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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观道:“这是‘一指禅’功夫,师叔不会吗?”韦小宝道:“我不会。不如你教了我罢。”澄观道:“师叔有命,自当遵从。这‘一指禅’功夫,也不难学,只要认穴准确,指上劲透对方穴道,也就成了。”
韦小宝大喜,忙道:“那好极了,你快快教我。”心想学会了这门功夫,手指这么弹得几弹,那绿衣姑娘便即动弹不得,那时要她做老婆,还不容易?而“也不难学”四字,更是关键所在。天下功夫之妙,无过于此,霎时间眉花眼笑,心痒难搔。
澄观道:“师叔的易筋经内功,不知已练到了第几层,请你弹一指试试。”韦小宝道:“怎样弹法?”澄观屈指弹出,嗤的一声,一股劲气激射出去,地下一张落叶飘了起来。
韦小宝笑道:“那倒好玩。”学着他样,也是右手拇指扣住中指,中指弹了出去,这一下自然无声无息,连灰尘也不溅起一星半点。
澄观道:“原来师叔没练过易筋经内功,要练这门内功,须得先练般若掌。待我跟你拆拆般若掌,看了师叔掌力深浅,再传授易筋经。”韦小宝道:“般若掌我也不会。”澄观道:“那也不妨,咱们来拆拈花擒拿手。”韦小宝道:“什么拈花擒拿手,可没听见过。”
澄观脸上微有难色,道:“那么咱们试拆再浅一些的,试金刚神掌好了。这个也不会?就从波罗蜜手试起好了。也不会?那要试散花掌。是了,师叔年纪小,还没学到这路掌法,韦陀掌?伏虎拳?罗汉拳?少林长拳?”他说一路拳法,韦小宝便摇一摇头。
澄观见韦小宝什么拳法都不会,也不生气,说道:“咱们少林派武功循序渐进,入门之后先学少林长拳,熟习之后,再学罗汉拳,然后学伏虎拳,内功外功有相当根柢了,可以学韦陀掌。如果不学韦陀掌,那么学大慈大悲千手式也可以……”韦小宝口唇一动,便想说:“这大慈大悲千手式我倒会。”
随即忍住,知道海老公所教这些什么大慈大悲千手式,十招中只怕有丸招半是假的,这个“会”字,无论如何说不上。只听澄观续道:“不论学韦陀掌或大慈大悲千手式,聪明勤力的,学七八年也差不多了。如果悟性高,可以跟着学散花掌。学到散花掌,武林中别派子弟,就不大敌得过了。是否能学波罗蜜手,要看各人性子近不近。像净济、净清那几个师侄,都在练伏虎拳,他们的性子不近于练武,进境慢些。再过十年,净清或许可以练韦陀掌。净济学武不大专心,我看还是专门念金刚经参禅的为是。”
韦小宝倒抽了口凉气,说道:“你说那一指禅并不难学,可是从少林长拳练起,一路路拳法掌法练将下来,练成这一指禅,要几年功夫?”
澄观道:“这在般若堂的典籍中是有得记载的。五代后晋年间,本寺有一位法慧禅师,生有宿慧,入寺不过三十六年,就练成了一指禅,进展神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料想他前生一定是一位武学大宗师,许多功夫是前生带来的。其次是南宋建炎年间,有一位灵兴禅师,也不过花了三十九年时光。那都是天纵聪明、百年难遇的奇才,令人好生佩服。前辈典型,后人也只有神驰想像了。”
韦小宝道:“你开始学武,到练成一指禅,花了多少时候?”
澄观微笑道:“师侄从十一岁上起始练少林长拳,总算运气极好,拜在恩师晦智禅师座下,学得比同门师兄弟们快得多,到五十三岁时,于这指法已略窥门径。”
韦小宝道:“你从十一岁练起,到了五十三岁时略跪什么门闩(他不知“略窥门径”的成语,说成了“略跪门闩”),那么一共练了四十二年才练成?”澄观甚是得意,道:“以四十二年而练成一指禅,本派千余年来,老衲名列第三。”顿了一顿,又道:“不过老衲的内力修为平平,若以指力而论,恐怕排名在七十名以下。”说到这里,又不禁沮丧。
韦小宝心想:“管你排名第三也好,第七十三也好,老子前世不修,似乎没从娘胎里带来什么武功,要花四十二年时光来练这指法,我和那小妞儿都是五六十岁的老头子、老太婆啦。老子还练个屁!”说道:“人家小姑娘只练得一两年,你要练四五十年才胜得她过,实在差劲之至。”
澄观也早想到了此节,一直在心下盘算,说道:“是,是!咱们少林武功如此给人家比了下去,实在……实在不……不大好。”
韦小宝道:“什么不大好,简直糟糕之极。咱们少林派这一下子,可就抓不到武林中的牛耳朵、马耳朵了。你是般若堂首座,不想个法子,怎对得起几千几万年来少林寺的高僧?你死了之后,见到法什么禅师、灵什么禅师,还有我的师兄晦智禅师,大家责问你,说你只是吃饭拉屎,却不管事,不想法子保全少林派的威名,岂不羞也羞死了?”
