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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栗匆忙之中回头瞟了一眼,只见那捆绳子已经散开,一段段落在侍卫身上。借着篝火微光,方看清那些绳子五彩斑斓,正在扭曲蜿蜒。配合着侍卫惊叫,沈栗方回过神来:不是绳子,而是毒蛇!
单看那绚丽色彩,也知毒性不小。
沈栗:“……”这武器着实清奇。
童辞扯着他跌跌撞撞跑出去,有人自暗林中奔出来。
错身间沈栗感激地打量为他们解围的勇士们——无袖夹衣,只在腰间围一袭布裙,用草绳扎住,身上不知用什么颜料图的花花绿绿。
沈栗:“……”这帮手们也着实清奇。
林中不断有人奔向篝火那边,也不答话,见人就砍。
尤行志身手出众,无奈敌人画风清奇,出手皆是毒物,一时间手忙脚乱。搏命时瞬息即可定生死,他手下只剩十几人,不一时便被杀的七零八落。尤行志再顾不得手下,顺着沈栗逃跑方向追去,敌人也不狠拦。
奈何林深叶茂,耽搁一时,那二人便了无踪迹。尤行志恨的切齿,欲回头逮个敌人逼问沈栗下落,不料这些“野人”快手快脚,将被杀的侍卫统统剥的溜光,连亵衣鞋袜都未放过,随即一哄而散。
好容易抓住一个,竟然言语不通,鸡同鸭讲,又引来敌人围攻。尤行志身手再好,也不敌虫蚁蛇蝎一起临身。尤行志此时知道这些人多半是夷民,凶悍记仇,且他是过路客,在这深山之中,身手好也抵不过夷民熟知地形,他如今孤家寡人,只好落荒而逃。
待甩脱夷民,尤行志早已迷失方向。别说找沈栗,连北都找不着!
怎会如此!夷民素来排外,沈栗二人从景阳来,怎会得到夷民帮助?
尤行志心中奎怒。“夷民”只是统称,支系繁多,便是他们自己都搞不清究竟有多少支,他便是想要调查报复也找不到人。
跃上树梢,茫然四顾,月光下一片黑沉。他私自抛却职位,以为能用功勋相抵。可从龄州得来的战利品俱都不见,手下也没了,回到湘州该如何交代?不回湘州又到哪里容身?
满腔郁愤,切齿长啸:“沈栗!”
密林中无人应答,只有几声狼嚎相和。
沈栗埋头紧跟童辞。二人手脚并用,在林中攀爬跳跃,趁着夜色奔逃。
直跑得筋疲力竭,童辞止道:“林中危险,何况正值深夜,不要跑了。”
沈栗没有在深林中生活的经验,自是听童辞安排。
两人你攀我拽爬上树杈,算是有个容身之处。
沈栗慢慢平复呼吸:“那些便是夷民?”
童辞点头:“是花膊夷的一支。”
“到哪里与他们汇合?”沈栗问。
“不汇合。”童辞解释道:“这些人很凶悍,有时做些劫杀过路人的买卖,在下其实与他们不甚熟悉,只用夷民的方式折叶为记,告诉他们有‘肥羊’路过。”
沈栗恍然:“你作为线人,所以他们不杀咱们,却也不会喜欢咱们去分赃。”
童辞笑道:“从湘王手下救人的事情还是不要托熟人做得好,免得被人追查。那些人连盛国话都不会说,更不知道咱们来历。”
沈栗微微点头:“先生手段缜密。在下还未谢过相救之恩。”
“不敢当。”童辞难耐心中疑问:“大人早知在下有逃脱之计?”
沈栗微笑道:“推测而已。先生并非善于掩饰情绪之人。你与我一同被俘时还恐惧异常,但后来得知我等须得跨缗入湘后便镇定下来,这显然不符合常理。其间又频频谈论起缗、湘二州诸事,极尽细致,可见不是书本上得来,而是亲身经历。你这般胸有成竹,大抵是自觉能找到逃脱之法。”
“这么明显?”童辞郁闷道:“怪不得少爷一直悠哉游哉,不甚着急。”
“尤行志骄狂自满,不将先生放在眼中,故无所觉。在下与你同居一室,总会觉察一二。”沈栗摇头道:“先生不提,在下也只是猜想,并无把握。”
“没准儿小人本就是湘州细作。”童辞笑道:“或是小的打定主意投靠湘王。”
沈栗哂然。
其一,沈栗在龄州、在盗船上搞得动作不少,童辞若是湘王麾下,不可能不想法子破坏;其二,童辞只算沈栗门客,名不见经传,才学也有,却不拔尖,又驼背毁容,他要出头,只能依附旁人。沈栗早就对他表明宁肯一死也不附逆,没有沈栗,童辞想要投靠,湘王也不会收。
童辞奇道:“少爷既言并无把握,若在下果无良策,少爷要如何应对?”
