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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鼎记-第1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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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流言,何必多加理会?终须像晦明师弟一般,于外界横逆之来,全不动心,这才是悟妙理、证正觉的功夫。”
  昌齐喇嘛道:“听说这位小高僧的禅房之中,便藏着一位绝色美女,而且是他强力绑架而来。难道晦明禅师对这位美女,也是全不动心么?”
  韦小宝这时已缓过气来,大吃一惊:“他们怎么知道了?”
  随即明白:“是了,那穿蓝衫的姑娘逃了出去,自然是去跟她们师长说了。看来这些人是她搬来的救兵,今日搭救我老婆来了。他说我房中有个美女,那么我老婆逃了出去,还没跟他们遇上。”当即微微一笑,说道:“我房中有没有美女,一看便知,各位有兴,不妨便去瞧瞧。”
  葛尔丹大声道:“好,我们便去搜查个水落石出。”说着站起身来,左手一挥,喝道:“搜寺!”他手下的从人便欲向殿后走去。
  晦聪说道:“殿下要搜查本寺,不知是奉了谁的命令?”葛尔丹说道:“是我本人下令就行了,何必再奉别人命令?”晦聪道:“这话不对了。殿下是蒙古王子,若在蒙古,自可下令任意施为。少林寺不在蒙古境内,却不由殿下管辖。”葛尔丹指着马总兵道:“那么他是朝廷命官,由他下令搜寺,这总成了。”他眼见少林僧武功高强,人数众多,倘若动武,己方数十人可不是对手,又道:“你们违抗朝廷命令,那便是造反。”
  晦聪道:“违抗朝廷的命令,少林寺是不敢的。不过这一位是云南平西王麾下的武官,平西王权力再大,也管不到河南省来。”晦聪为人本来精明,只是一谈到禅理,就不由得将世事全然置之度外,除此之外,却是畅晓世务,与澄观的一窍不通全然不同。
  昌齐喇嘛笑道:“这位小高僧都答应了,方丈大师却又何必借词阻拦?难道这位美女不是在晦明禅师房中,却是在……是在……嘻嘻……在方丈大师的禅房之中么?”
  晦聪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大师何出此言?”
  葛尔丹身后忽有一人娇声说道:“殿下,我妹子明明是给这小和尚捉去的,快叫他们交出人来,否则我们决不能罢休,一把火将少林寺烧了。”这几句话全是女子声音,但说话之人却是个男人,脸色焦黄,满腮浓髯。
  韦小宝一听,即知此人便是那蓝衫女郎所乔装改扮,不过脸上涂了黄蜡,粘了假须,不禁大喜:“这几日我正在发愁,老婆的门派不知道,姓名不知道,她背夫私逃,却上哪里找去?现今知道她们跟这蒙古王子是一伙,很好,很好,那便走不脱了。”
  晦聪也认了出来,说道:“原来这位便是那日来到敝寺伤人的姑娘,另有一位姑娘,确曾在敝寺疗伤,不是随着姑娘一起去了吗?”
  那女郎怒道:“后来我师妹又给这小和尚捉进你庙里来了,这个老和尚便是帮手,是他将我师妹打倒的。”说着指着澄观。
  韦小宝大惊,心道:“啊哟!不好。澄观老和尚不会撒谎,这件事可要穿了,那便如何是好?”一时啰徨无计。
  那女郎手指澄观,大声道:“老和尚,你说,你说,有没这回事?”
  澄观合十道:“令师妹女施主到了何处,还请赐告。我师叔中了她所下的剧毒,只有她本人才有解药。女施主大慈大悲,请你赶快去求求令师妹,赐予解药。虽然晦明师叔智慧深湛,勘破生死,对这事漫不在乎,所谓生死即涅槃,涅槃即生死,不过……唉……”
  他颠三倒四的说了一大串,旁人虽然不能尽晓,但也都知道那女郎不在寺中,而且韦小宝被她下了毒,正要找她拿解药解毒,否则性命难保。众人见他形貌质朴,这番话说得极是诚恳,谁都相信不是假话,只想:“就算寺中当真窝藏妇女,而住持又让人搜查,少林寺百房千舍,一时三刻却哪里搜得出来?当真要搜,多半徒然自讨没趣。”
  那女郎却尖声道:“我师妹明明是给你们掳进寺去的,只怕已给你们害死了。你们这些恶和尚伤天害理,毁尸灭迹,自然搜不到了。”说到后来,又气又急,声音中已带呜咽。
  葛尔丹点头道:“此话甚是。这个……这个小和尚不是好人。”
  那女郎指着韦小宝骂道:“你这坏人,那天……那天在妓院里和那许多坏女人鬼混,又见到我师妹生得美貌,心里便转歹主意,一定是我师妹不肯……不肯从你,你就将她杀了。你妓院都去,还有什么坏事做不出来?”
