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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同楚龙吟一起前来的还有该辖区的知府及一干官员,我才一登船便被众人的目光齐齐盯在脸上,想来他们不明白区区一个小长随何德何能要让钦差大员如此兴师动众地冒着开仗的危险亲自跑到匪岛上来救人,然而在看到我之后他们似乎又集体明白了什么,或多或少都在脸上表现出几分暧昧来。
楚龙吟是这里最大的官,一上船便被其他官员忙忙地迎进主舱里去了,有侍者过来引我去安排好的船舱里休息,是个单间,只有一张床和一桌一椅。还没等我坐下来喘口气,舱门便被人推开了,抬眼看时见是楚凤箫拎着个药箱迈进来,便立刻硬着声道:“我累了,楚二爷有事回头来说罢!”
楚凤箫只作未曾听见,回身将门关上,而后慢慢走至我的面前,脸上神色静如止水,淡淡地道:“手伸出来,我给你换药。”
“不劳二爷,小的手伤已无妨碍,请二爷……”我话未说完,他已一把将我的手扯过去,强行摁坐在椅子上,另一手打开药箱,一言不发地开始给我拆绷带。
“我说了!我不需要二爷费心!”我忍不住提声道,噌地抽回手来。
“你不需要我就不费了么?”他笑起来,“左右都是费,何苦让我的心白白扔在水里?”
“楚二爷,请不要做强人所难的事。”我不忍用话伤他,只得低声道。
“我不强迫你,你也莫要强迫我,可好?”他依旧笑着,轻声细语。
“我哪里强迫你?”我望着他。
“不要强迫我放弃你,不要强迫我把你当成不相干的任何人,不要强迫我不对你好。可以么?”他慢慢地静静地说着,望着我的那双眼睛有如千年深潭,看不到涟漪,却能把人生生溺死。
“你为什么非要这样呢?”我皱起眉看他,“你明知道我只是把你当成好兄弟好朋友看待,为什么非要让事情变得这么尴尬糟糕呢?”
“我也曾经想过,”楚凤箫重新捉过我的手,继续去拆我手上的绷带,“我想我可以默默地喜欢你,不让你发觉,不让你为难。可是,我若想对你好,就不可能做到不动声色。而我宁可被你厌弃,也想更好更多地照顾到你,所以,这就是我为何非要表明心迹的原因,你可以不接受,但你也无权阻止我。”
“我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我叹口气,“做兄弟做朋友不好么?我们一样可以亲密无间,一样可以过一辈子,为什么偏偏要让事情发展成这样的状况?你觉得你我现在这个样子比以前要好么?”
楚凤箫笑起来,依旧轻声慢语:“你这话问得才奇怪,那你倒说说看,为什么男人女人要相爱要成婚?如果喜欢的话做兄妹不就好了?这不是同你我一样么,兄弟姐妹和恋人之间的情感怎会相同呢。”
“可是我们不一样啊!我、我是男人啊!”我无奈地摇头,“男女相爱也有部分原因是为了延续香火繁衍后代,做兄妹当然不可以,可我们都是男人,做兄弟不比做……恋人要好么?”
“一个人可以有很多的兄弟,但却只能有一个恋人。”他淡淡地答道。
见他似乎是铁了心,我也没了话说,只得叹口气道:“你若坚持如此,那就恕我不能再像以前般对你了,从今后你是主,我是仆,还请莫要干扰我的正常生活。”
楚凤箫低着头替我的手重新上药,将纱布包好后才抬起头来望住我,轻声地道:“情儿,让你为难苦恼,我很抱歉。只不过,我永不会后悔自己今日的决定,你怎样对待我都好,我都会尽力去搏取你的心的,哪怕只有半分。”
“你这是何苦呢?天下那么多的好女子……”我有些难过自己失去了这样一个好朋友。
楚凤箫微笑着打断我的话:“弱水三千,独取一瓢。我不是第一个这么干的人,也绝不是最后一个这么干的人。当然,你也不必担心我,说不定哪一天我幡然而悟放弃了你,这也不是没可能的事。”说着起身收拾好药箱,看了看我的脸色,道:“早些休息罢,明日一早就能登岸。”之后便开门离去了。
然而我又怎能安得下心来呢?在房里一直呆坐到大半夜也不见楚龙吟过来,思及他在雷神岛上时的面色,心里愈发惴惴起来。忍不住悄悄推门出来,但见海面上一片漆黑,天空半颗星子也无,四周除了海浪声别无它响。
我不知道楚龙吟的船舱被安排在什么地方,又不好在这船上四处乱找,只得慢慢地沿着船舷走着散心。海风夹着萧瑟的秋意透骨而入,忍不住激凌凌地打了个寒颤,却又不想回舱去,就在船头站定,任那风带着浪花的水气把自己浸得透透。
正望着无边的波涛出神,忽听得最靠近船头这间船舱里传出一道男声来:“我已决定的事,死都不会改变!”
