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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藤酒-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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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非绷住微笑,追问道:“什么?”
汉子边笑边摇头道:“能像老兄你这样在那谢家酒店连住一个月的还真不多见。”
荆非试探道:“那谢家酒店有何不妥?”
汉子嘬下口酒,道:“那酒店也无甚不妥,只是怪异了些。酒怪,规矩怪,老板人更怪,全然不似他这兄弟。”
“兄弟?”
“老兄在本镇住了这些日子,难道不知这赵谢两家的老板原是同门师兄弟?”
荆非为那汉子满上一杯,道:“小弟孤陋,还望阁下指教。”
汉子也不客气,自抽了双筷子,打荆非面前碟中夹块牛肉,一番咀嚼后方抹嘴道:“本镇镇西有处酒窖,正是当年大名鼎鼎的‘仇家窖’。掌窖的仇老头早年收了两个徒弟,一个唤作赵九,另一个唤作谢三,这两人正是如今赵谢两家酒店的老板。”
“以如今酒店的生意和这酒品看,想必是那赵九学艺更精一筹了。”
汉子回身看看,又转回头一笑道:“说来也是件奇事。当年仇老头倒是颇为看好那谢三,连仇老头的独生女儿据说都对谢三很有点意思。但仇家的闺女最后却嫁了赵九,从此赵谢两人彼此便不大言语,仇老头死后,两人干脆封了酒窖,各自独立门户。”
荆非若有所思地举起酒杯,道:“如此说来,赵夫人就是当年仇老头的女儿了。”
汉子点点头,道:“正是。这赵夫人倒很有些旺夫相,嫁过门后那赵九酿酒的手艺便日见纯熟,仿佛脱胎换骨一般,酒店的生意自然也益发红火。镇上人都暗中传言,是那仇老头把什么秘方给了女儿当嫁妆。相比之下,谢三显然潦倒得多了。”
“倒不知赵九与谢三原先酿出的酒各是什么味道?”
“仇老头对未出师徒弟自酿的酒控制颇严,一般外人无缘品尝。不过,仇老头喝多后曾数次向外人炫耀谢三所酿之酒,说是别具刚烈之骨,若假以时日必成大器;而赵九所酿之酒仇老头却很少提及,偶尔提起也只含混说是‘风骨未成’。”
“仇老头当年的酒与赵九的酒相比如何?”
汉子醉眼一圆,道:“当然不可同日而语。仇老头的酒自封窖后已很少见,不过小可当年也喝过几坛。如今赵九的酒固然不错,但毕竟是年少气盛一些,多了几分辛辣,远不及仇老头的酒醇厚老道。”
荆非一笑,道:“若说辛辣,恐怕很少有酒能生烈过谢家酒的。”
汉子微叹一声,道:“谢三的酒确实戾气过盛了些,当年仇老头还曾指望他成大器,不想如今落到只酿这等村野荒酒的水平。”
荆非不置可否地笑笑,举杯敬道:“不想阁下对酒倒颇为精通。”
汉子的眼神已经有些迷离,竟自顾自道:“其实谢家酒当年我也喝过不少,这酒最合独酌。那谢老板如今滴酒不沾,许是当年自己躲着喝这酒喝多了。老兄怕也是自己喝了一个月了,难怪今日要到这里来换换口味。”

荆非正有些不知如何应对,那汉子已趁着酒劲絮叨起自己往日的相好来。荆非有口无心地应着,眼睛倒早盯住柜台方向。
柜台后的中年人多半便是赵老板,从外表看年龄与谢老板相仿,但眼角平白多了几分倦意。柜台上也有算盘,却不在赵老板手边,算帐的另有其人。赵老板手边的不过是一只酒杯、一个酒壶。
荆非接连灌下几杯,借着未稳的酒力站起身来。同桌的汉子嘴里只嘟囔句“今日春来,明朝花谢”,也不理会荆非,自歪倒在桌上。
荆非走到柜台边,向那中年人略施个礼,道:“敢问可是赵老板?”
中年人忙放下手中酒杯,还礼道:“正是在下。客官有何指教?”
想到自己将要说的话,荆非按捺不住笑了起来,勉强忍住后赔罪道:“赵老板莫怪,小弟只是一时兴奋,因许久未曾喝到如此佳酿了。”
赵老板似是松了口气,谦让道:“客官过奖,不过是些自酿的粗鄙土酒。”
荆非略一正色,道:“酒店的酒都是赵老板自己酿造的?”
