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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大夫将那几张田契拿了起来,掸了掸上面的尘土,讪讪地道:“听说朝廷要减轻税赋了,到时候……”
“少来这一套!”隋掌柜冷笑道,“这不是现在才有的传闻,早几年就有了,结果怎么样?到现在,一文钱的税赋也没见减……!”
钱县令惊堂木一拍:“原告,你们商议赔偿就商议,不得对朝廷妄加议论!”
“是,大老爷。”隋掌柜忙拱手道。
倪大夫又道:“如果隋老爷觉得田地不好,可以转手卖掉啊,这五十亩良田,至少可以卖十万文以上!”
“得了吧你!”隋掌柜嗤的一声冷笑,“两千文一亩,朝廷要卖的良田有的是,都鲜有人问津的。你让我找谁卖去?得了,我也不想费这个劲,这些良田,还是你自己个留着慢慢赔吧。既然你都说了这些田可以卖到十万文,你就另外给我十万文。再加上这些老山参、首饰、五十两银子和你们的老宅。咱们就两清了。衙门爱怎么判怎么判,我不多嘴就是。”
倪大夫顿时傻眼了。要是换做平时,十万文(一百两银子)倪大夫轻松便能拿出来,可是先前走门路行贿,已经差不多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匣子里的五十两是最后能拿得出的现银了,这一时半会却又上哪里找十万文去?
倪二哭丧着脸磕头道:“哥,你一定要想想办法,再凑十万文,救我一命啊!”
倪大夫苦笑:“隋掌柜,能不能缓缓时日,我分期还给你。哪怕多付些利息都行。”
“不行!”隋掌柜断然道,“你们害死我娘,我今生今世再不想见到你们!所以,大堂上你们能赔了,这事在我这就算完,否则,告到京城,我也要为母报仇!”
倪大夫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苦苦哀求,就差没跪下磕头了。隋掌柜只是不许。
钱县令也跟泥菩萨一般,坐在那一言不发。
正无计可施的时候,大堂外传来倪家管家的声音:“大老爷,老太太让你出来一趟。”
倪大夫忙转身出来,下了月台,来到月台边的倪母轿子边:“母亲!”
轿帘缓缓揭开一角,倪母抬手从耳朵上摘下一对祖母绿耳环,又从发髻上取了一根朝阳五凤挂珠钗,递给倪大夫:“这两件首饰是你外婆给娘的陪嫁。少说也值十万文以上,拿去赔给他们吧。”
“母亲!”倪大夫颤抖着双手接过两件首饰,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哭泣道:“孩儿无能,连累了母亲。”
倪母长叹一声,摆摆手,慢慢把轿帘放下。
倪大夫拿着两件首饰,回到大堂上,两手递给隋掌柜:“隋老爷,这两件首饰,是家母当年陪嫁的嫁妆,应当抵得十万文,赔给隋老爷。”
隋掌柜小心地接过两件首饰,翻来覆去查看一番,他倒也是个识货的,细看这两件首饰,缓缓点头:“没错,抵得过!”将首饰小心翼翼放入那装首饰的小匣子里,把几个匣子盖好,起身对钱县令拱手道:“大老爷,赔偿已经结清,对这倪二如何处置,我们不再过问,也不会再提任何意见。”
“好!”钱县令面露微笑,惊堂木一拍,晃着脑袋道:“惠民堂倪二,给隋家老母医治寒疝,用药误不如本方,以至隋母病故,依律杖六十!”说罢,从签筒抽出令签,扔下堂去。
倪二全身哆嗦听着宣判,结果一出,只是杖六十,狂喜之下,顿觉天旋地转,咕咚一声摔在堂上昏死了过去。
倪大夫急忙抢步上前,掐人中急声呼唤,半晌,倪二才悠悠醒转,哆哆嗦嗦道:“哥,我……,我没听错吧……?是误不如本方……,杖……,杖六十,我的命保住了,是吗?”
倪大夫早已经欢喜得鼻涕口水糊满脸,点头道:“是!命保住了……!”
这时,听见大堂外月台下呜呜声响成一片,听声音是老母妻儿,还有丫鬟仆从的。挣扎起来,给倪大夫跪倒磕头:“多谢大哥!多谢大哥救了我一条命。”
“你该谢的人多着呢……!”倪大夫含泪道。
隋掌柜怒道:“行了,杖六十还没打呢,能熬过这六十棍再说!”
