,每日里盼丈夫回来盼的望眼欲穿,田氏万不敢叫她知道沈栗出了事。
郡主一叠声应着:“儿媳晓得。母亲不要忧虑,谦礼吉人天相,定会转危为安。”
田氏叹息道:“吉祥话当不得真。咱们沈家要艰难了。”
“咱们沈家要艰难了。”听过飞白禀告,沈淳令人找来世子沈梧。
“谦礼被掠往湘州,或是附逆,或是自戕,或是逃逸。”沈淳轻声道:“为父自信谦礼绝不会附逆,但想必朝中有很多人恨不得他投向湘王。沈家危矣。”
沈梧乍闻变故,瞠目结舌。
“谦礼不在,安智,你是咱们礼贤侯府的世子,”沈淳看着长子,沉声道:“日后你要将咱们侯府撑起来!”
沈梧呆呆听着,脑中轰轰乱响,一时思绪繁杂。
沈栗在时,他不平过,委屈过,争过抢过,最后总算有了自知之明,打算安生过活了。今日沈淳却忽然将他唤过来,告诉他:我们沈家将来都指望你了,你要立起来。
家族终于要依仗自己,父亲终于肯正视自己,沈梧觉得自己该高兴、该得意,然而……没有。
“我不行!”沈梧惶惑道。
沈淳静静地看着他的长子。
沈梧急道:“谦礼那么聪明,他能逃回来,他不会死的。”
“但他现在不在。”沈淳咬牙道:“安智,你好歹是侯府世子。”
“我不行!”沈梧望着父亲,虚弱道:“父亲,您也讲讲理。儿子前半生都在学着如何做一个安分的世子,你想我与世无争,万事听谦礼的安排,儿子如今好容易学会了。现下您又要我出头,儿子不会啊。”
沈梧惶惑道:“儿子不会!我没有谦礼那样的人脉,没有他的才华。出了侯府,谁认得我?太子殿下不会倚重我……”
“你无需和谦礼一样。”沈淳柔声道:“也不是哪家的子弟都能和谦礼一样。你只要做好一个世子就行。若是皇帝召见你,你就好生搭话。若是别人欺上门来,你就回击……”
看着沈梧迷茫的眼睛,沈淳的心渐渐沉下去。
这个儿子立不起来。
长期居于后宅,已经将沈梧的心性磨平,少小时那点聪敏早已不见,只剩下沈淳以往所期望的安分。
沈梧的资质及不上沈栗,更重要的是,他的心性也及不上沈栗。
不是人人拥有都有力挽狂澜的心机才智。
还有谁呢?大的不争气,小的还没长起来。沈淳心下凄凉,努力鼓励沈梧:“……只要尽力去做就好。这是我沈家生死存亡的时候,你一定要用心!”
容蓉与沈梧早已形同陌路,今日却特意跑到正房等着丈夫回来:“父亲找你去书房了?”
沈梧望向妻子微微发亮的眼睛,心下不由升起一股厌恶,只随口应了一声。
“也该郎君出头了。”容蓉欢快道:“方才母亲派人来嘱咐不准向观崎院透露消息,教妾身说,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容氏!”沈梧厉声道:“你给我安生些,不要惹事!”
容蓉吓了一跳,含泪道:“妾身都是为了谁……”
“只看得见后宅里这点计较,”沈梧不耐道:“家里遇到了难关,你还当是好事。”
“什么?”容蓉惊道。
“沈家若是过不得这个坎,”沈梧静静道:“你就回娘家算计去吧。”
第三百二十三长构陷
交代过世子后,沈淳立即往宫门递牌子,求见皇帝。
跟着骊珠快步走进乾清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