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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鼎记-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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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近南微微一笑道:“在下无德无能,怎敢居这高位?”
  祁彪清插口道:“柳老爷子,将来赶跑了鞑子,朱三太子登极为帝,中兴大明,这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职位,大伙儿一定请你老人家来当的。”柳大洪圆睁双眼,道:“你……你说什么?什么朱三太子?”祁彪清道:“隆武天子殉国,留下的朱三太子,行宫眼下设在台湾。他日还我河山,朱三太子自然正位为君。”
  柳大洪霍地站起,厉声道:“天地会这次救了我师弟和徒弟,我们很承你们的情。可是大明天子的正统,却半点也错忽不得。祁老弟,真命天子明明是朱五太子。永历天子乃是大明正统,天下皆知,你可不得胡说。”陈近南道:“柳老爷子请勿动怒,咱们眼前大事,乃是联络江湖豪杰,共反满清,至于将来到底是朱三太子还是朱五太子做皇帝,说来还早得很,不用先伤了自己人和气。大明帝系的正统谁属,自然是大事,可也不是咱们做臣子的一时三刻所能争得明白。来来来,摆上酒来,大伙儿先喝个痛快。
  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将鞑子杀光了,什么事不能慢慢商量?”
  沐剑声摇头道:“陈总舵主这话可不对了!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我们保朱五太子,决不是贪图什么荣华富贵。陈总舵主只要明白天命所归,向朱五太子尽忠,我们沐王府上下,尽归陈总舵主驱策,不敢有违。”陈近南微笑摇头,说道:“天无二日,民无二主。朱三太子好端端在台湾。台湾数十万军民,天地会十数万弟兄,早已向朱三太子效忠。”
  柳大洪双眼一瞪,大声道:“陈总舵主说什么数十万军民,十数万弟兄,难道想倚多为胜吗?可是天下千千万万百姓,都知道永历天子在缅甸殉国,是大明最后的一位皇帝。咱们不立永历天子的子孙,又怎对得起这位受尽了千辛万苦、终于死于非命的大明天子?”他本来声若洪钟,这一大声说话,更是震耳欲聋,但说到后来,心头酸楚,话声竟然嘶哑。陈近南这次来到北京,原是得悉徐天川为了唐王、桂王正统谁属之事,与沐王府白氏兄弟起了争执,以致失手打死白寒松。他一心以反清复明大业为重,倘若鞑子尚未打跑,自己伙里先争斗个不亦乐乎,反清大事必定障碍重重。是以他得讯之后,星夜从河南赶到京城,只盼能以极度忍让,取得沐王府的原宥。到北京后一问,局面远比所预料的为佳,天地会在京人众由韦小宝率领,已和沐王府的首脑会过面,双方并未破脸,颇有转圜余地,待知韦小宝又救了吴立身等三人,则徐天川误杀白寒松之事定可揭过无疑。不料祁彪清和柳大洪提到唐桂之争,情势又渐趋剑拔弩张。眼见柳大洪说到永历帝殉国之事,老泪涔涔而下,不由得心中一酸,说道:“永历陛下殉国,天人共愤。古人言道:‘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何况我汉人多过了鞑子百倍?鞑子势力虽大,我大汉子孙只须万众一心,何愁不能驱除胡虏,还我河山。沐小公爷、柳老爷子,咱们大仇未报,岂可自己先起争执?今日之计,咱们须当同心合力,杀了吴三桂那厮,为永历陛下报仇,为沐老公爷报仇。”
  沐剑声、柳大洪、吴立身等一齐站起,齐声道:“对极,对极!”有的人泪流满面,有的人全身发抖,都是激动无比。
  陈近南道:“到底正统在隆武,还是在永历,此刻也不忙细辩。沐小公爷、柳老爷子,天下英雄,只要是谁杀了吴三桂,大家就都奉他号令!”
  沐剑声之父沐天波为吴三桂所杀,他日日夜夜所想,就是如何杀了吴三桂,听陈近南这么说,首先叫了出来:“正是,哪一个杀了吴三桂,天下英雄都奉他号令。”陈近南道:“沐小公爷,敝会就跟贵府立这么一个誓约,是贵府的英雄杀了吴三桂,天地会上下都奉沐王府的号令……”沐剑声接着道:“是天地会的英雄杀了吴三桂,云南沐家自沐剑声以次,个个都奉天地会陈总舵主号令!”两人伸出手来,拍的一声,击了一掌。
  江湖之上,倘若三击掌立誓,那就决计不可再有反悔。二人又待互击第二掌,忽听得屋顶上有人一声长笑,说道:“要是我杀了吴三桂呢?”东西屋角上都有人喝问:“什么人?”天地会守在屋上的人抢近查问。接着拍的一声轻响,一人从屋面跃入天井,厅上长窗无风自开,一个青影迅捷无伦的闪将进来。东边关安基、徐天川,西边柳大洪、吴立身同时出掌张臂相拦。那人轻轻一纵,从四人头顶跃过,已站在陈近南和沐剑声身前。
  关徐柳吴四人合力,居然没能将此人拦住。此人一足刚落地,四人的手指都已抓在他身上,关安基抓住他右肩,徐天川抓住他右胁,柳大洪捏住了他左臂,吴立身则是双手齐施,抓住了他后腰。四人所使的全是上乘擒拿手法。
  那人并不反抗,笑道:“天地会和沐王府是这样对付好朋友么?