“正是。”
荆非顺势打了个哈哈,道:“果然是名师出高徒。小弟未至宝地之前便已听闻过‘仇家窖’的大名。如今虽无缘一品仇老前辈的手艺,但自他大弟子的手艺中也可以领略一二了。”
赵老板面不改色地继续谦让道:“小可的手艺尚不足家师的三成。”
荆非叹道:“只可惜仇老前辈已然过世。不过,听说尊夫人正是仇老前辈的千金。经日耳濡目染,尊夫人在酿酒上想必也得过几分仇老前辈的真传,赵老板福气不浅。”
赵老板目光略有些游移,下意识地想拿起酒杯却又忍住,只简单应句:“自然。”
荆非夸张地做出嗅闻状,道:“赵老板所酿之酒确有独到之处。恕小弟卖弄,赵老板可是在糟烧过程中加入了几味特别的药材?”
赵老板面露惊色,遂朗笑道:“原来客官也是酒中高人。”
荆非也笑笑,复做疑惑状,道:“不过,若药材是在糟拌时加入,其香辛之气必深入根基;而赵老板酒中这股香辛气却似只漂移在外,更似酒韵而非酒髓。”
赵老板又是一惊,强笑道:“小可酿酒向来率性而为,那知道这许多讲究。”
荆非迎住赵老板目光,道:“赵老板谦虚了,其实这才是赵家酒的独特秘方所在吧?几味药材的配方想来得自仇老前辈,但这取用应变之法必是赵老板独创的。酒成后两种韵味相辅相成,倒仿佛是赵老板与夫人琴瑟合鸣,着实令人羡慕。”
赵老板只赔笑着一昧谦让“过奖”,身子却已微转,显是在寻思抽身之法。
荆非见状又打个哈哈,道:“赵老板理该请小弟喝一杯。”
赵老板闻声似是放下了几分心,道:“这个自然。酒送知音,古来如此。”
荆非紧追一句,道:“赵老板误会了,小弟是因另一桩事向赵老板讨杯谢酒的。”
“谢酒?”
荆非自怀中摸出凤钗,递与赵老板,道:“这个想必是尊夫人遗失的。”
赵老板瞥眼凤钗,终于举起杯酒慢慢喝下,道:“客官这回却是错了,贱内并无此物。”
荆非怪道:“这是小弟前两日在贵店墙外拾到的。镇上富贵之气能配得上这凤钗的想来也只有尊夫人,今日品过贵店之酒后,小弟更确信这是尊夫人之物。”
赵老板又自斟一杯,并不抬头,只冷笑道:“酒与凤钗能有甚联系?”
荆非将凤钗凑近鼻前,道:“喝酒的人和酿酒的人都有一个好鼻子,难道赵老板不想闻闻:这凤钗上的药材气味与赵老板酒中的同出一辙。”
赵老板放下酒壶,平心静气道:“这几味药材并不是什么稀罕之物,知道这配方的也并非只小可一人。何况贱内因身体不适早已于一周前外出静养,又怎可能在两日前将什么凤钗丢失在此地?”
荆非似恍然大悟般一笑,道:“看来是小弟自作聪明。不过赵老板的这杯酒小弟是讨定了。赵老板自己在此独酌,可是在品尝秘藏的好酒?”
不待赵老板反应过来,荆非已将他手边酒杯抢到嘴边,一仰头灌下,品咂了片刻,疑惑道:“这酒……”
赵老板抢道:“这是小可正在试制的新酒,尚未定形。”
荆非大愚若智地点点头。
赵老板收起柜台上的酒壶并酒杯,道:“小可还有事在身。客官请回座慢用。”话毕自转入内室。
荆非暗叹口气,回到自己桌前,尚未坐定便听门外传来上门板的声音。
荆非推醒睡在桌上那汉子,道:“这酒店打烊如此之早?”
汉子色咪咪笑道:“前也不是这样。但这一周天天如此,想是趁赵夫人不在,赵老板急着打烊会相好的。”
荆非也不再理会,结了酒钱留那汉子一人酣睡,自晃回谢家酒店。
酒店中谢老板仍在“噼啪”做响地拨弄算盘。小伙计见是荆非,忙迎上前来,殷勤道:“那边打烊早,客官想是不曾喝痛快。”
荆非打量番小伙计,微微一笑,道:“也是。再来一坛。”
小伙计朗应了一声,便往厨房奔。荆非坐回自己的老位子,不经意又冒出一句:“不过今晚也只此一坛了。”
小伙计闻声竟顿了一步,抬头看眼柜台里的谢老板才进了厨房,只是步子已慢下许多。
荆非也看眼谢老板,见他正欲收拾算盘回房,略一踌躇,道:“敢问老板这店里的板凳可卖?”
