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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道狂之诗-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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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照几乎又要摔破另一个酒瓶了,但这瓶还有一半没喝,他忍住了。

这次他破例让荆烈出场打擂——而且是一场约定的败仗,就是要考验这个义子够不够忠心听话。要是表现得好,荆照就考虑不妨正式教他一些真正的武功。毕竟现在虎尊派人材不足,能够多一个有本事的弟子,且又是姓荆的,也不算是坏事。反正荆烈晚了这么多年学武,又比荆越年轻八岁,不可能再追得上哥哥。

——顶多传授他的时候,保留几手绝活就行了……可是这小子竟让虎尊派在这么多人前丢脸。荆照已经决定永远放弃这个义子。

不等了。他左右看看身旁,五弟子关维强正好站得最近。维强,你顶上。关维强呆了一呆,但知师命难违,也就点头。身边的师兄弟开始为他穿上皮甲。

却才刚刚穿了胸甲,比武场的入口处一阵起哄骚动。

荆烈仍是赤着上身,上衣搭在肩头上,一手拿着木刀,赤着脚在沙土地上飞奔,穿过那缀满了五彩纸花的竹棚入口,直闯进来。

荆照终于看见这个令他担心良久的小子,不单没有显得松一口气,反而脸容更加愤怒:穿成这个模样,简直就像头野猴,成何体统?

荆烈没有正眼看一看义父,只是朝众师兄微笑,举起一根拇指示意我行的,脚下半刻不停,向中央的擂台直奔过去。前头的观众一边让开通路,一边朝他鼓掌。

荆烈跑到台边,乘着奔势双足跃起,伸手往上一攀,就跳上了那跟他身高差不了多少的擂台。人们见他身手敏捷,又是一阵欢呼。台角的鼓手也顺着这炽热的气氛,擂起一阵急激的节奏。

对面的施耀武,把木单刀搁在肩甲上,狠狠盯着眼前的荆烈。看见这个比自己年轻了十三岁、身高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小子,气势竟如此狂妄,施耀武更是咬牙切齿。

荆少侠!荆少侠……一把声音在吵杂的人丛之间叫着。

荆烈看过去台边,正是泉州府里最大当铺恒通押号的李掌柜,他为人向来公道,因而这十多年来都给邀作当地打擂较艺的公证人。

李掌柜身材并不高大,只能在台边露出半个头来,又伸高手举起一管大毛笔。

荆少侠,你还没有签『生死状』呢!荆烈走过去,却没有下擂台,只是俯身取过毛笔,站直了身子马上手臂一挥,将那毛笔往台边挂着生死状的柱子摔过去。

荆烈手一动,荆照已扬起眉梢。

——这手法,是南海虎尊派里独有的绳镖投击法!他怎么会的?

——小裴那混蛋,竟连这个都教会了他?

毛笔飞射,笔头不偏不倚就落在那幅生死状上荆烈名字的下方空白处,再反弹堕下,遗下一抹又像火焰又像波浪的墨印,末尾还将旁边施耀武的签名涂去了一半。

我这就签了。荆烈笑着说。那生死状距离台边不过数尺,这一手其实不太难,可是他掷笔画押的姿态潇洒极了,人们又是一片兴奋欢呼。

施耀武不怒反笑,走近过来,压低声线向荆烈说: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呀?现在这么装模作样,待会儿下台时可很难看。荆烈只是向他笑了笑,不置可否。施耀武心想:再过一阵子,你就笑不出来了。

这时裴仕英跟郭崇义等三个弟子,才从比武场入口出现,他们是在码头那一边相遇的。裴仕英跑得气喘吁吁,带着弟子走回虎尊派的阵营里。

荆照以凌厉的眼神盯视了师弟一会儿,就没有说话,再次瞧向擂台。

别拖拖拉拉了。台上施耀武喊说:快回台下去穿好护甲。我早就准备好了。你还不行吗?荆烈仍是嬉皮笑脸:我不用穿——今天我来是要打人的,不是被人打。荆烈说这话很大声,旗阵那头的四大门派众人全都听见了。

施耀武愕然。

——这家伙……要真打吗?……灵山派掌门施庆龙比先前更暴怒,瞪一瞪远处的荆照,然后朝台上的侄儿打个眼色:——不管这小子是真是假,不用留手!

裴仕英和一众虎尊派的弟子都很焦急,瞧着台上的荆烈,用表情猛地向他劝告:——别乱来呀!你想给赶出虎尊派吗?……荆烈却故意不瞧一眼这边,径自就走到擂台上那条用朱漆涂成的开始界线上。

施耀武本来以为是一场表演,却突然知道可能变成真打,不由紧张起来,心胸怦怦乱跳。可是总不成就这样下台去,他也只好站到自己那边的界线后面。

李掌柜见两人站定,也就举手示意。台角的鼓手狠狠擂了一响。

鼓声回响未止,荆烈已从界线快步奔出,举起木刀朝施耀武迎头抢砍!