  众人见这人一身青布长袍,约莫二十三四岁,身形高瘦,瞧模样是个文弱书生。
  陈近南抱拳道:“足下尊姓大名?是好朋友么?”那书生笑道:“不是好朋友,也不来了。”突然间身子急缩,似乎成为一个肉团。关安基等四人手中陡然松了,都抓了个空。嗤嗤裂帛声中,一团青影向上拔起。陈近南一声长笑,右手疾抓。那书生脱却四人掌握,猛感左足踝上陡紧,犹如铁箍一般箍住。他右足疾出、径踢陈近南面门。这一脚劲力奇大,陈近南顺手提起身旁茶几一挡,拍的一声,一张红木茶几登时粉碎。陈近南右手甩出,将他往地下掷去。那书生臀部着地,身子却如在水面滑行,在青砖上直溜了出去,溜出数丈,腰一挺,靠墙站起。关安基、徐天川、柳大洪、吴立身四人手中,各自抓住了一块布片,却是将那书生身上青布长袍各自拉了一大片下来。这几下兔起鹘落,动作迅捷无比。六人出手干净利落,旁观众人看得清楚,忍不住大声喝彩。这中间喝彩声最响的,还是那“铁背苍龙”柳大洪。吴立身连连摇头,脸上却是又惭愧、又佩服的神情。
  陈近南微笑道:“阁下既是好朋友,何不请坐喝茶?”那书生拱手道:“这杯茶原是要叨扰的。”踱着方步走近,向众人团团一揖,在最末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各人若不是亲眼见他显示身手,真难相信这样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竟会身负如此上乘武功。
  陈近南笑道:“阁下何必太谦?请上座!”
  那书生摇手道:“不敢,不敢!在下得与众位英雄并坐,已是生平最大幸事,又怎敢上座?陈总舵主,你刚才问我姓名,未及即答,好生失敬。在下姓李,草字西华。”
  陈近南、柳大洪等听他自报姓名,均想:“武林之中,没听到有李西华这一号人物,那多半是假名了。但少年英雄之中,也没听到有哪一位身具如此武功。”陈近南道:“在下孤陋寡闻,江湖上出了阁下这样一位英雄,竟未得知,好生惭愧。”
  李西华哈哈一笑,道:“人道天地会陈总舵主待人诚恳,果然名不虚传。你听了贱名,倘若说道‘久仰,久仰’,在下心中,不免有三分瞧你不起了。在下初出茅庐,江湖上没半点名头,连我自己也不久仰自己,何况别人?哈哈,哈哈!”
