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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得糙了点,但他应该能看明白。”
说罢那醉鬼坐直了身子,两眼迷茫,却不带丝毫酒意。
六
镇上的酒徒这几天无聊得想一头撞死。
因为镇上两家酒店都关门了。
但荆非还有酒可喝。
因为他已经离开了镇子。
谢老板封店前留给他一张字条:镇西仇家窖。
荒山,古井,酒。
“这就是仇老爷子酿的最后一窖酒?”荆非似是已经微醉了。
“不错。”一直滴酒不沾的谢老板竟也倾下口酒,他身边零乱翻倒着几个酒坛。
“这窖酒就是原因?”
“师父当年说过:无论谁娶了仇音,只有在成亲十年后才能和仇音一起来开这窖酒。”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仇音已经死了?”
“从他开始串通人偷我店中的酒开始。”
“没有你的酒最后调剂,他的酒只能算平庸之作。”
“不是我的酒。”
“我知道:是你们的酒。那个配方不是仇老爷子传授的,是你和仇音发现的。”
“你是几时发现他的酒的秘密的?”
“我发现酒店的小伙计和那边的掌柜早有串通:他说和那掌柜并不认识,却在送云吞时将勺柄放在左侧,这说明他和那左撇子掌柜早已熟识。”
“只此一点?”
“当然不是。你那店中卖酒的规矩古怪:只许在店堂上喝,绝对不许带出店外。平日店中客人稀少,只我这样记不清坛数的酒鬼来买醉那小伙计才有机可乘。当然,他能偷酒也得借光你这老板的放任。”
“……”
“其实我说谎了。”
“说什么谎?”
“其实我是在那里的柜台上喝过一杯索然无味的酒后才明白这些的。”
“不觉得事有蹊跷你是不会到那边去喝酒的。”
“你造了这么多古怪给我看,再醉我也会发现蹊跷。”
“我造古怪?”
“上门板后店内并无闲人出入,能有机会将玉佩与金钗放入我手中的只有店中人。老伙计平日极少早起,那日却先看到我手中的玉佩,必是见你有所异样才会跟随过来一看究竟。”
“如今你明白那玉佩是何物?”
“当时就略猜到一二。老伙计说自老主人在世时算起他跟随你已有二十多年。他能识得且表现如此怪异的自然说明那是有些年头的物事。何况你第二日还多此一举地又放了个凤钗。”
“多此一举?”
“我喝酒时最腻烦有人拿些酸诗来骚扰。你这凤钗岂非明显暗指《钗头凤》?”
“红酥手,黄藤酒……”
“且住。我虽不是什么举人进士,这点花词绣句还是知道的。”
“我相信。”
“相信我这个酒鬼?我身上并未带任何官府的腰牌一类信物,你何以相信我能助你解开这个谜窦?”
“因为你喝酒时的样子。”
“酒鬼岂非都是一个样子。”
“当年仇音出嫁时我喝酒的样子和你一样。”
荆非微微一怔,遂灌下一大口酒,道:“只凭这点你就放心将你们往日的信物交与我这酒鬼?”
谢老板也灌下一口,目光炯炯道:“不过是些旧日的物件,她已为人妻,我又何必过多牵挂。”
荆非醉眼迷离地一摇头,道:“不见得。那玉佩虽为随身饰物,却无丝毫脂粉气息,显是摘下已久,怕是她出嫁前交与你的。那凤钗却是不同,药香与酒气之外隐约有股头油的味道,理应是不久前才另易其主的。”
谢老板略一摇头,道:“看来我还是小看你了。”
荆非只觉一股酒力上泛,叹道:“你也看错他了。”
“也许。”
“你不曾想到仇音是自杀的。”
谢老板只慢慢喝下口酒,道:“倘若她今日还在,正是这窖酒开封之时。”
“他所以隐瞒,只为等到今日?”
“他根本不是一个懂酒之人。”
荆非回望身后满窖的酒坛,缓缓道:“懂酒与否也罢,生死与否也罢,酒只有被人喝掉的一个命运。”
谢老板眼中微露愠色,却只是又灌下口酒。
荆非仍自顾自道:“既然有情,当日又何必分开?她至死也未泄露你们当时共同发现的配方。”
谢老板看眼荆非,道:“如果你自己知道这种问题的答案,也许当时我也不会选中你。”
荆非无语。
谢老板又道:“你可知我们所酿之酒名唤为何?”
“不知。”
“桃花落。”
荆非凄然一笑,道:“看来你还真不合适酿酒。”
“为何?”
“只因你太好吟诗。”
谢老板难得地一笑,道:“你又何必在官府当差?”
“怎么?”
“因为你太好喝酒。”
荆非无奈一笑,接着灌酒。
谢老板将手中已空的酒坛掷到一旁,正色道:“我将离开此地,你往后有何打算?”
荆非闻声只觉一阵头疼,勉力回答时枯林中却有一片乌鸦惊起,鸹噪声中连他也未听清自己的回答。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