……楚凤箫?他在同谁说话?楚龙吟么?
蹑手蹑脚靠过去,蹲下身子掩至这船舱的窗根儿下,附耳细听,果然听得楚龙吟的声音随后沉沉响起:“你已成年,自然有权做自己的事,我只想知道,你可已经想好了承担这后果么?”
楚凤箫淡淡道:“既然是我自己的选择,出现什么后果都与他人无关,我一力承担就是。”
“怎么承担呢?我要知道。”楚龙吟问。
“生受着。”楚凤箫语气里带了些赌气。
“生受着?受到几时?娶妻么?立业么?”楚龙吟不容推避地追问。
“不关你事。”楚凤箫冷声道。
“不关我事?我是你什么人?!”楚龙吟有些恼了,“你若是大街上随便哪个混蛋小子,就是求着我管你我都不管!偏偏你这小王八蛋是我的同胞弟弟!我倒巴不得可以一点儿心都不为你操呢!爱活活爱死死,一拍两散大家干净!”
“你操的都是多余的心!管好你自个儿的事就行了,我只比你小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如何你做事就是让人放心的,我做事就得全天下人跟着操心?!”楚凤箫也恼了起来,“你身为哥哥就可以处处限制我管束我么?你能做的我为何不能做?你能承当的我怎么就不能承当?我是你的弟弟,不是你的妹妹!别总把我当成吃不起苦受不起难的小孩子——成么?!”
屋中一时陷入沉默,过了许久方听得楚龙吟道:“好,你既这么说了,从今后我再也不多管你,咱们有公事就公办,有私事谁也不干涉谁,你爱喜欢哪个就喜欢哪个,爱怎么用心就怎么用心,只是丑话我先说在前头——你既然愿意承当任何后果,就最好像个男人那样去承当,莫要等失败了受伤了给我闹什么寻死觅活出家隐居这类的勾当出来!爹娘养你这么大不是为了让你断了楚家香火的!”
“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楚凤箫冷笑,“我没那么脆弱,你担心得太多余了!”
“是么?但愿如此!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小王八蛋十来岁的时候就因为死了条从小养大的狗就哭着喊着要去出家!也不知道是哪个小兔崽子嫌家里规矩太过束缚就三番五次地跑到山林子里住个猎户废弃的房子闹隐居!更不知哪个投错了胎的小娘娘腔看了几本风花雪月的书就嚷嚷着看透了生死要他妈的随风归去!——到时候再敢跟老子来这套,老子直接让他随风归去!”楚龙吟气道。
楚凤箫“嗤”地忍不住笑了一声,随即又冷下声音,道:“我早已是成人了,你能承当的东西我一样能承当,天塌下来我都不会逃,你就省省心罢。”
“天塌了能比心塌了更严重么?”楚龙吟亦冷冷地来了一句。
楚凤箫顿了一顿,语声中带着些气又带着些疑地道:“听你这话,好像有什么瞒着我罢?”
怎能取舍
“瞒你总好过害你。”楚龙吟哼道。
“你瞒了我什么?”楚凤箫追问。
“既然要瞒你,当然不能告诉你。”楚龙吟继续哼道。
“你——”楚凤箫气结,“是不是关于小钟儿的事?!我要知道!告诉我!”
“告诉你有用么?你若能听我的话,我连心都可以挖给你看!”楚龙吟道。
“一定是关于小钟儿的事,一定是!”楚凤箫恼道,“你若当真是为了我好,就什么也别瞒我!”
“住手——你这混小子——哎哎——衣服扯坏了——哎!”伴随着楚龙吟的话音,便听得“嘶啦”一声,衣服裂了。“你这小混蛋……老子上船就穿了这一件衣服!明儿还怎么在人面前露脸?!”
“这点问题在你楚老大那儿还叫问题么?!”楚凤箫恼意未消地讥诮道,“你不说就算了,我也不稀罕知道!我且告诉你,莫要想着从中作梗给我捣乱才是!”
