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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徐真应允了下来,就踱出书房,李承乾生怕徐真博闻强记,有着过目不忘之能,也不敢将随身显而易见的配饰拿将出来,思来想去,囊中尚有一颗精雕细琢的狼牙,乃是突厥人赠予的信物,遂将这狼牙置于龟形鎏金茶盒之中,这才引了徐真进来。
入座之后,徐真不作道人掐指计算之状,而是将幞头解开,披散了头发,又取过一碗净水,抹破了手指,滴血入水中,用那血水描画诡异符文,将这鎏金茶盒给圈了起来。
如此诡异神秘的仪式,非但震惊了李承乾,连预先算计好的李明达都为之心惊,只觉得书房之中变得极为阴冷,似有轻风进进出出,那煮茶小炉的火苗都不安地跳跃起来!
此间氛围瞬间被徐真所掌控,那李承乾也不敢再小视,身子下意识后仰,似乎不愿靠近那茶盒,生怕阻挡了替徐真占卜窥视的神灵!
古时之人多迷信鬼神,徐真也是仗着过人的演技,好一番装神弄鬼,见得李承乾已经入了彀中,心头暗喜,陡然睁开双目,口中念念有词,如癫狂之状,那咒文越念越急,最终将手轻轻按在了茶盒之上,没想到却猝然大叫了一声,眩晕着倒在了榻上,身子还兀自抽搐颤抖!
李明达作势过来搀扶,口中关切地呼唤着:“徐哥哥!徐哥哥!”心里却恼怒抱怨着:“这当死的大骗子,逢场作戏偏如此逼真,也不知奴家真个儿牵挂得紧!”
此时徐真也是后悔得紧,为求逼真,他动用了增演易经洗髓内功,猛提了一口气,却是倒行逆施,憋得脸色血红,双目遍布血丝,真真透着七八分诡异!
李承乾心头大惊,心思着莫不是这徐真还当真有着三分异能不成?连忙起身过来扶住徐真,正欲问候,那徐真恰恰抬起头来,见得李承乾,惶恐着退缩到了李明达那厢去,却是不愿沾染李承乾半分!
见徐真如此惊恐,李承乾心头也是起疑,也不及怪罪徐真无礼,徐真却是爬将起来,急着行礼道:“太子殿下切勿责怪,某鬼迷了心窍,今日实在不适合再行异术,还望太子和公主殿下恕罪则个,某先告退!”
话已至此,徐真满脸惊骇就要退出去,李承乾心中却是迷雾重重,哪里肯放人,拉住了徐真手腕,阻拦着说:“徐真贤弟怎地如此不讲究,你且试说本太子所覆为何物?”
徐真口中呢喃,状若入神,却是连连摆手,直道天机不可泄露,多寻由头作势又要走,那李承乾也是个直率坦诚的人物,见得徐真如此遮遮掩掩,心里也没甚好气,顿时板起脸孔来,硬生生佯怒道:“贤弟必是预见了惊惮之事,又何以不明言,难不成要陷你哥哥于不利也?!”
李明达见李承乾已然深信不疑,又哭啼啼在一旁帮着劝说,恳求徐真指点迷津,若真对他家哥哥有害无益,哪怕折了寿数,这天机也要泄露个一星半点来。
徐真觉着时机拿捏差不多,就长叹了一声,作得个无可奈何的姿态来,语重心长地对太子说道。
“实不相瞒,此物乃北方大凶之物,此天机若泄露出去,势必掀起血雨腥风,朝堂震荡,敢叫日月换新天矣!”
李承乾心头一紧,没想到区区射覆之戏,居然让徐真窥视到了他与突厥人的逼宫密谋,当下就被徐真的言语给镇住了!
徐真知晓说中李承乾心事,当即惊呼道:“殿下果有此意耶!”
听得徐真此言,李承乾才猛然抬头,双眸之间一抹凶光,杀机弥散!
(注:射覆,射乃猜度之意,覆即覆盖之意,覆者用瓯盂、盒子、手巾扇子等器覆盖某一物件,射者通过占筮等途径,猜测里面是什么东西,古时用于练习占测能力。)
第八十三章多事之秋凯萨杀人
且说徐真假借射覆占筮,作弄那神鬼之事,窃得了李承乾机密,后者心知此等天大反事,若张扬出去,绝不得善终,眼中杀机弥散开来,将那细妹子李明达都骇了一跳!
