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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看见,你们这么多人欺他一个,我一时……
我操!另一个大汉怒骂:你不知就里,充什么好人?那姓蔡的小子叫蔡天寿,城里马牌帮帮主蔡昆的龟儿子,坏到骨子里的狗杂种!
先前那个汉子接口说:这蔡天寿的恶行,连我们这些走道上的都看不过眼!那他妈的龟孙子,把王大妈一家都害死了!
那些帮众七嘴八舌,就拼凑着把事情都说了:蔡天寿有天喝醉了酒,在城西巷里碰巧遇上王家媳妇,见她长得标致,光天白日下就把她拉进一家荒屋中奸污了;酒醒后想起她丈夫就是东打铜街里的铜匠王阿勇,有名一身蛮力又性子暴烈,怕他来闹事寻仇,蔡天寿当夜竟就带着七八个手下到了王阿勇家,把那铜匠活活打死,又轮番污了他妻子再捏死了,连他们的五岁小儿也都灭了口;蔡天寿以为王家都灭了无人告发,怎知凑巧那夜,当执婆的王大妈去了城东接生,逃过了这一劫。
王大妈知道马牌帮跟官衙的人互通声气,就算报官也必然被蔡昆疏通摆平,就在邻人陪同下,来岷江帮总号请求讨个公道;岷江帮的童帮主去了外地办事未返,而正好童静就在总号里练着剑,听得义愤填膺,马上派帮众去抓这杀人元凶,还下令必得让王大妈亲眼看着他正法;岷江帮众等了十几天,直等到这蔡天寿没了戒心,今天落单一人,好不容易才在妓院擒住他……
燕横越听越是心惊,背项不禁冷汗淋漓。他未涉世事,从没想过世上有这等邪恶的人物,更不能想象这等禽兽,会是刚才那个温文的世家公子模样。
——而我却亲手放掉了他……
现在可好了!岷江帮的汉子说:那姓蔡的衣冠禽兽,必定已经逃回他老爹那儿!要攻打马牌帮的本部,那可是千难万难,还怎么再抓得着他?
王大妈再听一遍她家的惨事,心中激动不已,又觉报仇无望,凄呼一声,竟就地昏迷了,幸好给童静和两个帮众扶着。
燕横看着很是惭愧。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却要管?童静的眼睛像冒出火焰。她盯着燕横,却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也就吩咐手下抬起王大妈,一同进了总号去。
那些帮众也都散开,一一进了大门。其中一个经过燕横时揶揄:哼,武功剑法再好有什么用?什么青城派剑侠?这就叫『侠』?我呸!说着就在燕横脚旁啐了一口痰涎,也跟着同伴进了去。
一直站在旁边的沙南通,瞧着呆立在巷子里的燕横,叹气摇了摇头,吩咐轿夫把轿子抬走。
燕……少侠……沙南通试探着说。我们手下的汉子不懂礼貌,你别见怪……你还要不要……进去?觉得不方便的话,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我把路费银子拿出来送你,如何?……
却见燕横沮丧青白的脸容,没有任何反应。沙南通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只好也走进江河总号,在门槛前回头再瞧了燕横一眼,也就叫守门的把那朱漆大门带上。
燕横在这条已变得冷清的巷道上一直站着。他的心像浸浴在冰水里。
王大妈刚才的哭声,仿佛在他耳际回响不止。
燕横垂头,看着遗在地上那两截断剑。
——江湖,就是这样的吗?……
一阵风吹进巷子。本来身为武者,身体血气旺盛,格外耐冷。此际他却感到一股寒意。
他多么希望,这一刻就有任何一位青城派的尊长或师兄在这里,给他一言片语的教训。
可是他们都不在了。一个也没有。
惟有师兄张鹏,在生时跟他说过的话。
……这就是行侠。只要看结果就行了。其他多余的事情,不用多想。
燕横看着手中锋芒耀目的龙棘。
一股猛烈的火,升上他心胸。
他用力握着剑柄。握得很紧、很紧。剑锋激动得在颤抖。
第六章牙城酒
城楼之上,已经横竖倒卧着七八个空酒瓶。看守城楼的那些卫兵,远远瞧着那五个危坐在西面月牙城墙①上喝酒的奇怪人物,只敢悄声交头接耳地议论,不敢上前干预他们。
〖注①:古代城池于城外加筑一道月牙形的城墙,将城门增成两道,出兵时分次开启,防止敌军乘机入侵。〗
因为卫兵知道,其中至少有四个人,是峨嵋山下来的武者。峨嵋派。犹如贵族一般,连官府也不敢冒犯。在整个成都城里,除了蜀王府,他们爱去任何一处地方喝酒也没有人能拦阻。
孙无月矮短的双腿悬出三丈多高的牙城墙外,仰首把一瓶酒喝光,随手就把瓶子往后丢,在石砌的城楼上摔个粉碎。
荆裂也在呷着酒,另一手则拿着已经几乎啃光的鸡腿——今天他还没有吃过东西,加上刚才跟孙千斤夫妇打了一场大架,几乎饿坏了。
荆裂吞下鸡肉,朝孙无月微笑。
前辈,看来你好像满肚子都是闷气。
他把骨头丢掉,又灌了一口酒。发泄闷气,最好就是打一场。不如再来让我见识峨嵋派的枪法,如何?