谢老板也不回头,道:“只要客官付银子,小店没什么不卖的。”话音落时人已隐于帘后。
小伙计拿酒的速度比往日慢了许多。荆非也不与他理论,只自己慢慢喝着,品味着酒中早已熟悉的辛辣味。
这晚小伙计的困意似乎上来得特别快,不待荆非喝完便自上了门板回房睡觉。
见店堂内已无一人,荆非自怀中再次摸出那凤钗,又端详一番,方自衣袖隐秘处掏出另一物事。
一把小刀。
摩挲着已经略显钝滞的刀锋,荆非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地叹口气,随后才一手拿那小刀与凤钗、一手拎着剩下的半坛酒,一步一步走回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荆非起得格外早。在睡眼惺忪的小伙计注视下,他正寻思是否试试久违的早餐,忽惊讶地发现店里竟来了客人。
那客人并未在店中出现过,但荆非只觉得此人说不出地眼熟。
小伙计见新来的客人显然也颇惊讶,却仍耐着性子待荆非点过稀粥后才过去招呼。
客人点了云吞。
后点的云吞反而是先上的。荆非懒得和小伙计计较,冷眼看他将那碗云吞小心放在新来的客人面前。
见那客人俯身搅动碗中的云吞,荆非忽然觉得有趣,因为那客人原来是个左撇子。
客人不紧不慢地吃完云吞,自怀中掏出把碎银子,攥着塞进小伙计手中,抹抹嘴转身离去,未曾再发一言。
荆非拿勺子翻弄着面前的稀粥,招呼小伙计道:“刚才的客人你认识?”
小伙计正查看手中的银子,闻声忙攥紧了手,摇头道:“不认识。”话毕又似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只远远地见过,说不上认识。那是赵家酒店的掌柜。”
荆非这才醒悟为何觉得那客人眼熟:昨夜在赵老板身边打算盘的正是此人。
正笑自己酒后健忘,荆非脑中猛然闪过一串念头,随即心里只觉无聊得紧,手下却不由一抖,任勺子滑入粥中。
再抬头看时,小伙计已不见了踪影。
荆非坐在谢家酒店的店堂里喝了一整天茶。
小伙计一直懒懒的样子,似是昨夜不曾睡好。荆非只当没有看见,一昧让他添水换茶。
直至又到月上时分,荆非方改口道:“上酒!”
小伙计一惊,复定神道:“几坛?”
荆非不耐烦道:“管这许多。今晚小爷要尽兴,你也勤快些,见酒尽了就照满坛端上。”
疲塌了一天的小伙计似是也来了精神,颠颠地自厨房先拎了两坛酒出来。
荆非侧耳听听柜台方向的算盘声,微微一笑。
云稠,月隐。
首先消失的是算盘声,然后是荆非斟酒的声音,待小伙计上门板的声音也消失后,整个店里一片寂静。
但酒店深处不久便传出一阵窸窣声。
醉倒在桌上的荆非也随之消失。
虽然镇上的人都知道赵家酒店有个运送货物的后门,但很少有人知道后门半夜也会打开。
“多事!早上不是已经告诉你今天不必再送来?”
“今天那酒鬼喝得格外多,所以……”
“也罢,赶快挑进来!”
“还是老价钱?”
“那有你这许多废话,拿着!”
后门掩上,两条人影分别在内宅与院外消失。
门后阴影里现出荆非。
内宅不见任何侍女,似是那赵夫人确不在宅中。
站在庭院里,见一轮明月缓缓自云后浮出,荆非一时忘了自己眼下的处境,只想一直站在这里看月圆月亏。
他曾经自信有这种可能,但现在他已经喝过酒了。
所以他离去。
卧室中还没有人,赵老板也许还在店中忙碌。
荆非仔细检查过房中的物品。房间里女人的气息很重,因为各种脂粉、首饰与衣物都一应俱全。
空气忽然有些压抑。
荆非心中一凛,忙自房中退出,隐入院中蔷薇从后。
果然是赵老板自店中出来了。
他手中拎着壶酒,身后是那掌柜。
“他走了?”赵老板的声音,明显带着醉意。
“是。小的今早已经告诉过他……”
“算了。我累了。”
脚步声,掩门声,酒声。
荆非此时却格外清醒。
因为他在躲藏时已经发现脚下的土地有些松软。
眼下正是盛夏,很少有人会在这个季节松土栽花。
镇是小镇,但镇上衙门的门面倒还有模有样。
这样光鲜的门面前自然容不得醉鬼倒卧。
所以,当那个衙役一早起来发现门前竟瘫着个醉鬼时,他的郁闷可想而知。
那醉鬼浑身酒气,神志好象也不大清醒。
面对衙役的呵斥,他不但不害怕,还大大咧咧地自怀中摸出一个木像。
寿星像。
“不想你家老爷丢官的话,把这拿给你家老爷。”他的口齿倒还利落。
“刻得糙了点,但他应该能看明白。”
说罢那醉鬼坐直了身子,两眼迷茫,却不带丝毫酒意。

镇上的酒徒这几天无聊得想一头撞死。
因为镇上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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