倪二抬头一看,只见皂隶们捋着衣袖恶狠狠抡着水火棍,吓得一哆嗦。
倪大夫忙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拔开盖倒了几粒药丸,送到倪二嘴边:“把这药吞下,可以减轻伤痛,减少出血。”
“多谢大哥。”倪二把药吞下。
两个皂隶过来,把他架到大堂外的月台上,按在专门打板子的长条木凳上,一人抓手,一人抓腿,两个皂隶一左一右,水火棍抡圆了,噼里啪啦一阵狠揍,直打得血肉横飞,倪二长声惨叫不已。
堪堪打到六十棍时,两个皂隶一对眼色,暗自点头,同时棍棒一偏,抡圆了水火棍,使出吃奶的力气,朝着倪二腿弯狠狠打去。
喀嚓喀嚓……
这几下响起的不是棍棒打在皮肉上的声音,而是膝盖骨碎裂之声。倪二本来已经痛得死去活来,腿弯挨了这最后几棍,顿时长声惨叫,挣扎要挪动两腿闪避,无奈两腿和上身都被几个皂隶死死按着,动弹不得。
六十棍终于打完,倪二已经两眼翻白昏死过去。两个行刑皂隶把水火棍一收,朝着月台另一侧隋掌柜使了个得意的眼色,退到了大堂之上。
倪大夫在月台下,听着声音不对,惊叫着住手,可皂隶已经把六十棍打完退开,急忙冲上去一看,弟弟两腿怪异的弯曲着,两腿腿弯处恐怖地凹陷了下去。倪大夫乃是名医,一眼便知,弟弟两腿不保!
他急忙蹲下身伸手小心诊查,发现弟弟倪二两腿膝盖已经粉碎成若干碎片,这等伤势,只怕大罗金仙也没办法医治,弟弟一辈子只怕再也别想站起来!
却原来,隋掌柜听了钱县令三人交的底,知道倪二不可能被判死罪砍头,在安医官的提醒下,便想出这招毒计,派管家花重金买通了行刑的几个皂隶,要他们打碎倪二的两条腿。这几个皂隶最后几棍,便是故意朝着倪二腿弯打去的,将他双膝打得粉碎。
第142章 千年老山参
倪二给隋家老母治病,因为贪功,超剂量用药,致使倪母中毒而死,公平地说,倪二当时的确不是故意要下毒杀害隋母,而是想用重剂治好隋母的病,属于好心办坏事,用现代词语来说,是过于自信的过失导致的医疗事故。根据现行刑罚,医疗事故罪最高也就判处三年有期徒刑,而倪二现在是两腿被打残,这结果比现代社会医疗事故罪的刑事责任可要重得多了。
倪大夫见弟弟倪二两腿被打残,顿时老泪滚落,心知肚明肯定是隋掌柜花钱买通了皂隶,而行刑中将人犯打成残废也是常有的事情,根本没办法理论,只能悲愤地瞧向隋掌柜。
隋掌柜冷哼一声,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狞笑,带着那一大包赔偿的东西,转身下了月台。
倪母离的比较远,先前听儿子一声声惨叫,心疼不已,最后几棍虽然叫得格外凄厉,随即没了声音,心知不妙,急忙派管家前去查看,回来禀报,说二儿子性命无忧,但两腿只怕不保,倪母老泪纵横。但转念一想,二儿子至少性命已经保住,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而且两腿断了,出不了门,也就可以少惹些是非,说不定坏事变好事。
所以倪母收住眼泪,便抬眼在瞧热闹的人群中搜寻,看见左贵、茴香、侯普等人,都一扫而过,终于,瞧见了远远躲在人群后面的缩手缩脚的梁氏,不禁心中一喜,低声吩咐轿子旁边的贴身丫鬟,去梁氏请过来。
那丫鬟过去跟梁氏说了,梁氏有些惶恐,很显然不想过来,只是那丫鬟知道老太太这会子请她必然有重要事情商量,偏又是个嘴巧之人,而梁氏又心软,经不住这丫鬟哀声求恳,见倪母的轿子也是远远躲在人群后面,便到底还是跟着来了。
来到近前,福了一礼:“老太太有事吗?”
倪母撩开帐帘,侧身让开一半的座位,用手拍了拍:“老姐姐上轿子来,咱们俩说说话。”
梁氏知道倪母没事不会这时候找自己聊天,看了看丈夫左贵那边,见他正跟儿子说话,两人都没有发现自己在这里,便撩衣裙进了轿子,坐在倪母旁边。
倪母把帐帘放下。侧脸勉力微笑道:“老姐姐,你家小郎中还没成亲的吧?”
“没呢……,呵呵”梁氏讪讪笑道。
“我这几天瞧着,你家小郎中啊,人实在、心地善良,人品极好,特别是这医术,我儿子也算是合州小有点名气的大夫了,没什么郎中他看得起的,可这一次,他对你家小郎中当真是赞不绝口啊,还说,若不是他一把胡子的人了,磨不下这张老脸,真想上门磕头拜你家小郎中为师哩!”
