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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早有防备,我立时单手撑起身体,骤然疾退出了十几丈外。遥遥站在圆石边缘,与师父隔空对望。
师父一击不中。似乎并不见多懊恼,他猛然鼓起袖袍,十指灵动,口中吟诵起极其复杂的咒法。
我虽不能全听清,却也知道他根本不曾教过我这般的法术,原来他老人家竟是早就留了一手,专门对付我吗?
不等我想通师父何以竟至于此,一条自天瀑半腰横空出世的水龙,已经卷起千层浪,大张着利齿咆哮而来。
毕竟对师父心怀敬意,是以我并不敢硬敌,索性撑开结界,退身隐在结界后,乘机细细观察之。
待看出师父的真身之后,我才恍然大悟,难怪他今日要选在此处与我见面,若他不使出此法,我还真看不出他竟是一只横公鱼精。
据万妖决记载,横公鱼生于石湖,此湖恒冰。长七八尺,形如鲤而赤,昼在水中,夜化为人。
刺之不入,煮之不死,以乌骨二枚焚之则死,食之可却邪病。
之所以此时才看出师父的真身,只怪我修行太浅,若论起师父的修为,少说也有万年以上,我一只不足千年道行的小妖,即便知晓了他的命门所在,也无力与之敌对?
正思量间,结界俨然已经撑之不住,它剧烈的震颤着,几欲龟裂,我见情况不好,急忙撤了结界,飞身欲跃下圆石。
结界因我而生,却也与我相连,一旦破裂,我亦会为之所伤,既然明知法力不敌,我自然不会傻得与之硬碰硬。
横公鱼乃是水中神兽,若与他在水边斗法,我便是连那千分之一的胜算也无,自然不愿恋战。
可惜我的如意算盘打得虽精,却也轻而易举的被师父看破,他旋身舞动袍袖,白色的衣袍在飞溅的水花中摇摆不定,竟好似鱼尾一般活灵活现,煞是好看。
原本还张牙舞爪扑向我的水龙,霎时仿佛被抽了骨的肉皮,哗啦一声,瘫软下来,我躲闪不及,淋了个透心凉。
不等我抹掉脸上的水渍,银白色的水柱已经打着旋子向我冲来,水柱的中心为空,从我的方向看去,师父正立于当中,纯白色衣袍竟然滴水不沾,干爽得上下翻飞,好似粉蝶起舞。
我本能的转身就想跑,突然感觉左侧有寒风猛烈袭来,顿时心惊得大骇,这中空的水柱定是想引我自乱阵脚的虚招,左侧袭来的万股水刃才是真正的杀手锏。
心中默念口诀,我在周身皆撑开厚重的结界,我是师父一手教出来的得意之徒,有何优缺皆逃不过师父的眼,今日我且与师父赌上一赌,正好也让师父验验,我到底够不够格出师。
管家世代皆善于结界之法,这一代又尤以我最为出众,危险当头,使出自己最拿手的技能,实属明智之举。
拼命一搏之余,犹好似听见了师傅的朗朗笑声,该是在嘲笑我的不自量力罢。
我撇除杂念,身子猛然一沉,整个人都趴伏在湿淋淋的圆石之上,平素我修习得最差的便是遁行之术,今日却只能凭它救我一命。
行,则逃出升天,那是我福大命大;不行,则命丧于此,乃是我学艺不精,怨不得旁人。
双手凭空勾画着结印,我嘴里默念着平素怎么都背不熟的石遁咒,可喜的是,这是修习遁行之术以来,我背得最顺口的一次。
与师父醇厚的法力相比,我们之间犹如天壤之别,结界能支撑的时间极其短暂,我来不及收回结界便已使出石遁之术,与小命呜呼相比,受伤已经算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初次成功应用石遁之术,难免位置掌握的不够妥帖,虽然避过了致命一击,我却也没能逃得太远,不过这也足矣了。
环顾四望,皆是参天古木,旁逸斜出,郁郁葱葱,林间浓雾腾腾,缭绕不去,几丈之内,尚能辨别一二,几丈之外,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心底微凉,若没猜错的话,此地便是雾林了,看样子我仍然置身于天瀑的余脉之内,口中腥甜发痒,我忍之不住,俯身吐出了一口乌血。
所幸刚才支撑结界之时,我并未使出全力,不然现在不死也去了半条命了。
拭去嘴角蜿蜒的血迹,我把心一横,摸索着向雾林深处走去。
据三哥说,雾林迷障甚多,幻境重重,且还有老妖王当年所设的各式生死阵法,可谓是有来无回的断魂之地。
然几千年来,不信邪者络绎不绝,可惜入者济济,出者却一个也无,天长日久皆是如此,慢慢大家也就失了这份猎奇之心。
