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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还是召见了代县別驾窦喜,以为这个灾区的长官能说出什么实情来,没想到,又听了一遍请移驾太原府的说词。
窦喜,年二十二,骨瘦如柴,形似骷髅,身轻如燕。别看人长得干巴巴,汗水倒是不少,自打坐到太子面前,没一会儿,人就跟水里捞出来似的。
叫晋王世子和沈栗一挤兑,窦喜噎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最后也只是翻来覆去劝说太子一定要先往太原府三晋承宣布政使司衙门。
太子一路的耐心终于耗尽了,大怒道:“如此鼓噪,不成体统!”
晋王世子一挥手,郁辰上前双手一提,窦喜整个人就给提起来了。郁辰叉着手,将人挪出去了。
走出辕门外,把人往地上一栽,郁辰牢骚道:“跟群苍蝇似的,布政使曲均呢?难道太子殿下还不值得他一见?好大威风!”
看着郁辰回了行辕,窦喜擦了擦汗,苦笑一声,默默回去了。
行辕里,太子不悦道:“他们这是想遮掩什么?这天下都是邵家的,有什么吾这个太子都不能看?”
众人沉默不语,一路行来,似乎整个三晋都在排斥太子。最为奇葩的是,三晋布政使曲均竟然到此时还不见踪影,据说其人正在大同府平叛!
原本以为此行最大的障碍是平定乱民,如今看起来,倒是官员们更难处置。
太子发愁道:“大臣们成了锯嘴葫芦,一点儿实情也不说。咱们对大同府的情况一点也不了解,就是带兵去了,又上哪儿去剿匪呢?”
那浩勒道:“殿下不妨先派人去召曲均,殿下如今领三晋巡抚,节制布政使司,曲均总该来拜见的。”
三晋的官员几乎都在太子面前刷了一回脸,唯独不见布政使曲均。
沈栗问:“大人可认得曲大人?”
那浩勒迟疑道:“说不认得,此人倒与本官同年进士,说认得,却又没什么来往。”
“殿下,”沈栗思索道:“听说大同府民乱之事就是曲大人奏报朝廷的,按说,他不应‘怕’来见殿下。”
太子怔了一怔,没错,明明是曲均先向‘求救’的,怎么平叛的人来了,曲裾却又躲起来了?
晋王世子叹道:“如今三晋上下成了锯嘴葫芦,半点实情也不说,殿下就算执意去了大同府,也不过两眼一抹黑,怎么平乱?”
太子默然,半晌道:“不管怎么说,大同府还是一定要去的。他们越不想吾去,说明其中的蹊跷越大,早些去,才可防止他们扫平证据。”
三晋官员几乎倾巢出动来“劝说”太子不要往大同府去,绝不可能只是为了保证太子安危,现在可以肯定大同府衙门上下必定有什么不妥,以至于有人拼了命也要让阻止太子立刻前去。
雅临轻手轻脚走进来,小心道:“殿下,三晋按察使司副使丁柯与三晋总兵安守道求见。”
“不见!”太子怒道。
沈栗劝道:“殿下还是见见吧。”
这是三晋除曲布政使外最重要的两个官员,太子已经拒绝他们很多次求见,却也不好老让人吃闭门羹。
太子气道:“他们想说什么,吾都知道了,还见什么?叫他们回去!”
见太子不耐烦,几人不敢再多言。
太子烦恼道:“吾心里烦得很,众位且回去休息吧。”几人闻言纷纷告退。
沈栗回了自己营帐,多米迎上来:“少爷,有位大人在等您呢。”
“什么?”沈栗转头看去,赶紧见礼道:“丁大人!哎呀,怎么劳您来见学生?”
