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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道狂之诗-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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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九大门派”里,惟有华山剑派,坐镇陕西关中。

也可算是巧合,此地往关中,路途并不甚远:往东一出巫峡即入荆州,再往北经襄阳入河南境,即可西进,从武关入秦。

“不知道这个消息,最初是谁人得知的?何人开始传出?”荆裂问。

童伯雄摇头:“不知道。不过消息到得四川来,看来已经在江湖上流传了一些日子。”

“假如是这样,其他各省的武林人士,说不定都已经知道这个惊人的消息。”荆裂思量着。“恐怕已有不少人,赶了过去趁热闹,探一探虚实。”

“荆大哥,我们……”燕横焦急地问。

“当然去了!”荆裂豪笑:“武当派的掌门本人有多厉害,难道你不想亲眼瞧瞧吗?”

◇◇◇◇

荆裂等人临行前,童伯雄又命人各送上新做的衣冠。燕横得了一顶方巾,好奇尝试戴上去,俨然就是个年轻文士的模样。荆裂看看送来的衣袍,式样和布色都很简朴,但一摸上去就知道是上乘的布料所做。虎玲兰也得了几套汉人妇女的衣裳,她拿起新衣,很是欢喜。衣服款式都很适合三人,足见童伯雄准备周到。

他又亲自向燕横送上一包银两,燕横满不好意思地接过。

燕横和虎玲兰都步过跳板,登上原来的货船。

荆裂过去之前却回头,看一看站在父亲身边的童静。

童静仍然紧紧抱着那柄练习用的钝铁剑。她一双大眼睛已然通红,却咬住下唇,强忍着没有哭。

平日爹事事对她千依百顺,但这次他如此隆重地带着船队来找她,而且自到达至今,还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童静知道,父亲每次这样,就是说什么都不可能改变他主意的时候。所以她也是半句抗议或请求都没有说过。

燕横隔着船望向童静。她发现了,两人相对遥视。

他们不久前才吵了一架,却不想已经是分别前最后的说话,不免感到怅然。

荆裂这时问童伯雄:“童帮主,请问你加入“岷江帮”时有多大?”

“十六岁。”童伯雄抚须怀想。“我在帮里,整整三十年了。”

荆裂瞧一瞧童静。

“呵呵,那也只比令嫒大一、两岁吧?你这么年轻就进道上混了,家里没意见吗?”

“童某父母早已双亡,孑然一身。否则怎会走上这条道?”

“那可真是命运使然啊。”荆裂微笑。“不过当初你进帮的时候,必然有些抱负吧?也许没想过有一天会当上帮主,但也定然希望干一番事业?”

“这个自然。否则童某又哪有今日?……”童伯雄说着,好像感到荆裂话中另有深意。“荆侠士,你想说的是……”

“没说什么。我只是想:三十年前,十六岁的童伯雄,也是自己决定自己要去哪儿的。”

荆裂说着,又再瞧着童静。仿佛是朝着她说。

“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路。”

童静有点激动,双眼更红了。

但她已经决定,今天,绝不会哭。

童伯雄听了,嘴唇紧抿着没再开口,眼睛却往下看着甲板,似在咀嚼这说话。

荆裂也不再多言,回身两步就跃过跳板,跟燕横和虎玲兰并肩而立,朝着童氏父女一挥手。

跳板被抽回去。货船起锚开行。

燕横和童静,隔着船四目交投。

燕横蓦然又回想起那天:自己身陷罗网,童静擎剑守护着他,面对着许多强弓利箭都不肯走的情景……还有她那时英气的表情。

——我不会让他们伤了你!

门派被灭、遭人逼害的燕横,当时听到她这句话,心头是何等暖热……

燕横急往伸手到腰间,解下那武当的“静物左剑”,趁着船未开远,隔着江水把剑连鞘用力抛过去。

童静在船边伸手,把那“静物剑”一把接住。

“回去也要好好练呀!”燕横向大船高声呼喊。

童静把这剑也抱入怀中,朝着已渐远的燕横用力地点点头。

货船扬帆往东缓缓行驶。不一会儿,后面那三条“岷江帮”大船已经变小,半隐在氤氲之中。燕横、荆裂、虎玲兰三人仍然站在船尾目送。

荆裂指着那些大船,半说笑地问身旁的燕横:“你知道拒绝了童帮主,自己错过了什么吗?”