背后不远处就是水声震耳欲聋的天瀑,既然回去也是死路一条,我索性就探一探这传说中有来无回的雾林罢。
当年我虽惰于修习法术,却偏偏喜爱这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之术,就连子墨也对我的悟性自叹不如,但愿今日我能活着走出这里。
一路渐行渐远,我已经完全听不见天瀑的水声了,只是眼前仍是白茫茫的一片,除了偶尔传来几声异兽的鸣叫,林间寂静的只剩下我簌簌的脚步声。
我怎么都想不通,师父对我言传身教多年,为何偏要等到我有所成的时候才动手,这样不是作茧自缚吗?他到底缘何要如此做?莫非还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刚才结界为师父所破,我内丹亦随之受损,索性盘腿坐于树下,运用万妖决的心法来调理内息周转,修复内丹的创伤。
既然走进了这里,我并不打算马上离开,当然,可能我想离开也未必离得了,不如就静下心来,先调理好伤势,再做打算不迟。
万妖决的心法与任何修行的心法皆有不同,要想修习此心法,还得须有因缘际会才行,因为它需在内丹之外,再修出另一个内丹,方可以修习此心法。
我本没有那个潜质,但借了子墨的光,承着他的修为在体内又结出了另一个内丹,恰可以修行此法。
不知过了多久,我只觉得神清气爽,通体顺畅,想来伤势也好了个七七八八了。
起身抖落衫裙上的残枝败叶,我举步向密林深处走去。
第三章爱别离(三十)师父,你欠我一个解释!
这一路行来,我已经隐隐感觉出林中的诡异,刚刚打坐时我就心生疑虑,何以今日恢复得比往日更快?且丹田之内还有一股暖流缓缓流动,这到底是何原因?
答案盘旋于脑海,好似随时呼之欲出,偏偏我伸手欲抓住它时,它又溜到了别处。
心中存着疑惑,我百思不得其解,脚下便也跟着乱了方寸,一时不察,竟已踏入阵中而不自知,看着自己落脚的位置,我心顿时凉了半截,这明明就是个死位啊!
呜呼哀哉!我命休矣了!
叹只叹,我不能再见子墨最后一面,此乃我今生之最大遗憾,但愿我亦有来生,且能与他再续前缘。
闭眼等了良久,仍是毫无动静,我心中有些纳闷,难道这阵法遗留太久,已失了效果?
转念一想,刚才失足跌入阵法时,那扑面而来的杀气何其凶悍逼人,怎么可能失效?
难道——
凝眉略一细想,我便瞬间豁然开朗。
原来这林中的所有阵法皆与外界相反,敢入此林之人,必定是有些本事的人,而越是这样的人,越会对自己的能力充满自信,也就是说,越是深谙五行八卦阵法的人,也就死得越快。
想来若不是我刚才误打误撞,洞悉了此间的诡秘,此时我定也是要向着生位踏去的,若是真那样,我与子墨也只能来生再见了。
难怪刚才我伤势恢复得如此之快,原来是因着这里的阴阳颠倒之故。
虽然知晓了这一规律,我仍不敢掉以轻心,这雾林属实诡异难测,谁知道里面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危机等着我,我并不畏惧死亡,但若是再也看不到子墨。我就死也不能瞑目了。
身处雾林,入目皆是朦朦胧胧的灰白色,无日无月,分不清昼夜,我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知道身上的衫裙,湿了干,干了湿,已经几十个来回。
走得越深,雾居然越淡。我心中隐隐透着欣喜,或许这次,我真能活着走出这里也未可知。
在体力耗尽之前。我终于走出了雾林,对着眼前鸟语花香桃红柳绿的美景,我竟反而有些裹足不前了。
妖族有个人人皆知的法则,即越美丽的东西越有危险。
刚刚从地狱一般的雾林之中逃生出来,面对此等宁静祥和的景象。我甚至觉得,它还不如雾林给我的恐惧来得踏实,起码我不必忐忑的等待着随时会蹦出来的未知险境。
想虽如此想,我到底还是硬着头皮迈出脚步。
在这里呆着确实危险小一些,但我不可能永远呆在这里,若要离开。我则必须勇敢的向前走。
穿过重重枝蔓横斜的垂杨柳,我大步踏着脚下的野花,一路向架在小河上的石桥行去。
绕过桥墩。我刚要举步上前,却又生生的收回了脚,不为别的,只因为我看见了一个不该看见的人。
“小九,来。到为师这里来!”
