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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年,外国趁中国“祖国山河一片红”的时候,彩色胶卷将他们的生活曝光得有声有色的。黑白?黑白胶卷连小孩也不玩,可我们这些堂堂的中国摄影记者,拍摄中国的最高领袖,用的竟是黑白胶卷!就这还前呼后拥,威风得不行。
记不得是哪个国家的,好像是比较发达国家的来宾,他们到游泳池拜会毛泽东后,我将他们每人和主席握手的照片,交给外交部礼宾司,由他们转交给外宾。
外宾一看照片,皱起了眉:怎么是黑白照片?为什么不给我们彩色的?他们还以为彩色照片让我们中国自己留下了。
礼宾司的人打电话问我是不是有彩色照片。
当时我心里真酸涩!完全可以想像外国人瞪着蓝眼睛看我们中国伟人的黑白照片,心里是个怎样的惊诧。可我能和他们说什么呢?说我们只有黑白胶卷,那不是给中国人丢面子吗?我只好说:“黑白照片拍出来层次丰富,立体效果好,而且便于长时间保存。一般拍这样永久性照片都是黑白胶卷。”
谁都知道蛋糕好吃,却硬说窝窝头养人!
我简直是闭着眼睛说瞎话,与其说糊弄莫名其妙的老外还不如说是安慰自己酸楚的情绪。
我一想到晚上天空里五彩缤纷的礼花,而手里只有黑白胶卷,情绪顿时一落千丈。
这时警卫局的人也来城楼,见我就说:“今晚上毛主席、林副主席都要来看焰火。就你一个摄影记者到前台。”
“我知道。”主席一出场,别的摄影记者一般不能随便到跟前,这早已是一条大家都知道的不成文的规矩。
“林副主席身体不好,上午才参加活动的,晚上还能来吗?”我心里琢磨着,似乎有种预感,林彪会不会不来?
去年8月,林彪从庐山回北京后,好像精神状态不佳,几乎都在北戴河养病。我们工作人员私下里悄悄嘀咕,说林彪其实没什么病,主要是和主席闹意见。主席不同意设国家主席,他就有情绪。干吗呀!党的副主席都拴在了老牛桩上,还急什么国家主席呀,真是的。
夜幕终于落下。夜沉沉的。
天安门广场上人声鼎沸,锣鼓喧天。广场四周的建筑物穿上彩色灯装,光线像笔生动真实地勾画出人民大会堂、英雄纪念碑、历史博物馆交错重叠、跌落起伏的层次和轮廓。“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万岁!”“全世界各民族大团结万岁!”的巨幅霓虹牌耸立在广场上,闪烁光芒。
中央领导人陆陆续续来到城楼上,他们先坐在大殿的休息室里休息。不一会,毛泽东也到了,他还是上午的灰色中山装,连帽子也是灰色的。他微笑地到屏风后面坐下休息。西哈努克亲王和夫人被安排坐到主席的身边。
1970年10月1日,全国各大报纸上就发了一张毛主席和美国友人斯诺在城楼上的合影。似乎毛泽东更愿意和外国人在一起。
突然,门口一阵涌动,周恩来大步流星走了进来,大家随着他的手势,一看,哦——陈老总大大咧咧地跟着总理身后走进人们惊讶的视线里。
久违了,大家好不亲切哟!关切地询问他手术后的恢复情况。老总笑哈哈地一一作了回答。后来总理又将陈毅带到屏风后面见毛泽东。
毛泽东迅速抬起眼帘,凝目细望,咧开嘴笑了,忙站起身握住老总的手。
刚开刀不久的陈毅,一点儿也不像身患绝症的人,除比以前消瘦了些,还和以前一样精神饱满,潇洒爽朗。当主席问他身体怎样时,他用大巴掌有力地在胸口上拍了几下,“一切正常!主席。”
主席望着老诗友由衷地笑了。
总理则双手抱臂站在一旁,一言不发,欣赏似地望着这对老诗友风趣地一问一答,脸上露出沉思的神色。他在想什么?过去炮火纷飞的年代还是眼前微妙复杂的局势?