燕横眺视着,收紧目光。

“本来就不是属于我的东西。没有什么错过不错过的。”

货船沿着曲折河道而行,越是前进,那巫峡两岸奇峰似乎就越高,河谷更形深狭。船帆乘着风,正带着燕横驶出他平生也没有离开过的四川,航向更广大而未知的江湖。

第三章见性馆

陕西,华阴县南。西岳。

华山以山势峻峭而著名,处处皆是千仞绝壁,自古即有“奇险天下第一山”的称号。其中主峰之一西峰,形貌如一整块千丈巨石,浑然天成,具挺拔巍峨的刚强之势,有“莲花山”的称号。

在西峰的巨大阴影之下,东面山脚的林间,有一座简朴庄严的木房舍,建坪甚是宽广,依着一条清澈小溪而立。旁边树木拴着几匹马,正在懒洋洋地低头吃草。自外面看去,环境清幽,似乎是出家修行的宁静道场。

可是在这木舍里,却传出一阵接一阵带有斗争气息的猛烈叫喊。

“着!”又一声呼喝。

一柄木剑跌落在木板地上。那原本握剑的高壮青年仰倒,左手捂着被击中的右胸,手指紧紧抓着自己衣服,五官皱成一团,额上满是汗珠,短促快密地用力透着气,显得呼吸困难。

站在他对面的是个中年道人,顶戴混元巾,却没穿着道袍,只是一身短褂,右手的粗糙木剑已垂了下来。那木剑前尖包裹着软皮革,剑身上都是斑驳的凹痕,看得出是日夕比试中常用之器具。道人脸容刚毅,肤色黝黑,木无表情地俯视那倒地者。

他摇摇头,略一挥木剑。两个少年道士马上上前,把那被击倒的青年抬到木舍的一边。

“下一个!”道人以粗哑的声线叫着。

在木舍大门旁,排着一大堆人。其中一个也是二十出头的青年,略带怯懦地举起手。即时有少年道士,把刚才那柄堕地的木剑交到他手上。这青年还没走到场中,背项的衣衫已经湿了。

这座木房子名曰“见性馆”,乃属华山派所有。

自古武谚有云:“拳出少林,剑归华山。”

位列当今“九大门派”之一的华山派,自金朝时全真教祖王重阳弟子——广宁子郝大通入山创派之始,即以道门剑术称雄武林,迄今已历三百余年,创编剑法与剑阵绝学共四十八种,跟少林派“七十二技”地位相当,各为佛家与道家武术的代表;直至近百年,武当派大盛,华山派的武名稍被盖过,但仍然不失为历史悠久、根基深厚的大剑派,有“剑宗”之称号。

正因华山剑派名声甚盛,历来欲投拜山门以至讨教剑法的人太多,华山派遂在三十多年前,在西峰山脚下建了这座“见性馆”,每月初七和廿二两天,开放予任何武人上门试技,及让要拜师的人接受考核,以免打扰华山弟子在山上道观的清修——华山派与从前的武当派一样,练武以外兼修道法,全华山派上下俱为全真道士。

自从开设“见性馆”后,历来能通过此地拜入华山门墙的,每年绝不超过二十人;至于上门讨教,能够破“见性馆”,惊动山上华山派本部“镇岳宫”的人,更是从来一个都没有。

这名负责在“见性馆”与人比试的中年道士名叫陈泰奎,一年前才千辛万苦升为华山派的“道传弟子”,心性还没有定下来,很是好斗,守护“见性馆”门户这个职务,对他来说简直是份优差。每个月的其他日子,他几乎都在期待这两天的来临。

另有一个身材壮宽、脸容和善的道士,盘膝坐在陈泰奎身后的墙边,双手拢在道衣的宽袖里,半眯着眼,似在入定,又似在微笑。他是陈泰奎的师兄骆泰奇,当上“见性馆”的监馆已有两年——两年来,他一次握起身边木剑的必要也没有。

步至场中那个青年,倒提着木剑,很谦卑地朝陈泰奎拱拳躬身。

青年左上臂处,早已绑着一块白布条。凡入“见性馆”大门,必先申明,是要投拜华山派门下而来接受测试,还是来讨教华山剑法。前者臂上缠白布,后者缠红布。

历来进“见性馆”的,往往四、五十人里也没一个绑红布条——华山剑法,名满天下,实力和地位早就超然,还有谁会来挑战?不过偶尔还是有寻常民间的武痴,或是练过几年剑法、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小子,有胆到来用身体验证,自己与名门大派的剑法,真实的差距有多大。

——这些人,大多都不能用自己双腿走回家。

刚才被击倒那人给抬到馆内一旁,仍在发出痛苦的呻吟。

那拿着木剑的青年听见这呻吟声,眼神更增恐惧。面对陈泰奎,他久久还不敢把倒提的木剑变成比试的正握。

陈泰奎只看了一眼,叹气说:“别浪费时间。下一个!”