“大抵与先生相同。”沈栗淡然道。
童辞瞠目:“少爷也与夷民相熟?”
“怎么可能?”沈栗微笑道:“不过在下与玳国公府郁辰相熟,听他说起过折叶为记的方法,大约能引来些夷民造成混乱,到时总有机会逃走。”
郁家门人不少,多在南方,自有知道夷民事务的。郁辰作为郁家重要子弟,玳国公自是恨不能将所有知识教给他。郁辰又与沈栗相熟,闲谈时曾将这些作为奇闻异事说给他听。
合着自己神神秘秘折腾一番,却也不是不可或缺的。
见童辞郁闷不已,沈栗摇头道:“先生不要妄自菲薄。若无先生,在下便是引来夷民,也无绝对把握脱身。便侥幸逃脱,又要怎生走出这百里禺山?”
第三百三十章装神弄鬼
对沈栗来说,要逃脱还不算难处,难的是如何走出这深山密林。
此处有毒虫瘴暍,虎豹豺狼;巨木遮天,荆草蔽地。既不是沈栗前世游览的风景区,也不是今生在李朝国见到的低矮丘陵。就凭沈栗那点身手,头拱地也走不出去。何况他虽知道如何折叶为记引来夷民,却不通夷语。夷民凶悍排外,在别人的地盘里走,沈栗也要担心什么时候被当成肥羊剥了。
童辞显然比沈栗了解这些人。
沈栗笑道:“如今先生与我也算同生共死,若有所求,不妨坦然说来。“
童辞怔了怔,苦笑道:“什么都满不过少爷。”
“先生来的蹊跷。在下原觉您是哪家细作,使人仔细观察,却又不像。没有哪家细作向您这么光明正大展示自己的与众不同。”沈栗轻声道:“然而先生才学出众,便是欲谋前程,为何非奔着在下来?”
平心而论,童辞的才学很能拿得出手。虽不得出仕,但要谋差事,做师爷,投奔哪家不行?沈栗明明不肯交付信任,童辞却死活都要赖上来。
“再者,从您入我沈家门下以来,并不热衷积累人脉,看得出先生并非醉心钻营之人,胆量……”沈栗迟疑。
“在下确实有些胆小怕事。”对自己轻易被尤行志吓晕,童辞颇为赧然。
“是啊,先生胆气不壮。在下不信当时您看不出随我追击逆匪的危险,然而阁下还是执意伴我出生入死。”沈栗道:“从景阳到龄州,如今又到湘州,您一直试图跟随我,一再表现自己,显然,你急于‘立功’,急于在我面前展现自己的价值。”
“一个淡泊名利,胆量平常,却又急于立功的人——您必是有所求!故而想要持功相抵。”沈栗轻声道:“可在下想来想去,也没想到有什么是在下手中独有,而先生自他处求不来的?”
童辞默然,良久方缓缓舒一口气,正色道:“少爷所料不差,小人确实有些难事相求。只是确实不好开口,先时少爷又一直不肯信任小人,故此……”
“先生不妨直说。”沈栗笑道:“好歹是共患难,但凡不违律法,在下力所能及,定为先生解忧。”
童辞喉头滚动,面现难色:“若是……若是与律法稍稍有碍……”
见沈栗满脸诧异,忙补充道:“其实也不算……”
沈栗叹息:“先生且说说吧。”
童辞心下一横,嗫嚅道:“在下想和少爷打听个人。”
沈栗凝神细听。
“丁同方。”童辞气短道。
沈栗心下电转,上下打量童辞,恍然道:“童辞,同章,丁同章?你是丁柯那远走的儿子?”
“因家父贪贿杀人,丁氏全家获罪。小的虽早年远走,也算逃犯,却不知少爷是否会拿小人问罪?”童辞心虚道。
沈栗轻笑:“先生既怕被问罪,为何又找上门来?”
童辞叹道:“三晋大案惊动天下,小的得知家族败落,便忍不住要回去看看。”
丁柯害死先妻、二子,童辞那时已经十多岁,知道些缘由。因怕被已经丧心病狂的父亲灭口,慑于丁柯权威也不敢到衙门中出首亲父,只好包袱款款溜之大吉。他对父亲已经失望,唯独担心被抛在家中的幼弟丁同方。
孤身漂泊,年纪越长便越后悔当年没有带幼弟出来。
丁柯连年高升,到后来权倾三晋,童辞始终不敢回去。直到丁柯入罪,童辞才急慌慌奔回家乡……丁家人坟头都长草了。因被百姓愤恨,也无人敛尸,俱都埋在一起,也没个棺材。
童辞可怜幼弟,假托故友给家人修墓,结果没找着丁同方尸体!想方设法打问,终于隐隐约约听说兄弟可能没死!