丁柯笑道:“久闻沈七公子大名,上次觐见太子殿下时不及问候,老夫今日有空,特意前来拜会。”
沈栗道:“大人太过抬爱了,小子何德何能,竟劳丁大人大驾,惭愧惭愧。”
丁柯心中一动,有门。
这些天三晋官员吃的闭门羹可不少了,太子已经烦了他们,晋王世子、那浩勒,才经武也都对他们不假辞色,丁柯等人眼都要红。于是又把主意打到太子伴读的身上。
在丁柯的预想中,沈栗应该是随行的伴读中最难说通的一个,但现在看来,这传说很不好招惹的小举人倒出人意料的好说话。
丁柯笑道:“想当年本官在景阳时还曾见过沈七公子,当时阁下不过是个小小孩童,唔,元宵节灯会上贪玩,差点走失,不知怎么就混在本官家眷之中,还差点和犬子拜了把兄弟!若非沈侯找来的快,现下两家就是干亲了,哈哈。”
“哦,”沈栗奇道:“还有这样的事?学生如今却已记不清了,没想到两家还有这样的渊源,倒要多谢大人当时援手。”说着起身深深作揖。
丁柯忙摇手道:“不敢当。”
沈栗问:“却不知令公子如今……”
丁柯黯然道:“那时下官幼子,可惜了,十一岁上伤了腿,如今瘫在床上。”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沈栗叹道:“世事无常。”
丁柯深吸一口气,平静一下,方道:“老夫此次前来,却是有一事想要相求。”
沈栗忙道:“折寿了,若不嫌弃,学生厚颜称一声世伯,大人叫我谦礼就好。”
丁柯喜道:“如此老夫就……”
沈栗道:“世伯有事尽管吩咐。”
“失礼失礼,”丁柯笑道:“老夫……”
一边说着,一边展开手中折扇,指着扇面道:“这是鲜佳荣的真迹,就与贤侄做个见面礼。”
送了见面礼,丁柯就算是长辈了,这个亲攀的合算。
沈栗笑道:“这个好,长者赐,不敢辞,小侄就不客气了。”
见沈栗真的收下,丁柯心里顿时高兴不已,看来今天的事有门。
沈栗摆弄手中折扇,垂眼微笑:“其实小侄倒是猜的出来世伯今日为何而来。”
丁柯笑道:“早闻听贤侄聪敏。”
沈栗道:“这与聪敏与否无关,整个三晋上下官员差不多都来走过一遍,无非也就是想要太子殿下远离大同府。”
丁柯打量沈栗神色,试探道:“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此来是平叛的,”沈栗道:“既是平叛,不到大同府无论如何是说不过去的,将来回了景阳,叫太子殿下如何向皇上交代?
听沈栗口风松动,丁柯咳了两声道:“这叛匪当然还是要缴的,不过,太子殿下既然领三晋巡抚,这全境的军务都是由殿下节制,剿匪的功勋自然也是归于太子殿下的英明决断。”
“世伯难道当太子殿下是来争功的?再说,随行的还有那侍郎和才将军呢,太子殿下也得顾及两位大人的想法不是?”沈栗低头抿了口茶,轻声道:“乱要平,大同府官场要清,灾要赈,太子殿下也必须到大同府走一遭。”
沈栗的话虽然说得斩铁截钉,久经官场的丁柯却听出其中关窍来。
咬了咬牙,丁柯伸出三个手指道:“三个月,三晋上下必定让太子殿下满意。”
“太长了!”沈栗把头摇成拨浪鼓:“一个半月,一个半月必须有结果。”
丁柯苦着脸道:“光调动兵马剿匪也不止一个月……两个月半,两个月半总行吧?”
沈栗为难道:“太子殿下怕是没有这样的耐心。”
“贤侄,”丁柯皱着一张老脸道:“你想想法子,这事若成了,三晋上下都领你的情。”
“三晋上下。”沈栗垂目。
丁柯低头饮茶。
叹了一声,沈栗道:“两个月!两个月之后,太子的仪驾必须进大同。”
丁柯迟疑一下,咬牙道:“就两个月,下官们必定给太子一个满意的交代!”
沈栗磕了磕茶盏,轻声道:“太子殿下须得给陛下一个满意的交代。”转目看着丁柯:“世伯要费些心才是。”
“明白,明白,”丁柯喜道“保管殿下满意。”
沈栗低头看着折扇:“小侄会尽力说服太子殿下前往太原府,至于那侍郎和才将军……”
“下官尽力说服,”丁柯笑道:“两位大人同样要顾及太子殿下的意思不是?”
沈栗似笑非笑:“世伯心中有数就好。啊,对了,小侄还有事要拜托世伯。”
第一百二十六章必须妥协
丁柯殷勤道:“贤侄请说。”
沈栗笑道:“两个人。一位是家叔沈凌。”
丁柯恍然大悟,原还在疑惑沈栗为何如此痛快答应在太子殿下面前为他们转圜,果然事出有因。
沈栗叹道:“家叔时运不济,自几年前就迁任大同府同知,不知怎的,如今还没挪窝,如今正赶上大同府民乱。”
丁柯拍着胸脯保证道:“沈大人本官知道的,一向爱民如子,清正廉洁,大同府诸事定然与他无干!”
沈栗既然要救沈凌,必然会为他们出力,丁柯心下大定。
“另一位——多米。”沈栗叫道。
“少爷。”多米应声进来。
沈栗指着多米道:“这人与我有些渊源,暂充随从,他有个舅舅——叫什么来着?”