青年沮丧,但也似如释重负,把木剑交还给小道士。骆泰奇看在眼里,脸上满是鄙夷厌恶之色。

——被击倒不是问题,而且是当然的事。否则还用来学吗?可是连被击倒的勇气也没有,那不只没有资格练华山剑法,就算踏足这儿的资格也没有!

“见性馆”这个名字没有起错——这就是看见来者本性的地方。

那怯懦的青年叫王士心,合阳县人,只是寻常一个农家子弟,却自小就不安分。他跟许多到来“见性馆”的年轻人一样,深信自己生下来不是为了耕田,而是为了拿剑。他不理会家里的反对,跟着乡间的武师学艺,又自己日夕苦练了两年,觉得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一心就要来投入伟大的华山剑派。他原来叫王四牛——“士心”这个名字是他自己起的。他认为这名字才跟一个剑士相称。

可是看见之前那个比他年长、比他壮、更比他快的汉子,两招间就被陈泰奎的木剑狠狠刺倒,王士心的自信完全崩溃了:原来在真正用剑的世界里,自己是如此微不足道;原来自己这几年都在做着一个无聊的梦。

现在,王士心只要踏出这“见性馆”的大门,这个梦就醒了。

他想起离家时,老爸那句责骂:

“傻瓜,不行的!”

那几个字,像一记记拳头擂在他心胸。

他开始痛悔:为什么刚才要那么害怕?木剑刺在身上的痛,比得上现在的痛吗?就在刚才把木剑交还给小道士那一刻,那放弃的一刻,一切都完了。他亲自证实了父亲那句“不行”,也推翻了过去的自己。可是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没有第二次机会了,只能放弃剑,然后回家拿起锄头……

就在王士心步向“见性馆”大门的同时,有一人自外到来门前,跟他打了一个照面。

王士心当时以至以后都无法解释:为什么这第一眼,会有种被电殛的感觉。他正要迈出大门的脚步瞬间停住了。

那个人却没有停下来,仍然往门里走,仿佛王士心的身体,在他眼里并不存在。

王士心慌忙侧身避开。还是避不及,一边肩头快要碰上。

可是没有碰上。本来预备要跟对方碰撞的王士心,反而因为落空而微一跄踉。他完全看不见那人有何闪避的动作,只见他还是直直地走入“见性馆”的玄关。

那擦身而过的瞬间,王士心感觉经过身边的不像是人,而是一只猫。

王士心被吸引得回头。现在他只看得见这个人的背影。穿着纯白色衣袍的身体显得修长,却不算很高大。一头乌黑发亮的直长发,没有结髻,只是用黑布带简单地束着垂在背后。背项上斜斜背着一柄长剑,柄首有圆环,护手成“卍”字形,剑柄和剑鞘各处都包镶着雕刻成云纹的白银,样式很是古雅朴素。细看那剑鞘并非笔直,而带着微微的弯弧,似乎又像是刀。

王士心扫视一眼“见性馆”里的人。每一个人也在看着这名白衣来客,全都露出跟王士心一模一样的目光。馆里的空气有如冻结了。

没有人能无视此人的存在。

本来正要离开的王士心,此刻决意不走。

——虽然他还不知道,这个男人要来干什么。

一个华山派的小道士,双手各自拿着白色和红色的布条,走到那人跟前给他选。可是那人根本没有看一眼。

陈泰奎紧紧握着木剑。他本来性情大胆好斗,在山上就算跟比自己高强许多的师兄或尊长对剑,亦是从无半点紧张。现在他却感到心里有些异样。

“你来干什么的?”陈泰奎呼喝:“来投考?还是讨教?”

他的声音仍旧严厉。可是跟刚才强势的吶喊不同,现在隐隐像是被人逼迫的反抗吼叫。

男人不答话。他的脸容五官甚是俊秀,眼目显得很长,略薄的嘴唇抿着。肤色白皙,但却没有半点令人觉得不健康,反而让人错觉像在发亮。

所有人都在凝视这张教人有点自惭的脸孔。

然后,他开口了。

“华山派“镇岳宫”是在这西峰上吧?”他语声一字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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