荆照看见一阵吃惊:荆烈个子虽瘦小,但这招奔跃出刀,手足的协调极佳,刀招法度劲力沉实,甚具火候,完全表现出南海虎尊派飞砣刀法的精髓!

——他不是只学了四年吗?

只有裴仕英,还有郭崇义等几个虎尊派的弟子,并不感到惊讶:过去半年,他们在师叔的请求下,偷偷跟荆烈比试过,结果全数落败。这是他们恳求师父让荆烈打擂的原因:这个小师弟绝对不同凡响,他日必能光耀南海虎尊派的门楣,要是不趁早多给他跟外人交手的经验(就算是假打的也好)那就太可惜了。

——可是现在他们后悔了:烈这个小子,竟然就这么来真的!

荆烈的飞砣刀去势之强劲,令施耀武再无疑惑,也就举木刀相迎,轰地将荆烈的刀反弹开去,紧接变招直刺荆烈面门!

施耀武已经接受这场真打实斗,荆烈兴奋得咧开嘴巴,一侧头闪过这刺刀,同时手上木刀借着相碰反弹之力,反方向回转,旋身反手横斩第二刀!

施耀武毕竟是本派掌门的子侄,更被期许为将来灵山派的掌门人选,本身武功不弱,这反手刀他也垂刀运劲格住了。他不论身材年纪都要比荆烈大得多,手上劲力自然亦胜过他,荆烈的木刀又给弹开,施耀武乘隙将木刀变横,砍往荆烈腰侧,荆烈却及时退步缩身,让刀尖自腹前掠过。

施耀武趁这攻势,又连环施展本门片叶刀法,一口气疾砍三刀。可荆烈身手轻灵,步法几次斜走,一一都闪过了。

其实荆烈不穿护甲,并非无谋之勇,而是经过盘算:那虽然只是皮甲,但也有一定的重量,又牢牢束缚住身体,穿着它打斗要耗费不少体力,他跟施耀武身材本来就有差距,再负上一样的皮甲重量,那就更吃亏了。行动不灵活,打斗也很容易变成不利于他的硬碰,反倒不穿护甲,用速度来决胜负,中刀的机会还要小得多。

当然,荆烈同时也要冒着万一中刀就会受重伤的风险。

——可是,战斗本来就是一种赌博。

施耀武鼓足了速度劲力的每一记木刀,都仅仅掠过荆烈的身躯,台下众师兄在为他捏汗。只有师叔裴仕英越看越兴奋。

——每一刀荆烈都看得极准,所以才能够用最小幅度的闪避动作躲过。

每避开好几刀,荆烈才向施耀武还以一刀反击。施耀武每次都想仗着力量的优势,将荆烈攻来的木刀打飞脱手,但荆烈总能在最后一刹那贯劲于手腕,承受木刀交击的反震力,反倒令施耀武耗费了额外的力气。施耀武不能得手,又焦急地向荆烈连环进击,但仍是给身手如泼猴的荆烈一一躲过。

擂台四周的群众,平日看的打擂其实都是留有余力的假戏,这般全力拼搏的刺激真斗,乃是首次目睹,一个个专注得目瞪口呆,不自觉停止了呐喊,比武场出乎意料地反而变得宁静,只听见台上二人每一记木刀交击的声音。

假如是在平日,施耀武的武功修为与经验,其实应略在荆烈之上。但他今天只是准备上台来一场预定的表演,事前根本没有好好练习,甚至还跟几个师弟喝了点酒;上场后又突然知道变成了真打,仓卒下要改变心情应战,精神不免紧张,这又大大影响了技巧发挥与体能②。双方交手数十刀后,施耀武的嘴巴渐渐张得更大,显然开始要用口帮助吸气了。

『注②:战斗心理与体能的关系,详见《大道阵剑堂讲义·其之二十》。』荆烈瞥见这现象,嘴角扬起来。他知道自己的消耗战术奏效了。

裴仕英哪会不知道师侄的战术。他在台下也露出跟荆烈相似的笑容。

施庆龙亦察觉台上的侄儿情况不妙,高叫一声:定下来!别焦急!可是已经太迟了。

荆烈一记垂直劈刀,迎头砍往施耀武的脑门。

他出刀的同时,就已经知道施耀武会怎样挡:又是贯满劲力横刀扫来,想将我手上的刀扫脱。

——料敌机先。不管练功还是打斗都要用脑袋。这是裴师叔教给他最宝贵的东西。

果然,施耀武的木刀横扫而至,一如预料般分毫不差。而且因为体力的耗损,这扫刀的威势和速度都已减弱了。

——是时候了。

荆烈的直劈刀出到半途,却突然定住不前,右边胸、肩、臂肌肉刹那收得极坚实,关节牢牢固住,变成全力迎受施耀武的横扫!