“万墩儿,百千万,土郭墩。”多米连忙道。
沈栗点点头:“就是这个名字。有个妹妹叫做碗儿,九岁上走失了,就是我这伙计的娘。小侄曾答应他爹娘一定要帮着他找到万墩儿,使他舅甥相认,好歹也算有个亲人。可惜了,年久失联,家叔也只能查到此人迁走了。小侄想着,一个小民也走不了太远,大约还在左近州县,倒要劳烦世叔。”
丁柯有些为难,若是找个有名有号的,倒也简单,就是升斗小民才不好寻。过得差些的说不定连个户籍都没有,若是卖身为奴了,大概连个姓都不能保全。
这事儿倒比把沈凌从大同府摘出来还不好办。
沈栗笑道:“但求世叔嘱咐下面人一声,年深日久的事,原也不指望就能找到。”
丁柯点头:“一定尽力。”
“哦。对了”沈栗道:“还有,前几天殿下的车辇被巨石砸坏了,世叔有空帮着查查。”
丁柯眼神一闪,低头掩饰道:“还有这事?好像没听说过?”
沈栗忽然一拍头道:“瞧我这记性,折子早就发出去了,想必陛下自会派人。”
把手中折扇一合,沈栗向丁柯微笑道:“这事儿原是发生在三晋境外,不关此地官员的事,是小侄搞混了。”
丁柯听说皇帝会派人,心下一咯噔,试探道:“车辇砸坏?难道说太子曾经……遇刺?”
沈栗含糊道:“世叔说什么呢?殿下左右一万余禁军护卫,但凡有点心眼的,也不会行刺殿下。”
丁柯心里跟猫抓似的,三晋如今就怕一个“查”字,沈栗说的含糊,他心里的恐惧可不含糊。
嘴上与沈栗扯皮,丁柯暗暗思量自己那些“同僚”们中到底有没有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糊涂蛋。
两人合计一会儿,丁柯满怀心事告辞离去。沈栗送出来,遥遥望着丁柯的背影,冷笑一声。
多米小心凑上来道:“少爷,我那舅舅慢慢寻访就是,何必为小的欠人情?”
“欠人情?”沈栗摇头失笑:“哪来的人情!”
见天色还早,沈栗转头又去了太子营帐。
雅临阴着脸道:“咱们小爷如今倦了,沈伴读明日再来吧。”
沈栗悠然道:“殿下定是知道学生今日见了丁柯。”
雅临也不端着架子了,一脸恨铁不成钢道:“我说沈公子,你可让人怎么说才好?明知道小爷厌恶他们,怎么还与他们私下相见?”
沈栗摊手道:“人都在帐子里堵着了,学生还能把人轰出去?好歹也是朝廷大员呢,我——”
沈栗一指自己:“小小举人一个!”
“那也不至于何人谈笑风生吧?”雅临道。
“雅临,让他进来!”太子在营帐里没好气道。
沈栗笑笑,迈步进帐。
太子虎着脸:“吾不高兴。”
沈栗笑道:“学生此番前来是要说一件更让殿下不高兴的事。”
太子挑眉。
沈栗垂目道:“学生答应丁大人,想办法帮他们‘劝说’殿下暂缓大同府之行;而丁大人答应学生,不管家叔沈凌究竟有没有犯案,都会把他摘出来。”
太子抖了抖嘴唇,到底没立时发作。
深吸一口气,太子慢慢平静下来道:“你在东宫的时间也不短了,吾相信谦礼不会轻易做有害于吾的事。”
沈栗忽地抬头。他来时已经在心里演练了很多遍,要如何向太子解释自己的意思,如果恰逢太子盛怒,要如何对答,却也没想到,太子竟然能轻易平静下来,表示对自己的信任。
无论是真的相信沈栗的忠心,还是为了收买人心,亦或是在心里记账,太子和几年前那个被陈文举忽悠的想要凭仁恕治天下的少年已经有本质的不同。
沉得住气,往往是走向心机深沉的第一步。
沈栗暗自提醒自己,以后面对太子要更加小心翼翼。毕竟,眼前是可以轻易决定自己人生的帝国巨头,在封建时代把顶头上司当朋友的心,沈栗还真没有。
心思转了几圈,其实不过一瞬,沈栗满面激动道:“多谢殿下信任,学生感激涕零。”
太子轻笑,摇手道:“罢了,谦礼还是说说吾关心的事吧。”
“是。”沈栗严肃道:“学生建议,太子还是暂时不要前往大同府了。”
太子默然,半晌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