  晦聪一听,微微一笑,心想哪有此事。澄观更不知妓院是什么东西,还道是类似少林寺戒律院、达摩院、菩提院的所在,心道:“小师叔勇猛精进,勤行善法,这是六波罗蜜中的‘精进波罗蜜’,在妓院中修行,那也很好啊!”
  韦小宝心中却是大急,生怕她一五一十,将自己的胡闹都抖了出来。
  忽然马总兵身后走出一人,抱拳说道:“姑娘,小人知道这位小禅师戒律精严,绝无涉足妓院之事,只怕是传闻所误。”
  韦小宝一见之下,登时大喜,原来此人便是在北京会过面的杨溢之。他当日卫护吴应熊前往北京,想来吴应熊已回云南,这一趟随着马总兵来到河南,他一直低下了头,站在旁人身后,是以没认他出来。
  那女郎怒道:“你又怎知道?难道你认得他吗?”
  杨溢之神态恭敬,说道:“小人认得这位小禅师,我们世子也认得他。这位小禅师于我王府有极大恩惠,他出家之前,本是皇宫中的一位公公。因此去妓院什么的,又是什么强逼令师妹,决非事实,请姑娘明鉴。”
  众人一听,都“哦”的一声,均想:“如果他本是太监,自然不会去嫖妓,更不会强抢女子,藏入寺中。”
  那女郎见了众人神色,知道大家已不信自己的话,更是恼怒,尖声道:“你怎么知道他是太监?他如是太监,怎会说要娶……娶我师妹做……做老婆?不但小和尚风言风语,这老和尚也是油嘴滑舌,爱讨人便宜。”说着手指澄观。
  众人见澄观年逾八旬,一副呆头呆脑的模样,适才听他说话结结巴巴,辞不达意,普天下要找一个比他更不油嘴滑舌之人,只怕十分为难。这一来,对那女郎的话更加不信了,都觉今日贸然听了她异想天开的一面之辞,来到少林寺出丑,颇为后悔。
  杨溢之道:“姑娘,你不知这位小禅师出家之前,大大有名,乃是手诛大奸臣鳌拜的桂公公。我们王爷受奸人诬陷,险遭不白之冤,全仗这位小禅师在皇上面前一力分辩,大恩大德,至今未报。”
  众人都曾听过杀鳌拜的小桂子之名,知他是康熙所宠幸的一个小太监,不由得“哦”了一声,脸上显露惊佩之色。
  韦小宝笑道:“杨兄,多时不见,你们世子好?从前的一些小事,你老是挂在嘴上干什么?”
  杨溢之跟随着马总兵上少室山来,除了平西王手下诸人之外,葛尔丹和昌齐喇嘛那伙人都不知他姓名,听得韦小宝称他为“杨兄”,两人自是素识无疑。只听杨溢之道:“禅师慈悲为怀,与人为善,说道小事一件,我们王爷却是感激无已。虽然皇上圣明,是非黑白,最后终能辨明,可是若非禅师及早代为言明真相,这中间的波折,可也难说得很了。”
  韦小宝笑道:“好说,好说。你们王爷太也客气了。”心下却想:“我恨不得扳倒了你们这个汉奸王爷,只是皇上圣明,自己查知了真相,我这个顺水人情就想不做也不可得。总算当日结下了善缘,今天居然是这人来给我解围。”
  葛尔丹上上下下的向他打量,说道:“原来你就是杀死鳌拜的小太监。我在蒙古,也曾听到过你的名头。鳌拜号称满洲第一勇士,那么你的武功,并不是在少林寺中学的了。”
  韦小宝笑道:“我的武功差劲之极,说来不值一笑。教过我武功的人倒是不少,这位杨大哥,就曾教过我一招‘横扫千军’,一招‘高山流水’。”说着站起身来,将这两招随手比划。他没使半分内劲,旁人瞧不出高下,但招式确是“沐家拳”无疑。
  杨溢之道:“全仗禅师将这两招演给皇上看了,才辨明我们王爷为仇家诬陷的冤屈。”
  那女郎脸色已不如先前气恼,道:“杨大哥,这小……这人当真本来是太监?当真于平西王府有恩?”杨溢之道:“正是。此事北京知道的人甚多。”
  那女郎微一沉吟,问韦小宝道:“那么你跟我们姊妹……这样……这样开玩笑,是不是另有用意?”韦小宝道:“玩笑是没有开,用意当然是有的。”心道:“我的用意是要娶你妹子做老婆,不过这里人多,说不出口。”那女郎道:“什么用意?”韦小宝微微一笑,并不答复。众人均想:“他既别有用意,当然不便当众揭露。”