猛烈交击下,施耀武的木刀停顿住了。

荆烈早就准备发出的左拳,把握这短促的停顿,一记五雷虎拳从下而上抽打,突出的中指关节,准确地击在施耀武握刀右手的指节上!

指节骨裂的剧痛,如电殛沿手臂传上脑袋,不管怎样的壮汉都无法抵受,右手五指不由自主放松了刀柄。

——这种打人指节的功夫,完全是荆烈自己想出来的:面对比自己高大强壮的成人,用徒手拳招的话,打胸腹腰身这些大目标不会有什么效果;要近身打眼耳、咽喉、下阴这些要害,自己的手又不够长……想来想去,最安全又有效的,就是打对方伸得最远、骨头又最弱小的手指。

——当然,要命中那经常快速移动而目标又小的拳指,除了要求极高的准绳,还要想方法令它停缓下来——就像刚才那样。

一般擂台上比试兵器,一方的器械脱手跌了,胜负已然决定。但暴怒的施耀武绝不甘心,右手一吃痛脱刀同时,左手就伸出去想擒拿荆烈的左拳,要变成近身缠斗。

如果是习惯了打擂规则的别人,施耀武这不服输的突袭还会奏效;可是对于第一次踏上擂台的荆烈却完全无用。全身神经都高度警觉的荆烈,左拳早已缩了回来,同时右手用刀柄往施耀武箕张伸来的五指反撞过去,又砸裂了他一根尾指!

荆烈毕竟是少年心性,加上第一次跟外人比斗,就打得如此得心应手,一时兴奋,手中刀顺势一变,刀尖斜斜探刺而出。

施耀武只感头脸左侧火辣辣的,右边耳朵擦出一丛血花!

旗阵那边,一人自交椅上猛然站起来。不是南海虎尊派或者灵山派的掌门,却是闽蛟派的掌斗人程宾。

因为荆烈这一招刺刀,不是南海虎尊派的刀招,而是闽蛟派云涛剑法的常用一式银鳞搏浪!

——这臭小子哪儿学来的?

答案非常简单:荆烈在还没有正式学武之前,已经挤在大人之间观看每次打擂较艺;学武这四年里,他就看得更用心,更真切。

去学所有值得学的东西,再变成属于自己的——这是师叔给他的教诲。

施耀武忍着耳朵和双手指间的剧痛,还是张着双臂,冲上前抱向荆烈。

这是施耀武活到二十八岁以来,第一次认真地为了保卫灵山派的名誉而拼命战斗。

荆烈的木刀和拳头,唤醒了他身为武者应有却沉睡已久的精魂。

荆烈不再笑了,神情转而为尊重。

——面对一个还懂反击的对手,尊重就是不要相让。

施耀武两臂一抱,却抱了个空。只见荆烈已经缩矮了身躯,头比对方肚脐更低,左手支住地面,紧接双腿凌空跳起,如剪刀般交错,夹住了施耀武的腰身!

这次轮到福建地堂门的掌门孟兴贵,愤怒地拍击椅把——这铰剪腿,正是地堂门的得意技!

荆烈一条腿勾住施耀武的腰腹,另一腿抵在他双膝后弯处,再借转腰发力双腿一剪,施耀武被绊得向后翻倒躺下;荆烈紧随也翻上去,右膝跪顶在施耀武胸骨上,令他动弹不得,同时将木刀转成反握,高举过顶,往施耀武的面门狠命插下去——不要!裴仕英在台下惊呼。

硬物碎裂之音。

破裂的却并非施耀武的鼻骨或脸骨。而是他头颅旁边的擂台地板——木刀虽不能刺破台面的厚帆布,仍把底下的木板插破了。

荆烈站起来,离开躺在台上喘着气的施耀武。

台边的观众这时才如梦初醒,同时朝这个十五岁的虎尊派少年轰然欢呼。

在台上迎受这如雷欢声,荆烈却木无表情。他转身往南面站立,正面望向坐满了四大派众人的旗阵。

冷冷的目光,这时才第一次直视,那个十五年前从烈屿石滩上将他抱起来的男人。

荆照跟荆烈远远对视,浑身都在剧烈颤抖。手上的瓶子不断溅出酒来。

没有人知道,荆照这般颤抖,是因为喝醉了酒?是被义子违逆而暴怒?还是因为目睹荆烈展示出超乎他预料的修为而震惊?……盛夏的阳光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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