澄观老脸通红,十分惶恐,连连点头,道:“师叔指点得是,待师侄回去,翻查般若堂中的武功典籍,看有什么妙法,可以速成。”韦小宝喜道:“是啊,你倘若查不出来,咱们少林派也不用再在武林中混了。不如请了这两位小姑娘来,让那大的做方丈,小的做般若堂首座。由她二人来传授武功,比咱们那些笨头笨脑的傻功夫,定是强得多了。”
澄观一怔,问道:“她们两位女施主,怎能做本寺的方丈、首座?”
韦小宝道:“谁教你想不出武功速成的法子?方丈丢脸,你自己丢脸,那也不用说了,少林派从此在武林中没了立足之地,本寺几千名和尚,都要去改拜这两个小姑娘为师了。大家都说,花了几十年时光来学少林派武功,又有什么用?两个小姑娘只学得一年半载,便喀喇、喀喇、喀喇,把少林寺和尚的手脚都折断了。大家保全手脚要紧,不如恭请小姑娘来做般若堂首座罢!”
这番言语只把澄观听得额头汗水涔涔而下,双手不住发抖,颤声道:“是,是!请两位小姑娘来做本寺的方丈、首座,唉,那……那太也丢脸了。”韦小宝道:“可不是吗?那时候咱们也不叫少林派了。”澄观问道:“那……那叫什么派?”韦小宝道:“不如干脆叫少女派好啦,少林寺改名少女寺。只消将山门上的牌匾取下来,刮掉那个‘林’字,换上一个‘女’字,只改一个字,那也容易得紧。”澄观脸如土色,忙道:“不成,不成!我……我这就去想法子。师叔,恕师侄不陪了。”合十行礼,转身便走。
韦小宝道:“且慢!这件事须得严守秘密。倘若寺中有人知道了,可太大不妥。”澄观问道:“为什么?”韦小宝道:“大家信不过你,也不知你想不想得出法子。那两个小姑娘还在寺里养伤,大家心惊胆战之下,都去磕头拜师,咱们偌大个少林派,岂不就此散了?”
澄观道:“师叔指点得是。此事有关本派兴衰存亡,那是万万说不得的。”心中好生感激,心想这位师叔年纪虽小,却眼光远大,前辈师尊,果然了得,若非他灵台明澈,具卓识高见,少林派不免变了少女派,千年名派,万劫不复。
韦小宝见他匆匆而去,袍袖颤动,显是十分惊惧,心想:
“老和尚拚了老命去想法子,总会有些门道想出来。我这番话人人都知破绽百出,但只要他不和旁人商量,谅这笨和尚也不知我在骗他。”想起躺在榻上那小姑娘容颜如花,一阵心猿意马,又想进房去看她几眼。回头走得几步,门帷下突然见到蓝裙一晃,想起那蓝衫女郎出手狠辣,身边没了澄观保驾,单身入房,非大吃苦头不可,只得叹了口气,回到自己禅房休息。
次日一早起来,便到东禅院去探望。治病的老僧合十道:“师叔早。”韦小宝道:“女施主的伤处好些了吗?”那老僧道:“那位女施主半夜里醒转,知道身在本寺,定要即刻离去,口出无礼言语。师侄好言相劝,她说决不死在小……小……小僧的庙里。”韦小宝听他吞吞吐吐,知道这小姑娘不是骂自己为“小淫贼”,便是“小恶僧”,问道:“那便如何?”那老僧道:“师侄劝她明天再走,女施主挣扎着站起身来,她的师姊扶了她出去。师侄不敢阻拦,反正那女施主的伤也无大碍,只得让她们去了,已将这事禀报了方丈。”
韦小宝点点头,好生没趣,暗想:“这小姑娘一去,不知到了哪里?她无名无姓,又怎查得到?”怪那老僧办事不力,埋怨了几句,转念一想:“这两个小妞容貌美丽,大大的与众不同,出手时各家各派的功夫都有,终究会查得到。”于是踱到般若堂中。
只见澄观坐在地下,周身堆满了数百本簿籍,双手抱头,苦苦思索,眼中都是红丝,多半是一晚不睡,瞧他模样,自然是没想出善法。他见到韦小宝进来,茫然相对,宛若不识,竟是潜心苦思,对身周一切视而不见。
韦小宝见他神情苦恼,想要安慰几句,跟他说两个小姑娘已去,眼下不必急急,转念一想:“他如不用心,如何想得出来?只怕我一说,这老和尚便偷懒了。”