几句话说得梁氏咧着嘴乐呵呵笑了:“老太太过奖了,我家大郎嘛,就是人实诚,心眼好,呵呵……”
“可不是嘛,我瞧着心里喜欢不得了呢。老姐姐,可惜我一辈子就生了这么两个没出息光让我操心的儿子,没生个女儿,孙女又太小了,亲戚家里也没合适的,要不然啊,我还就跟你结了这门亲了!”
梁氏听得更是心花怒放,两手在身前围腰上搓着:“那是,可惜我们大郎没这福分。”
“虽结不成亲家,不过我着实喜欢大郎这孩子,所以想跟老姐姐说两句心里话,提个醒,你这儿媳妇啊,可得好生挑选,别太迁就了,别委屈了孩子。不单是要找个人品模样好的,端庄贤惠,三从四德,相夫教子,持家有方的,还有一件可别忽视了,算起来比前面些说的都要紧!”
梁氏忙问道:“哪一件啊?”
“门当户对!”倪母伸手拿过梁氏的手,轻轻拍了拍,“我知道,你们左家不是一般人家,是书香门第,有身份有地位的。挑选儿媳妇,也得往高里选!一定要般配!虽说不求大富大贵人家,也不能将就找个山野村姑之类的吧?”
这句话说中了梁氏的心思,左贵一直自诩官宦世家,书香门第,而他们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承继左家香火的,所以对儿媳妇的要求非常高,一直强调宁缺毋滥,眼看儿子一天天大了,这儿媳妇还没个着落,有时候着急上火起来,嘴上都是燎泡,可是家里太穷了,别是名门望族的闺女,就是小家碧玉,也娶不起。
梁氏心中暗自叹息,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勉强一笑,点头称是。
倪母又道:“我本来有心帮你家小郎中物色一个,但又怕老眼昏花的看不准,说了小郎中不喜欢,所以,还得是老姐姐你自己个辛苦,亲自挑选的才好。呵呵,我这有点小东西,给了姐姐你,若是看上了哪家姑娘,门户般配人品又好的,你们手边一时又不方便下不了聘,可以把这东西拿去卖了,把这称心如意的儿媳妇娶过门!”
梁氏忙道:“那不成,我们老爷说了……”
“老姐姐!你就赏个脸收下吧!你家小郎中帮忙作证,这才救我二儿子一条性命,我这后半辈子才有个依靠,我心里感激不已,整天就想着该如何把这恩给报了。要不然呐,我这心总不得安生。可偏偏你家老爷怎么着都不肯收礼,所以我找你了,你我都是为人母的,我当年也曾跟你一样忧心儿子的婚事,也是因为相中了却没像样的聘礼而着急,我知道这其中的苦楚。大郎这么个心地善良医术高明的孩子,将来一定要娶一房称心如意的好媳妇,才不枉他这么个好人,也才不枉老姐姐你生养他一场!”
梁氏感激地连连点头:“是啊,可是我们老爷……”
“我知道!他不让收礼嘛,你自己个收着,不让他知道不就行了吗?”
“可是……”
倪母道:“老姐姐,儿媳妇是第一紧要的,大郎年纪也不小了,不能再耽误了,你和你们老爷都日夜想着早一天抱孙子吧?呵呵”
“可不是嘛,做梦都想这一天呢。”梁氏傻傻笑着,心中有些松动了。
“对呀!当年我也一样!喀喀”倪母喜笑颜开道,“不为别的,就为你们左家香火,也该紧着给大郎找个称心的媳妇了!所以呀,老姐姐你就赏我一个老脸,瞒着老爷把这东西收下,将来真要为彩礼发愁的时候,也瞒着老爷偷偷把彩礼送去,儿媳妇娶过门,生米煮成熟饭,再抱着孙子给他赔不是。他看着娶过门的儿媳妇这般称心如意,再有火也没火了!若他火气还不小,为了儿媳妇,受他一会子气又能如何?左右是为了他们左家呀!”
这番话说得梁氏连连点头,根本无法拒绝,犹豫片刻,终于迟迟疑疑说了句:“老太太说的是,那……,那我就多谢老太太您的好心了!真要借你吉言找到了这样的儿媳妇,我一准请你吃喜酒,让他们俩好生给你敬杯酒!”
“那感情好!那我们就可说定了!——拿着!趁着现在赶紧回去藏起来!”倪母从那东西放在梁氏手里,笑嘻嘻道。
梁氏答应了,接过那小包东西,也不好打开瞧是什么,只知道既然能娶一房称心如意的好媳妇的东西,一准值钱,所以小心地揣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