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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敬龙脸上微红,忙板起面孔,强装严肃,不再接口。
李公公看他神情,已知自己猜的不错;思索片刻,轻声劝道:“我们郡主,论容貌、论聪明,那都是世间少有的;有什么配不上陈将军呢?陈将军对我们郡主,也不是全然无情,老奴早就看的明明白白。英雄美人,正是人间绝配,却不知陈将军还犹豫什么?依老奴看,陈将军倒不如与我们郡主早成好事,让我们郡主早放下心,别辜负了她一往深情。老奴知道,陈将军心中早有商姑娘,甚至还有别的女子也说不定;不过那也不碍什么事,男人么,有个三妻四妾,也寻常的很……”
陈敬龙听他唠叨,本欲不理,但见他连商容儿和“别的女子”也扯出来,越说越离谱,终于忍不住,冷冷斥道:“我如何做事,要你管么?”李公公吓了一跳,忙道:“老奴多嘴老奴……老奴再不敢了,陈将军万勿见怪”
陈敬龙见他躬腰随行,畏畏缩缩,显是对自己十分惧怕,心中稍觉不忍;轻声叹道:“李公公,自与你相识至今,虽接触不多,但敬龙看得出来,你心地善良,是个好人;敬龙把你当成朋友看待,你以后与我相处,不必以奴才自居,更不用畏我怕我”
李公公侧头愕道:“陈将军当老奴是朋友?”陈敬龙轻轻点头。李公公呆了半晌,摇头叹道:“陈将军莫开玩笑;您是名扬天下的少年英雄,是王爷器重的将官,是郡主垂青的娇客;老奴不过是个阉人奴才罢了,与您身份有天地之差,哪佩得上与您论朋友?”
陈敬龙笑斥道:“什么娇客?我与你家郡主并没……并没……嘿,胡说八道”稍一停顿,又正色说道:“我与人结交,只看心地胸怀,不论身份等级;你这人,虽有些圆滑世故,但心地不坏,我看得出来;我是真正拿你当朋友看待,你不用怀疑”
李公公默然半晌,激动叹道:“老奴做梦都不敢想,像老奴这样肢体不全、仰人鼻息的奴才,狗一般的东西,能得人真正瞧得起,真心当朋友看待;更何况这人竟是个天下扬名的英雄陈将军,跟您做朋友,老奴是不敢想的;不过,能得您这一句话,把老奴当个人看,老奴已感激不尽;老奴一生,永不忘您的大恩大德”话尚未完,双目已经湿润,忙将头深深垂下遮掩。
陈敬龙诧异莫名,不知何以竟使他激动若此;见他坚持不敢与自己交友,不好多说,只得罢了。
他长于深山,对世俗事情终究所知不全;因向来不知世人对“阉人”的看法,所以便不能理解李公公激动的原因。
所谓“阉人”,肢体已缺,非男非女,阴阳难明;纵算仰仗主子看重,得些权势体面,但终已不是正常人,世人背后议论时,都对其极瞧不起。虽有许多人阿谀巴结有权势的太监,但都是为了得其权势相助,从其身上捞到好处,却不会真心与之结交;而地位身份较高,不需得太监助力之人,更都是对之鄙夷蔑视,绝不可能与之交朋论友。
而且,太监是奴才,是仰主子鼻息而活;在大多数人的眼里,太监确实与其主子的一条狗没什么区别;既便得了主子看重的奴才,也不过是一条有些体面、有些权势的狗罢了,终究不算是人。
世人的鄙视、自身的残疾,永远脱离;太监心里的苦闷自卑,自非常人所能理解。
而陈敬龙如今的身份地位,自不需讨好巴结李公公,指望从他身上捞什么好处。他肯与李公公结交论友,自是出于真心,绝非为图利益。他能如此去做,当然是真正把李公公当成个人,当成与自己一样的人,绝没有半点的嫌弃鄙夷。
陈敬龙是谁?是当今江湖上风头最劲的少年英侠,是白虎城主最最器重的军中将领,是轩辕族万民敬仰的英雄。这样一个人的高看一眼,却是何等份量?对一个自卑苦闷的太监而言,却是何等有力的抚恤宽慰?