石桥中央,师父负臂举首。茕茕孑立,许是听见了我的脚步声,他暮然回首,视线隔空交汇时,我愕然拧眉,他莞尔一笑。
我不懂他怎么还可以没事人似的对着我笑,仿佛刚才的生死厮杀,不过是我一人的幻觉,而他本就该在此等候我的到来。
我一动不动的站在石桥下,静静的凝望着他的脸,他依旧温润如玉的舒眉浅笑,然后单手负于身后,另一只手冲着我的方向遥遥伸来。
只犹豫了一瞬,我便脚步轻盈的向着师父走去,抬起素白手指,安心置于师父的掌中。
师父收紧手掌,一如从前般牵着我的手,缓缓越过石桥。
“小九,你不怕为师了吗?”
我瞟了一眼身前师父颀长的背影,懒懒道:
“师父如此不遗余力的教导小九,又处心积虑的将小九引至此处,就算现在有人想害小九,只怕师父也舍不得吧?”
师父身形一顿,转身意味深长的死盯着我不放,半响,他才一脸黯然的幽幽道:
“小九果然冰雪聪明,只可惜太聪明的人,往往会失去很多乐趣,乃至于你甚至宁愿痴傻一点,起码可以不知忧愁滋味。”
跟着师父修行了五百年,这是我唯一一次见他说话时没有露出笑容,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天天面对着他那张勾魂摄魄的俊脸,却可以丝毫不为所动。
因为他的笑容再美,也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而已。
“师父,你错了,真正聪明的人,才是最快乐的人,因为它懂得割舍,懂得退让,懂得求而不得之时,不再执着。”
师父若有所思的抬手抚摸着我的头顶,深邃的黑眸中划过一抹我看不懂的异色。
“如果割舍意味着失去?如果退让意味着死亡?如果求而不得,便只能生不如死?那么你还能做到如此洒脱吗?”
我愕然,霎时瞪大眼睛,许久说不出话来。
我想若是把这些个如果都加诸在子墨的身上,我也做不到如此洒脱的放下。
当我在口口声声的告诫别人时,却不曾想,若是我真的能放下,又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想到这里,我顿时满面涩然,羞愧难当。
“师父,徒儿知错了!”
人间讲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其实妖族亦然,不管师父出于什么目地收我为徒,他终究是我的师傅。
“世间诸事皆无绝对,真真假假,对对错错,站在不同的位置,便可以看见不同的是非,没有真的置身其中,便不能妄下结论。”
师父似乎话中有话的意有所指,我听在耳中,一时也难以揣摩他的心思,只能躬身答道:
“师父教训的是,徒儿定然谨记在心。”
师父又用那种复杂难懂的目光望着我,似是欲言又止,我不敢再多嘴,只得乖乖的等着师父开口。
谁知师父竟是绵长的叹了一口气,转身便拉着我的手,沿着青青的河堤,踏过卵石铺成的小径,缓步当车。
我虽心中存着疑惑,却一直隐而不发,总觉得到了时候,师父自然会说与我听,谁知这一路师父竟再未开过口,转眼行至一处古旧塔楼前,我便再也忍不住了。
这斑驳残败的塔楼也不知是何年所建,但只见塔身黑雾缠绕,处处都透着森森的寒意,即使不是魑魅魍魉聚集之地,单观它这风雨飘摇的模样,我也怕它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塌成一堆渣了,我是九尾狐,又不是白蛇,才不要被压在塔底呢。
“师父,你不觉得你该给我一个解释吗?”
师父见我停驻不前,回过头来望向我时,似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终于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