城楼上,碘钨灯发出耀眼的亮光。
毛泽东坐在中间圆桌的东首,紧挨着的是西哈努克亲王,董必武坐在西哈努克右侧……最西侧的位子怎么空着?哎,这不是林彪的位子吗?这时我才发现林彪还没来。我左右环顾了一下,总理的目光也在寻找林彪。
毛泽东略略地抬了抬头,朝对面的空座位瞥了一眼,又侧过脸和西哈努克谈话,仿佛根本就没看见那座位还空着!
总理不停地看表,浓浓的眉头凝了结,他派秘书去打听林彪的下落。
终于,林彪慢条斯理地走进大家焦急万分的视线里。
5月的天,他披着一件军呢大衣,皱着眉,一脸枯黄的样子,从我身边擦过时,卷过一股浓浓的怪味。我早就听说他患病用吗啡上瘾,要经常使用才能保持身体状况。可能味道就是药味。后来听知情人说,那天晚上,林彪要注射吗啡,不想去城楼,是总理电话再三请他出席晚上的活动,他才不得不来,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
他冷僻地落座后,一句话没说。和近在咫尺的毛泽东没有握手,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一眼,只是一味地耷拉着焦黄的脸……微妙拍摄一般要等正副统帅交谈时才开始。
拍电影的人还在对着毛泽东的方向调试镜头。不知怎的,我被眼前的瞬间吸引住了,鬼使神差地立在董必武的侧面,拍了一张主桌的全景。再看看,人物表情特别是林彪的表情没有进入我们所需要的欢乐情绪,只好放下相机,慢慢地踱到旁边,再回首……啊!我僵住了,浑身的血一下子沉到了脚后跟——林彪不在了!
大惊失色后,我又感到自己非常可笑,是不是有点儿神经质?好像非要证实自己的预感似的。林彪能到哪儿呢?还不是去卫生间了!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了,林彪还没出现。我开始着急起来,会不会林彪走了?想到这,我心里惶惶的,希望不是这样。因为拍摄还没开始,林彪怎能就不在了呢?我们拿什么见明天的报纸?直到这时,我还没有意识到我那个鬼使神差的“瞬间”已成为今晚绝无仅有的独家新闻,仍不失信心地望着卫生间的方向,以为林彪还会出现在我的镜头里。
这时,人们目光开始注意主桌上醒目的空座位,大家似乎在猜测,我心里滚过一阵阵的不安和惊恐,林彪究竟上哪儿去啦?他怎么可以当着主席的面不辞而别,他这是什么意思?我简直无法想像“一贯紧跟,无限忠于”的林彪怎么会做出今天这令人费解的举动来。
人们中间要说最着急的是周恩来,他目光频频望向那个空座位,喉结上下滚动着。他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只是将警卫员叫到跟前,耳语了几句。警卫员飞快地跑向城楼大厅……毛泽东不动声色,和西哈努克亲王继续谈话。
“嘭——哗”,第一束礼花腾空而炸。
城楼上的人们忘记了那张刚才还议论纷纷的空座位,目光刷地被礼花拽到了五光十色的天幕上。
毛泽东的头由右侧扭向左侧,目光扫过对面的空座位,没有停留,没有疑问,没有寻究……是否以为那空位子就应该空着?
警卫员一溜小跑到总理跟前,总理的浓眉疙瘩打得更紧,神色非同寻常地严峻。我一见,心里暗暗叫到:不好!连忙跑去问林彪哪儿去了。林彪早就回家了!我惊恐地倒吸一口冷气:他为什么要先走?为什么不跟主席和总理讲一声?
“我们也不知道啊。”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我背脊上直冒冷汗。
拍摄电影、电视的记者还在茫然地四下里张望,等林彪来了好开机拍摄。这可糟了!他们手里还空空的,明天晚上电视不就都砸了吗?我又想起我的相机里那张毫无把握的照片,心里更加地着急。电影、电视、报纸……唉!史无前例的窝囊,窝囊透了!
我茫然地回到主桌旁,毛泽东望着绚丽多彩的天幕,微微张着嘴,露出亲切和善还带有童趣的笑容,眼前变化无穷的画面,使他忘记烦恼,愉快地沉浸在色泽、光束、跳跃的遐想中。
闪烁的光束投在空落的椅子上,那样地剜目!