所以李公公激动莫名、感激涕零。陈敬龙给予的这一份平等对待的尊重,对他而言,着实胜过金玉珠宝;对他而言,确实算得上是终身难忘的“大恩大德”
(看官请牢记此节。单独一节表述此事,自是因其重要;但飞花伏笔常伏的极远,所以提醒一下,免得看官忘记,看到后面时骂飞花写故事全没来由、胡说八道。)。
三百二十六节、反堕算中
郡主寝宫内外,灯火通明。
行到宫前时,李公公拖着长音大叫:“陈将军到”叫声方歇,楚楚已在一大群太监侍女簇拥之下迎出门来。
楚楚穿着腥红绣金百褶罗裙,披珠挂玉,颇多装饰;虽单薄若不经风,但因精心梳装打扮过:腮染胭脂色、指涂蔻丹红、发卷流云髻、眉画石黛青;憔悴不显,姿容姣美。
她奔出宫门,本是笑靥如花,满脸喜色;可当望见形容枯槁、一步一瘸的陈敬龙时,笑容立时僵住;眼中满是惊骇茫然之色,呆若木鸡。
陈敬龙慢慢行到她身前,因怒意未去,也不招呼,只轻轻哼了一声。
楚楚并未留意他神情如何,只仰脸呆呆望着他面容,过了半晌,眼中茫然之色方退,抬手轻轻抚上他脸颊,凄然叹道:“真的……真的……是你”垂下头,又盯着他残腿看了片刻,眼里怔怔流下泪来,哽咽道:“公子……公子……”叹息未毕,双膝酸软,站立不住,缓缓坐倒;双手捧脸,呜咽不绝。
众太监侍女见郡主失态,都慌了神,有的便欲上前搀扶;李公公轻轻叹了口气,挥手示意众人退开。
陈敬龙见楚楚哀痛欲绝,又是感动,又是怜惜,原本的怒气不由减了几分;稍一沉吟,俯身去搀扶她,劝道:“我活着回来,你应该高兴才是;些许伤残,不算什么,不用难过”
楚楚得他搀扶,强忍悲痛,正欲起身,忽地惊觉,惶急叫道:“为什么只用左手?右手呢?你的右手呢?”不等陈敬龙应声,奋力挺身,抓住陈敬龙右臂,将他手掌凑在眼前;一看之下,登时一呆,跟着伸手将他手指一握;喉间“吭”一声闷响,两眼翻白,向后便倒。
陈敬龙大吃一惊,急蹲下身,将她搂在臂弯里;焦急唤道:“楚楚,你怎么样?”楚楚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如若死人,却哪还能应声?
陈敬龙将脸颊往她鼻上一贴,感觉连气息也没了,不禁骇然失色。李公公上前轻声说道:“这是急火上冲,一口气憋住了,不要紧的”蹲下身,一手伸指甲在楚楚人中用力掐按,另一手她背上用力拍打。过了片刻,楚楚猛吐出一口长气,缓了过来;眼睛尚未睁开,泪水已滚滚而出,嘶声哭道:“公子废了;楚楚……楚楚完了……”
李公公忙道:“郡主安心陈将军虽有残疾,却不碍事;今天他与来寻仇的江湖汉子相斗,以一当百,搏杀多人;陈将军仍旧是英雄豪杰,仍旧得军兵敬服,与从前并无两样”
楚楚缓缓睁开眼,怔怔望着陈敬龙,喃喃问道:“公子,他所说当真?”陈敬龙迟疑片刻,轻轻点了点头。李公公在旁赔笑说道:“郡主若不相信老奴所说,不妨去向王爷问个究竟;今天陈将军奋战扬威时,王爷就在旁边,都是看在眼里的”
楚楚黯淡双目又渐渐泛起神采,轻轻问道:“公子,你不会让楚楚无所依靠,你……你仍能保护楚楚的,是不是?”陈敬龙沉吟片刻,点头应道:“我虽残,却未废;你放心”
楚楚精神稍振,微微一笑,随即搂住陈敬龙脖颈,埋首在他怀里,抽泣哭道:“公子……可怜的公子……你……你受苦了……”
陈敬龙见众多太监侍女在侧,颇觉尴尬,向李公公投去求助目光;李公公低声劝道:“郡主,您千金贵体,切须保重;外面天冷风凉,不便久耽,有什么话,不妨回寝宫再谈吧”
楚楚呜呜咽咽又哭了半晌,方止住悲声,从陈敬龙怀中抬起头来。李公公忙去搀她起身。楚楚道:“公子,咱们进去吧”挽住陈敬龙右臂,扶他走入寝宫。
李公公在后面一叠声吩咐众太监侍女:“传膳,要快;别忘了备酒备兰汤,备兰汤,马上去办准备伤药、绷带做什么用?你长眼睛没有?不见陈将军身上有伤么?沐浴后当然要用……”
楚楚将陈敬龙直扶入所居暖阁珠帘内;那些太监侍女,早得李公公吩咐,只在大厅候命,并没人跟来。
陈敬龙到桌旁落座。楚楚去将外间纱灯取来,放在桌上,借着灯光仔细又打量陈敬龙面容,看了半晌,方轻轻叹道:“公子,你憔悴好多,简直像变了个人一样这四个月来,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陈敬龙见她情绪已经平复,怜惜之心稍减,怒意又生;冷冷应道:“受些伤痛,算不得苦,唯有心里难过,才是真苦”
楚楚听他这话奇怪,不由一呆,想了想,醒悟过来;叹道:“气走商姑娘,是楚楚错了”缓缓跪倒,扶着陈敬龙膝头,又凄然叹道:“楚楚糊涂,行事不当,至成大错;但错已错了,无可挽回,公子要打要罚,楚楚绝无怨言”
她这一跪,倒让陈敬龙着了慌,忙道:“这是做什么?这……这不是胡闹么?”楚楚却不肯起,垂头叹道:“楚楚是公子的侍女;楚楚做错了事,公子当然打得骂得公子若打骂一顿,楚楚倒能好受一些,不然,楚楚自己也要难过死了”话尚未完,声音哽咽,眼泪已一对一双的落个不住,
陈敬龙最见不得的,便是女子的眼泪;尤其这楚楚天生柔弱,最惹人怜,如今跪在地上啜泣,削肩轻抖,娇躯微颤,模样凄楚哀怨已极,却让陈敬龙如何承当?