孙千斤大笑:荆兄,像你这么爱打架的朋友,倒真少见。
他旁边的妻子余轻云啐了一声,一拳擂在丈夫肩头。呸,你自己还不是一样?孙千斤听了搔搔头发,笑着点头。
孙无月单手握持那九尺余长的兵器,伸出城墙外,轻松有如提着竹竿的钓叟。那长兵恐怕至少有五六十斤重,足见这矮老者臂力如何惊人。
峨嵋派……孙无月沉默一阵子后收回长兵。我们已经不是峨嵋派的人了。
这句话一出,三个弟子脸色沉了下来。
最年轻那个弟子柳人彦,紧抿着红润的嘴唇,瞧了瞧荆裂,然后朝孙无月说:师父……
没关系。孙千斤插口说:打过刚才那场架,我完全相信荆兄。
荆裂也收起了笑容,认真地瞧着孙无月:前辈,是怎么回事?……
我们已经离开了峨嵋。孙千斤代为回答:或者该说,是给逐出了。
什么逐出?孙无月猛然喝了一声,腰肢一挺,坐在城墙上的身体,不用手掌帮助支撑就弹了起来,一下子站在墙头上。这一手足见他控制身体的能力极高。
是我们自己走的!他继续高叫。留下来的是龟儿子!
荆裂听得出,峨嵋山上必然出了极大变故,也必然与武当有关。但他觉得不便胡乱猜测,也就等孙无月他们说出来。
孙千斤见父亲如此激动,也只好代他解说:几天前,武当派的叶辰渊,着人送了封信来峨嵋山『铁峰楼』。
铁峰楼就是峨嵋派武者的根据地。一如青城派,峨嵋武术早已跟寺庙脱离,成为俗家门派,在山上另立修练武功的道场,这铁峰楼就建在伏虎寺后山的虎溪禅林。
孙千斤继续说:这信的内容,大概荆兄也猜得出……哼哼,『天下无敌』,也真大口气!信中还说……
还说已经灭掉青城派?荆裂问。
孙千斤点头。青城派在四川跟我派齐名,虽然过去也生过嫌隙,但都早化解了,可算同气连枝。灭青城派,是要向我们示威。
也是为了防止你们峨嵋、青城两派联军,跟他们武当派对抗。荆裂说。看见武当在青城山斩草除根时,他已经想到这一理由。
孙千斤叹息摇头。哪料到,我派掌门读了那封信之后,就决定……决定要跟武当结盟。
荆裂颇感意外。峨嵋派当今掌门、号称神龙八枪的余青麟,武名天下响彻,却会作出这样的决断。
余掌门他说……旁边的柳人彦接口:青城派与我们实力相当,尚且逃不过惨败,可见武当派实力之强……对抗无益,不如与他们结盟,共图称雄武林的大业……
称什么雄?孙无月又大呼:我这混蛋师弟,根本就是怕死,怕败!当年师父传位给他,我确知他武功胜于我,对他接任掌门心悦诚服……今天看,我跟师父都是瞎了眼!峨嵋派五百年的基业,都要毁在他一人之手!