  陈近南微笑道:“今日一会,李兄大名播于江湖,此后任谁见到李兄,都要说一声‘久仰,久仰’了!”这句话实是极高的称誉,人人都听得出来。天地会、沐王府的四大高手居然拦他不住、抓他不牢,陈近南和他对了两招,也不过略占上风,如此身手,不数日间自然遐迩知闻。
  李西华摇手道:“不然,在下适才所使的,都不过是小巧功夫,不免有些旁门左道。这位老爷子使招‘云中现爪’,抓得我手臂险些断折。这位爱摇头的大胡子朋友双手抓住我后腰,想必是一招‘搏兔手’,抓得我哭又不是,笑又不是。这位白胡子老公公这招‘白猿取桃’,真把我胁下这块肉当作蟠桃儿一般,牢牢拿住,再不肯放。这位长胡子朋友使的这一手……嗯,嗯,招数巧妙,是不是‘城隍扳小鬼’啊?”关安基左手大拇指一翘,承认他说得不错。其实这一招本名“小鬼扳城隍”,他倒转来说,乃是自谦之词。
  关安基等四人同时出手,抓住他身子,到他跃起挣脱,不过片刻之间,他竟能将四人所使招数说得丝毫无误,这份见识,似乎又在武功之上。
  柳大洪道:“李兄,你这身手了得,眼光更是了得。”李西华摇手道:“老爷子夸奖了。四位刚才使在兄弟身上的,不论哪一招,都能取人性命。但四位点到即止,没伤到在下半分,四位前辈手底留情,在下甚是感激。”柳大洪等心下大悦,这“云中现爪”、“搏兔手”、“白猿取桃”、“小鬼扳城隍”四招,每一招确然都能化成极厉害的杀手,只须加上一把劲便是。李西华指出这节,大增他四人脸上光彩。
  陈近南道:“李兄光降,不知有何见教?”李西华道:“这里先得告一个罪。在下对陈总舵主向来仰慕,这次无意之中,得悉陈总舵主来到北京,说什么要来瞻仰丰采。只是没人引见,只好冒昧做个不速之客,在屋顶之上,偷听到了几位的说话。在下恨吴三桂这奸贼入骨,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忍不住多口,众位恕罪。”说着站起身来,躬身行礼。
  众人一齐站起还礼。天地会和沐王府几位首脑自行通了姓名。韦小宝虽是天地会首脑,此刻在北京名位仅次于陈近南,但见李西华的眼光始终不转到自己脸上,便不说话。
  沐剑声道:“阁下既是吴贼的仇人,咱们敌忾同仇,乃是同道,不妨结盟携手,共谋诛此大奸。”李西华道:“正是,正是。适才小公爷和陈总舵主正在三击掌立誓,却给在下冒冒失失的打断了。两位三击掌之后,在下也来拍上三掌可好?”
  柳大洪道:“阁下是说,倘若阁下杀了吴三桂,天地会和沐王府群豪,都得听奉阁下号令?”李西华道:“那可万万不敢。在下是后生小子,得能追随众位英雄,已是心满意足,哪敢说号令群雄?”
  柳大洪点了点头道:“那么阁下心目之中,认为隆武、永历,哪一位先帝才是大明的正统?”当年柳大洪跟随永历皇帝和沐天波转战西南,自滇入缅,经历无尽艰险,结果永历皇帝还是给吴三桂害死,他立下血誓,要扶助永历后人重登皇位。陈近南顾全大体,不愿为此事而生争执,但这位热血满腔的老英雄却念念不忘于斯。
  李西华说道:“在下有一句不入耳的言语,众位莫怪。”柳大洪脸上微微变色,抢着问道:“阁下是鲁王旧部?”当年明朝崇祯皇帝死后,在各地自立抗清的,先有福王,其后有唐王、鲁王和桂王。柳大洪一言出口,马上知道这话说错了,瞧这李西华的年纪,说不定还是生于清兵入关之后,决不能是鲁王的旧部,又问:“阁下先人是鲁王旧部?”
  李西华不答他的询问,说道:“将来驱除了鞑子,崇祯、福王、唐王、鲁王、桂王的子孙,谁都可做皇帝。其实只要是汉人,哪一个不可做皇帝?沐小公爷、柳老爷子何尝不可?
  台湾的郑王爷,陈总舵主自己,也不见得不可以啊。大明太祖皇帝赶走蒙古皇帝,并没去再请宋朝赵家的子孙来做皇帝,自己身登大宝,人人心悦诚服。”
  他这番话人人闻所未闻,无不脸上变色。柳大洪右手在茶几上一拍,厉声道:“你这几句话当真大逆不道。咱们都是大明遗民,孤臣孽子,只求兴复明朝,岂可存这等狼子野心?”
  李西华并不生气,微微一笑,道:“柳老爷子,晚辈有一事不明,却要请教。那便是适才提及过的。大宋末年,蒙古鞑子占了我汉人的花花江山,我大明洪武帝龙兴凤阳,赶走鞑子,为什么不立赵氏子孙为帝?”柳大洪哼了一声,道:“赵氏子孙气数已尽,这江山是太祖皇帝血战得来,自然不会拱手转给赵氏?何况赵氏子孙于赶走鞑子一事无尺寸之功,就算太祖皇帝肯送,天下百姓和诸将士卒也必不服。”
  李西华道:“这就是了。将来朱氏子孙有没有功劳,此刻谁也不知。倘若功劳大,人人推戴,这皇位旁人决计抢不去;如果也无尺寸之功,就算登上了龙庭,只怕也坐不稳。柳老爷子,反清大业千头万绪,有的当急,有的可缓。杀吴三桂为急,立新皇帝可缓。”
  柳大洪张口结舌,答不出话来,喃喃道:“什么可急可缓?我看一切都急,恨不得一古脑儿全都办妥了才好。”
  李西华道:“杀吴三桂当急者,因吴贼年岁已高,若不早杀,给他寿终正寝,岂不成为天下仁人义士的终身大恨?至于奉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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