一刹时,陈敬龙一颗心尽化成了水,原本的怒气踪影全无,满腔只剩温柔爱怜。忙伸手相搀,叹道:“罢了,你知道错了就好,我不责怪你了;快起来吧”楚楚却扭着身子不肯起,泣道:“楚楚这次闯的祸着实太大,公子不曾责罚,便说原谅,楚楚绝不肯信”
陈敬龙黯然叹道:“容儿与我……唉,你做的太绝,不给留半点回转余地,着实可气;但我明白你的心意,还是能原谅你……”他话未说完,楚楚已抬头愕道:“公子生气,只因我气走了你心爱之人?”
陈敬龙愣了片刻,奇道:“不是气这个,还气什么?”楚楚抹抹眼泪,侃侃言道:“单论这件事,楚楚倒算不得有错楚楚答应公子,会想办法使欧阳义军撤下商容儿名号,楚楚做到了。商容儿一走,与欧阳义军再无关联,欧阳义军若再打她名号,便是弄虚作假欺骗江湖豪杰,所以只得把她名号撤下。气走商容儿,欧阳义军不能借公子名头召募人手,这是为大事着想,楚楚可没做错”
陈敬龙呆愣半晌,急道:“容儿与我情深义重,你让她误会我……”楚楚冷笑道:“大事为重,还是儿女之情为重?”陈敬龙语塞,思索片刻,恍然叫道:“好啊,难怪你行事全无顾忌,不怕我过后追究,原来你早就打定用这大事名义堵我的口了”
楚楚柔声道:“不管怎么说,楚楚总归让欧阳义军撤下了商容儿的名号,这可不假吧?这件事,也确实是公子同意楚楚办的;而要办成这件事,楚楚只能想出这一个计策,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了”
陈敬龙哑口无言,虽心中不忿,却也当真“无可奈何”了。楚楚见他脸色难看,忙又温柔笑道:“公子不必为商容儿之事烦恼以后得了机会,楚楚稍动些心思,再让她回到公子身边,那也不算什么难事”
陈敬龙大喜,忙道:“你能分辩清楚,铲除误会?”楚楚笑道:“这误会是分辩不清的;不过,如果商容儿对公子确有深情,纵算有些误会,也无大碍;待时机成熟时,楚楚为此事动些心思便是”
陈敬龙奇道:“时机?什么时机?”楚楚眼中微显羞涩,踌躇片刻,叹道:“楚楚有自己的打算,公子不必多问”陈敬龙无奈,只好将此事抛开,又问道:“你说你气走容儿没错,那又为什么事而认错?”
楚楚神情一黯,叹息道:“气走公子心爱之人,并不算错,可气走了公子的未婚妻,却是大错特错了”陈敬龙满头雾水,愕然道:“这……这……心爱之人和未婚妻,不都是说容儿么,有什么区别?”
楚楚摇头叹道:“区别太大,不能相比只恨楚楚心思不够、所虑不全,欲制干将,反堕干将算中;为人所用而不自知,更为公子带来无穷后患;我……我……楚楚羞惭无地、悔恨不及,真是……真是无颜面对公子了”话一说完,立即伏在陈敬龙膝头,放声痛哭起来。
陈敬龙错愕莫名,摸不着头脑,奇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这……这跟干将又有什么关系了?你别哭,快说给我听”
楚楚强止哭声,抬起头来,满脸羞惭,抽咽讲道:“楚楚只想气走商容儿,使欧阳家不能借用公子名头,却忽视了商容儿已是公子未婚妻一节。公子的心爱之人离去,不过公子一人难过而已,与公子名声无碍,但公子的未婚妻被气走,却有损公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