毛泽东对林彪的不辞而别,表示了毫无介意的大度。
“身体不好,先回去了。”西哈努克和董必武询问了几句,一听,也就释然了。
这是对林彪突然离去最好的解释。否则人们无法理解林彪的奇怪行为。
当时城楼上还有大报的文字记者,他们听到林彪回去了,不再来城楼的消息,个个惊恐地面面相觑,茫然不知所措,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一切还没有开始,就这样结束了?记者围着大殿的圆柱,雪亮的灯光下,由于惊诧、惶恐、愤然,他们的汗颜由苍白向通红变化。
“这不是在开国际玩笑吗?党的副主席怎么能这样随便,想走就走,想来就来?我们还没有开机子,他的座位就空了,这片子怎么拍?”
“林彪今天是怎么了,他来的时候就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最多只坐了几分钟就走了,连个招呼也不打,真让人想不到,太意外了!我们连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早知道这样,他一来我们就拍。”
“他不辞而别,肯定是赌气。”
敏感、胆大、刨根问底是记者要命的职业习惯。马上就有人问:“和谁赌气?和谁?”
“还不是和主席呗!”
“嘘——”立即有人制止嘴上没门槛的记者。
我不由得望了望手里的相机,里面装着毛泽东和林彪惟一同桌的照片,或许能填补这个惊诧的空位,从而挽救今天晚上这离奇事情给老百姓“意识空间”带来的不良影响。
礼花仍在不断地“噌噌”地往天上蹿,漆黑的天幕犹如坚硬无比的钢板,一撞上去,礼花就粉身碎骨,飞散着自己多姿多色的肢体。
天安门广场,金水桥,天安门城楼……大地仿佛置身在瞬息万变的彩色光环中。
夜色多华丽!
毛泽东忘情地瞅着一个又一个轰然而炸的巨大“花朵”……周恩来却烦躁不安,不时地望望这边的空位子……我也受了影响似的,一边拍摄照片,一边担惊受怕望着空落许久的椅子。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担惊受怕,就好像看别人争吵,争吵的人并不害怕而在一边看的人却在担惊受怕。
在礼花和礼花相衔接的霎时,我突然发现天空怎么这样漆黑幽深,没有月亮,没有星辰,没有一点亮点,我可从没有觉得天空有这么黑,像泼洒了一整版的浓墨!
大概这是对比、反差、光激引起的视觉效果吧!
《共和国红镜头》第二部分第八章 庐山事变后的博弈(4)
第四节 只有一瞬间的假象
周恩来用心良苦,努力维护党中央在全国人民面前的团结的形象,想法弥补正副统帅之间显而易见的裂痕,他向新闻负责人发了少有的大火。
终于,礼花结束了她千折百回的变化和重复。
月亮、星辰渐渐地从浓墨底层浮了出来,铺在大海般的天幕上。我又寻回了我所熟悉的星光月色,心灵的震动和害怕似乎平淡了许多。
“老杜。”
我又一震,是总理叫我。我原地转了个圈,也找不着他在哪儿叫我。
“老杜,你过来!”
在哪儿?眼前尽是穿梭不停的人影,好容易透过人影缝看见总理在大殿前的柱子旁叫我。
他着急地朝我招手,“过来过来,快点。”
人这么多,我怎么知道你在哪儿?我嘴上叽叽咕咕,脚却大步地跨了过去。
“毛主席和林副主席在一起的照片你拍摄了没有?”总理劈头就问。
“啊呀,我哪儿知道他坐几分钟就走?来不及……”
“我问你照了没有?”
“啊……照了,就照了一张。”
“电影电视呢?”
我刚想说没有,见总理着急的样子,话到嘴边变成了“不知道!”
周恩来思索片刻,说:“老杜,你去把分管新闻宣传的负责人叫来,都叫来!”
我见总理神色严峻,不敢多问,拔腿就朝外走。
我在大平台上东寻西找找到了七八个分管新闻宣传的负责人,有几个是军管会的。他们随我走进休息室,总理立即站起身,迎面走了过来。我悄悄地擦着总理背后,隐到旁边的屏风后面。当时见总理气恼的样子,心里发虚,就萌生了个小小的“计策”:先躲在总理的身后,如果他点到我的名,我可以立即投入他的视线中,如果不点我的名,他又可以不看到我。
我在屏风后面听到总理一个个挨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