天降之喜!若兄弟果然活命,无论如何得把人找到。
父亲已逝,自己需尽兄长之责。据说弟弟腿坏了,还不知怎样受苦。
找来找去,当时只有沈栗与丁同方接触最多,自然要找到沈栗头上。
沈栗恍然。丁同方出首亲父,改名换姓都是自己经的手,再有就是皇帝、太子知道详情。童辞总不能找到宫里去,凭沈栗的地位,他不讲,童辞也不可能来硬的。只好死皮赖脸跟着,立功相抵也好,寻机打探也好,总要得个结果。
沈栗沉思道:“丁兄如今就在景阳,你若想见倒是能见着。不过阁下虽是早年出走,亦未参与令父贪腐之事,但阁下户籍却仍在丁家。若想光明正大现身,却是不可能的。”
童辞听出沈栗并未有拿他入罪之意,心下一松。喜道:“能见着舍弟便好,不敢有他想。”
有了盼头,童辞心中热血沸腾,板着手指计划道:“若要走出禺山,不能顺着原路往回走——绕远,没准儿尤行志还等着呢——咱们向西走,过缠头夷、弯道夷,从贺州那边出去。远离战场,还能快些回景阳。”
沈栗微笑道:“俱听先生安排。”
两个人不敢深睡,熬到天亮便从树上下来。童辞看看方向,当先引路,并嘱咐沈栗将头发散开,衣裳也不好好穿,左叠右掖,又折了树枝做帽子,甚至还用花汁草叶涂面。
“委屈少爷了。”童辞解释道:“夷民排外不是笑话,便是小的在这山里活过几年,也不敢说各支的夷民都肯相容。咱们尽量学着他们打扮,以免被认作肥羊。”
沈栗俱都听他建议。只奇道:“先生当年从家里出走,为何跑到禺山居住?”
三晋到禺山可是大半个盛国呢。
“为了藏身。”童辞苦笑。
他一跑,丁柯自然要抓。童辞那时年少,觉着丁柯是朝廷命官,要抓自己儿子,在朝廷的地界上都有人协助。干脆挑个朝廷插手不到的地方。
“湘州。”沈栗失笑:“湘州不易居。”
童辞叹息:“少爷机敏。”
童辞年少,看着出身不错却无户籍,难免惹人注意暴露行迹。湘王惦记谋反,对在自己地盘上生活的朝官之子自然会多加监视。待丁柯累迁高官,不知道丁柯其实恨不得长子去死的湘王便想抓住童辞用以威胁那位三晋掌控者。
童辞:“……”我没有威胁丁柯的价值!被抓住会死!
千辛万苦逃出湘州,带着浑身伤病进入禺山。驼背毁容,替夷民与山外百姓交换货物为生,变成今日童辞。
沈栗微微感叹,童辞的经历着实复杂。
连说连走,行动并不快。他二人一个不善山路,一个驼背难行,又要时时防着野兽毒虫,半天也未走出多远。
野兽毒虫没有来,先来的是夷民。
休息时沈栗无意间拿着树藤闲玩,做些前世跟着视频学的绳结魔术。这些前世烂大街的小魔术落在童辞眼中却十分神奇。正要凑近前去细看,一声唿哨,围上一圈更觉神奇的夷民。
沈栗吓了一跳。这些夷民与昨夜所见花膊夷装束迥异:长袖长衣,缠着头巾,身上不涂花纹——在脸上!武器显然更整齐,行动也颇有法度。
沈栗不语,看向面色煞白的童辞。
童辞微微摇头,示意沈栗不要讲话。
磕磕绊绊与对方应答几句,低头对沈栗比比划划,示意他将戏法再变几次。
沈栗明悟童辞教他装哑人,不可口吐盛国语。垂目低头,将绳结魔术变了两次,又添些其他花样。
他觉着那些夷民是看戏法,只要哄得他们高兴,看过就罢。却不知这些魔术从未现世,难免教人思及神术,越信神明的地方越觉神奇。
一声令下,诸人扛起沈栗与童辞便跑。在人背上颠了半日,才被放下来。
沈栗木着脸,只看童辞。
童辞夷民互相吵闹觑着无人注意,低声对沈栗道:“他们以为你是巫祝。”
沈栗:“……怎么办?”
童辞苦着脸:“花面夷特别凶横,他们不讲理的……你最好能扮巫祝,最好多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