  昌齐站起身来,合十说道:“方丈大师、晦明禅师,我们来得鲁莽,得罪莫怪,这就告辞了。”晦聪合十还礼,说道:“佳客远来,请用了素斋去。不过这位女施主……”他想你乔装男人,混进寺来,不加追究,也就是了,再请你吃斋,未免不合寺规。昌齐笑道:“多谢,多谢!免得方丈师兄为难,这餐斋饭,大家都不吃了罢。”
  当下众人告辞出来,方丈和韦小宝、澄观等送到山门口。
  忽听得马蹄声响,十余骑急驰而来。驰到近处,见马上乘客穿的都是御前侍卫服色,共是一十六人。没到寺前,十六人便都翻身下马,列队走近,当先二人正是张康年和赵齐贤。
  张康年一见韦小宝,大声说道:“都……都……大人,你老人家好!”他本想叫“都统大人”,但见他穿着僧袍,这一句称呼只好含糊过去。当下十六人齐向他拜了下去。
  韦小宝大喜,说道:“各位请起,不必多礼。我天天在等你们。”
  葛尔丹等见这十六人都是品级不低的御前侍卫,对韦小宝却如此恭敬,均想:“这小和尚果然有些来历。”清制总兵是正二品官,一等侍卫是正三品,二等侍卫正四品。张康年等官阶虽较总兵为低,但他们是皇帝侍卫,对外省武官并不瞧在眼里,只对马总兵微一点头招呼,便向韦小宝大献殷勤。
  葛尔丹见这些御前侍卫着力奉承韦小宝,对旁人视若无睹,心中有气,哼了一声,道:“走罢,我可看不惯这等样子。”
  一行人向晦聪方丈一拱手,下山而去。
  韦小宝邀众侍卫入寺。张康年和他并肩而行,低声道:“皇上有密旨。”韦小宝点了点头。
  到得大雄宝殿,张康年取出圣旨宣读,却只是几句官样文章,皇帝赐了五千两银子给少林寺,修建僧舍,重修佛像金身,又册封韦小宝为“辅国奉圣禅师”。晦聪和韦小宝叩头拜谢。张康年道:“皇上吩咐,要辅国奉圣禅师克日启程,前往五台山。”这事早在韦小宝意料之中,躬身应道:“奴才遵旨。”
  奉过茶后,韦小宝邀过张康年、赵齐贤二人到自己禅房中叙话。张康年从怀中取出一道密旨,双手奉上,说道:“皇上另有旨意。”
  韦小宝跪下磕头,双手接过,见是火漆印密封了的,寻思:“不知皇上有什么吩咐。圣旨上写的字,他认得我,我不认得他。既是密旨,可不能让张赵他们得知,还是去请教方丈师兄为是。他决不能泄漏了机密。”
  于是拿了密旨,来到晦聪的禅房,说道:“方丈师兄,皇上有一道密旨给我,要请你指点。”拆开密旨封套,见里面折着一大张宣纸,摊着开来,画着四幅图画。
  第一幅画着五座山峰,韦小宝认得便是五台山。在南台顶之北画着一座庙宇,写着“清凉寺”三字。他曾在清凉寺多日,这三个字倒有点面熟,写在别处,他是决计不识的,写在庙上,便算是遇上熟人了。
  第二幅是一个小和尚走进一座庙宇,庙额上写的也是“清凉寺”三字。小和尚身后跟着一群僧侣,众僧头顶写着“少林寺和尚”五字。前面三字,韦小宝倒也识得,“和尚”两字虽然不识,却也猜得到。
  第三幅画的是大雄宝殿,一个小和尚居中而坐,嬉皮笑脸,面目宛然便是韦小宝,但身披大红袈裟,穿了方丈法衣,旁边有许多僧人侍立。韦小宝瞧着画中的小和尚和自己实在相像,越看越觉有趣,不觉笑了出来。
  第四幅画中这小和尚跪在地下,侍奉一个中年僧人。这僧人相貌清癯,正是出家后法名行痴的顺治皇帝。
  除了四幅图画外,密旨中更无其他文字。原来康熙雅擅丹青,知道韦小宝识字有限,便画图下旨。这四幅图画说得再也明白不过,是要他到清凉寺去做住持,侍奉老皇帝。
  韦小宝先觉有趣,随即喜悦之情消减,暗暗叫苦:“做做小和尚也还罢了,又要去做老和尚,那可糟糕之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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