“从中作梗?”楚龙吟哂笑,“用得着我作么?钟情儿他对你是怎么个意思你不会看不出来,明知前面就是无边苦海偏偏还一去不回头……”
“怎样?就算淹死我也认了,这事不必你来操心。你若没别的事我就回房了,我方才同你说的你今晚想好明天给我答复。”楚凤箫道。
“不必等明天,我现在就能答复你。”楚龙吟淡淡地道,“两个字:不行。”
楚凤箫哼了一声:“无所谓,你不发还情儿奴籍,我可以替他赎身,还是那句话:你莫要从中作梗就好!”
楚龙吟半晌未再言语,听得楚凤箫脚步声向着门这边走过来,我正要闪身避开,忽听楚龙吟沉声开口,一字一字地问道:“你当真,如此喜欢钟情儿?”
“我是认真的。”楚凤箫亦一字一字地回答。
“他不喜欢你呢?”楚龙吟问。
“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会让他接受我的。”楚凤箫语气里是无比的坚定。
“你要知道……无论是男人和男人还是男人和女人,这种事都不能勉强。”楚龙吟叹着。
“我不会勉强他硬是喜欢我,同样我也不会勉强自己不去喜欢他,我只是……想对他好,仅此而已。”楚凤箫沉沉地道。
“若他……心里已有了别人了呢?”楚龙吟问他。
“这有什么关系?”楚凤箫一笑,“他喜欢谁是他的事,与我无关;我喜欢他是我的事,与他无关。”
“你这个……傻小子……”楚龙吟长叹了一声,语气中带了些疲惫,“回房去罢,今儿我也累了。”
我飞快地离开窗根儿躲到船头,听见开门声和楚凤箫离去的脚步声,直到他进了自己房间后才重新轻轻地回到楚龙吟的窗边,静静立了一阵。许久方听得房内传来一声轻叹,念念有词地道:“左手金,右手玉,何以取舍?亲不离,情不弃,不舍不得……全是狗屁!何以取舍?怎能取舍?!”
我上前轻轻敲了敲门,听他道了声“进来”,推门入内,望住他那对略感惊讶的眸子,轻声地问他:“你打算把我拱手让人了,是么?”
“傻小子,乱想什么……过来,让老爷我看看你手上的伤。”楚龙吟笑着冲我招手。
“现在才发现我受伤了?”我走过去伸手给他看,“你就不问问我在岛上有没有被人欺负?我若不来找你,你就打算明天才同我说话是么?”
“哟哟,怨气还不小呢,”楚龙吟捉着我的腕子仔细看了看手,因包着纱布什么也瞧不出来,便略一用力把我拽进怀里搂住,低下头来笑,“我家情儿这次受苦了,怪老爷我没能耐,连自己身边人的安全都保护不了……”
我伸手轻轻掩住他的嘴,轻声道:“我不怪你,一点儿都不怪你,一个人毕竟力量有限,不可能事事做到最好,这件事已经结束了,我也好好儿地回来了,咱们都不提它了,可好?”
“好,不提它。”楚龙吟轻笑,搂着我坐到床边去,大手轻轻抚着我脑后发丝,两个人默默相拥了一阵,良久听他低笑着开口,道:“对了,今儿个你从那海盗头子身边儿走过去,对他说了句什么?”
“他这个人其实不坏,”我偎在他怀里没有抬头,“雷神岛上三千多人都是天灾人祸下的难民,官府安置不利,他就都收容下来,只是方法有点过激罢了。他在岛上还救了我一命,我那话是感激他。”
“你可知道,他把他的二当家的已经交给了我处置?”楚龙吟道,“这位人称‘雷神’的海盗头子倒是位盗亦有道之人,据说他虽霸海为王,却从不劫普通百姓的船,更不会枉害人命,只劫豪富和官船。通常行动前都会派手下得力之人事先潜入船上打探,哪些人是富商、哪些人是百姓都先有个底儿,行事之时便只挑有钱的下手。且我听说他劫了财后一部分留给雷神岛,一部分还会让手下去接济岸上的穷人,倒是个劫富济贫的绿林好汉。”
“只不过这一次因我们那船上几乎没有平民,都是有钱有势之人,那二当家的便想着大捞一笔,这才出了个搜身的主意,加上又架不住匪众们的撺掇,便劫了女子上船意图轻薄。海盗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