——峨嵋武术自宋代开始由僧道传承,其实际源流难以考据,只是笼统号称五百年历史。
我跟他吵了一大架,他还是坚持这个混账的主意。老子在峨嵋山四十几年,有生之年可不想亲眼看见,峨嵋派打开大门迎接一干外人来作主!我一怒之下,也就走了。
孙无月说着,怒容又变成失望。这些年来,门派里由我亲手调练的弟子没上百也有七八十个……可是这一走,跟着我的就只有儿子媳妇,还有……他摸摸柳人彦的头。两个最小的弟子,人彦和他的哥哥柳人英——他现正在城东的客栈那一头,监视武当派的举动。孙无月叹息。我只好认命,不懂得教——教不出多少个有出息的家伙。
孙无月那身躯虽矮小,站在墙头上的姿态,却令人感觉到很巨大的存在。可是风一卷过,吹动他那花斑白发,渐斜的夕阳映在那张满是深刻皱纹的脸上,又显露出无比的落寞。
荆裂瞧着这位前辈名宿,竟临到老年才被门派离弃,很是感触。
荆裂回想起:从福建那片面朝无际大海的滩头开始,展开这场追逐武当的旅程,途中遇过许多同样遭武当灭门的残余弟子。他邀请每一个加入他的旅途。结果至今只有燕横一个。
拥有共同志向的人,即使只得一个也足够。荆裂感叹地说。
原本消沉的孙无月一听这句话,年老的眼睛顿时一亮。那里面还有未燃尽的烈火。
不客气说,贵派的余掌门,太傻了。荆裂又说。武当派已经摆开了姿态,明说着,求的是『天下无敌』四个大字。那就是要当武林的霸主。君王的龙床,岂会多容一人睡觉?要与武当结盟,那是一厢情愿。
荆兄……柳人彦插口问:你刚才说亲眼看见青城派如何给打败。那武当副掌门叶辰渊……武功如何?
荆裂沉默了一会儿。四个峨嵋武者都凝视着他。
我实在是非常幸运。荆裂终于开口。要不是有何自圣掌门,我才没机会看见叶辰渊武功修为的底子。
孙千斤动容。这话出在一个刚打败了他的人之口,自然分量十足。他……功力真有这么深?……
孙无月则早就有个大概。何自圣还未接任掌门的青年时代,孙无月已经跟他认识,虽非深交,却见过他早年一次和峨嵋弟子交流时所用的剑技。孙无月对于何自圣的修为何等高超,心里有个底;叶辰渊能够单挑击杀他,自然也是个可怕人物。
荆裂一边呷着酒,一边讲述他亲眼所见叶、何那一场高手比拼。当说到何自圣因为眼疾而中剑那结果时,峨嵋四人都不禁顿足叹息。
听完后,孙无月更是脸色煞白。
荆裂接着又说出,他目睹青城派的剑士,如何被武当兵鸦道弟子屠杀的情景,听得他们心寒。余轻云更激动得捂住嘴巴,但并没哭出来。
我不明白……柳人彦咬牙切齿地问:为什么武当派会变得这么强?
孙无月抚须。详细的我倒不清楚。但这肯定跟他们歼灭物移教有莫大关系。也许公孙清当年打败物移教后,抢得了许多邪派武功的奥秘,将之糅合武当原来的正派武功,至有如此威力。
所谓邪派武功是怎样的?他儿子问。
以我所知,物移教有各种残害身体和施用药物,以迅速催谷功力的邪门法子。孙无月皱着白眉说。而且他们调练弟子的方式非常残酷,过程里死伤不少。但他们人人信奉邪神,以为即使残废死亡,也是向神明奉献,因而前仆后继地投入牺牲,非常可怕。
我不同意。荆裂却说。我认为武道没有正邪之分。武者只有弱、强和更强。
修炼却自伤其身,那不是正道。孙无月摇头。
荆裂指一指独眼的孙千斤。孙兄伤了这只眼睛,我猜也不是天生的吧?
这不可相提并论。孙无月坚持。
武道就是生死之道。哪个武者不用身体性命来赌?荆裂抚一抚臂上那些新伤。而且我看,所谓邪功的威力也给夸大了。不然当年的铁青子,不能带着三十几个武当剑士,就把物移教总坛夷平。
也许像爹说的,那邪功在混合了武当原有的正派武功后,他们今日才这样厉害。孙千斤说。
我想也许是有一些帮助。荆裂点头。但我相信更重大的影响,是铁青子——也就是后来的公孙清——被物移教那种峻烈的练功方式启发了,于是开始改革武当武术,抛弃了原有传统的许多枷锁,经过这二十几年,才会有这么惊人的进步,然后生起『天下无敌』的念头。
孙无月等人听了,觉得大有道理,同时点头。
前辈。荆裂又问:四位这次离开了峨嵋,有何打算?到来成都,也是为了找武当派吧?他目光收紧,凝视孙无月好一阵子,才再开口:前辈想挑战叶辰渊?
孙无月苦笑。
本来是有这个打算。他没有再说下去。荆裂当然知道他的意思。
——差距太大了。
请别冲动。荆裂把快空的酒瓶放下来。明知必败、必死的仗,没有打的必要。
那跟我的掌门叔叔有什么分别?一直站在丈夫身后的余轻云不满地高叫。她是峨嵋掌门余青麟的亲侄女,这次可不只是因为跟从丈夫孙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