倏忽月余,韦小宝常到般若堂行走,但见澄观瘦骨伶仃,容色憔悴,不言不语,状若痴呆,有时站起来拳打脚踢一番,跟着便摇头坐倒。韦小宝只道这老和尚甚笨,苦思了一个多月,仍然一点法子也没有,却不知少林派武功每一门都讲究根基扎实,宁缓毋速。躐等以求速成,正是少林派武功的大忌。澄观虽于天下武学几乎已无所不知,但要他打破本派禁条,另创速成之法,却与他毕生所学全然不合。
天气渐暖,韦小宝在寺中已有数月。这些日子来,每日里总有数十遍想起那绿衫少女。
这一日闷得无聊,携带银两,向西下了少室山,来到一座大镇,叫作潭头铺。去衣铺买了一套衣巾鞋袜,到镇外山洞中换上,将僧袍僧鞋包入包袱,负在背上,临着溪水一照,宛然是个富家子弟。回到镇上,在一间酒楼中鸡鸭鱼肉的饱餐一顿,心想:“这便得去寻找赌场,大赌一番。”知道赌场必在小巷之中,当下穿街过巷,东张西望。
他每走进一条小巷,便倾听有无呼幺喝六之声,寻到第七条巷子时,终于听到有人叫道:“天九王,通吃!”这几个字钻入耳中,当真说不出的舒服受用,比之少林寺中时时刻刻听到的“南无阿弥陀佛”,实有西方极乐世界与十八层地狱之别。
他快步走近,伸手推门。一名四十来岁的汉子歪戴帽子,走了出来,斜眼看他,问道:“干什么的?”韦小宝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在手中一抛一抛,笑道:“手发痒,来输几两银子。”那汉子道:“这里不是赌场,是堂子。小兄弟,你要嫖姑娘,再过几年来罢。”
韦小宝饿赌已久,一听到“天九王,通吃”那五个字后,便天塌下来,也非赌上几手不可,何况来到妓院就是回到了老家,怎肯再走?笑道:“你给我找几个清倌人,打打茶围,今晚少爷要摆三桌花酒。”将那锭二两重的银子塞到他手上,笑道:“给你喝酒。”
龟奴大喜,见是来了豪客,登时满脸堆欢,道:“谢少爷赏!”长声叫道:“有客!”恭恭敬敬的迎他入内。老鸨出来迎接,见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衣着甚是华贵,心想:“这孩子偷了家里的钱来胡花,倒可重重敲他一笔。”笑嘻嘻的拉着他手,说道:“小少爷,我们这里规矩,有个开门利是。你要见姑娘,须得先给赏钱。”
韦小宝脸一板,说道:“你欺我是没嫖过院的雏儿吗?咱们可是行家,老子家里就是开这个调调儿的。”摸出一叠银票,约莫三四百两,往桌上一拍,说道:“打茶围的五钱银子一个姑娘,做花头是三两银子,提大茶壶的给五钱,娘姨五钱。老子今日兴致挺好,一律成双加倍。”一连串妓院行话说了出来,竟没半句外行,可把那老鸨听得呆了,怔了半晌,这才笑道:“原来是同行的小少爷,我这可走了眼啦。不知小少爷府上开的是哪几家院子?”
韦小宝道:“老子家里在扬州开的是丽春院、怡情院,在北京开的是赏心楼、畅春阁,在天津开的是柔情院、问菊楼,六家联号。”其实这六家都是扬州著名的妓院,否则一时之间,他也杜撰不出六家妓院的招牌。
那老鸨一听,心想乖乖不得了,原来六院联号的大老板到了,他这生意可做得不小,笑问:“小少爷喜欢怎样的姑娘陪着谈心?”韦小宝道:“谅你们这等小地方,也没苏州姑娘。有没大同府的?”老鸨面有惭色,低声道:“有是有一个,不过是冒牌货,她是山西汾阳人,只能骗骗冤大头,可不敢欺骗行家。”
韦小宝笑道:“你把院子里的姑娘通统叫来,少爷每个打赏三两银子。”老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