她虽知晓兄长暗中沟通突厥群竖,却不知其中内幕,更不知兄长要作那逼宫谋反的大事,只道兄长多交异族,会引发圣人不喜,保不住这东宫的宝座,此时见得徐真如此推敲,却是看出来,这徐真果是说中了兄长心事矣!
李承乾自小宽仁慈善,也不作那恶相以示人,从来都是亲和善解,此番面露戾气,真真是吓住了李明达!
不过他也并非冲动无脑之人,知晓徐真风头正盛,漫说打斗不过徐真,就算打斗得过,将之杀死在淑仪宫中,也是个说不清的罪过,当即收敛了杀气,换上笑吟吟的面容来,随意摆手道。
“贤弟切莫凭空吓唬,你哥哥虽然不肖,却也不至于做那天怒人怨的死人之事,贤弟莫多作猜想,咱三人随便戏耍之言,若让旁人听了去,说不得要闹出天大的灾难来!”
徐真也是冷汗淋淋,慌忙告罪道:“是在下浮浪了,一切全凭殿下吩咐,事情攸关,在下也是个懂分寸的人,还请殿下放了宽心。”
李承乾见徐真说了软话,心里也是稍安,然毕竟顾忌徐真的特殊身份,这联络突厥人逼宫之事,说不得要缓上一阵子了。
徐真何等人也,于坊间追索公主,千里相护,又在军中搏杀,发明各种奇异巧重军器,立下赫赫战功,得了圣人破例提升,可谓一步登青天,春风得意无人能及,如今又特例带刀行走,随意出入淑仪宫。
这等优待,徐真想来也不敢铤而走险,将太子的秘事给高发上去,毕竟陛下对李承乾还是多有眷顾,虽左右百官名臣多有弹劾,却爱子如初,不曾悔改,查将下来,徐真也要担负全副身家,实则不值也。
李明达深谙兄长性子,稍有谎言欺瞒,自神态都可察觉出来,此时心中确定了李承乾有反意,想着帝皇之家果真无情无义,心头也是难受痛楚,泫然欲泣。
李承乾心有愧疚,不敢多留,却不好当面取了那突厥狼牙信物,当即询问徐真道:“贤弟此番可否明言,这茶盒之中所覆为何物?”
徐真假作咬牙之状,艰难回复曰:“非金石非草木,凶戾之气弥散冲突,该是骨牙之属,若无出入,当为虎狼之牙,这才难以掩饰逆反天机也…”
言毕长长叹息,眼中满是惋惜,也不再做戏,情真意切地与太子劝说道:“殿下可否听某一句?某深受皇恩,又将兕儿当成自家妹子,实不忍看到骨肉相残,兄弟分崩之事,某厚颜当了殿下是兄弟,才一番肺腑,若殿下信不过徐某,当寻了些许好手来,将某刺死府中也就罢了,万不可轻动邪念才是…”
李承乾见徐真说得情真意切,心里也懊悔不已,取了那狼牙,掩面而去,临了也跟徐真交了心,坦诚而道曰:“贤弟果是真情之人,只是这天下许多事情,也有个身不由己的说法,这皇家庭院之中,越发如此,若果真不得已而为事,只求贤弟看顾兕儿周全,兄先在此谢过了则个!”
徐真看李承乾敞开了心扉,又看着李明达眼珠子乱窜,心头也软了下来,抚着李明达头发,正色允诺道:“我与兕儿历经生死,早已情同血肉,但有凶险,必将拼死以捍卫,只求殿下三思而后行则已。”
见得徐真如此表态,李承乾心头欣慰不已,出了淑仪宫,仰头一看,漫天阴霾如那浸透了墨汁的铺盖,沉沉地压在心头,让人喘不过气来,紧紧握着手中狼牙,遥遥望着太极殿方向,李承乾心绪如狂潮,翻滚不定,连忙回宫寻人秘议计划去也。
送走了太子殿下,徐真又安慰起李明达,揣测着经此一事,太子殿下必不敢仓促从事,这危机也就缓和了下来。
但诚如太子所言,身不由己之时,明知事不可为却又不得不为之,想要从根本上解决这个危机,却是不太可行之事。
大抵朝堂文武对太子多有微词,弹劾之举更是不曾间断,哪怕太子殿下真能够荣登九五,却也怕压不住这帮老臣,圣人英明,不会想不到这等忧虑。
想来易储之事确实势在必行了,然除了聪慧机敏敢于决断的太子李承乾,当属魏王李泰最得宠爱,又善书画多辩才,却是个文治之人,而晋王李治虽胆小懦弱却素有仁孝,三子吴王李恪最有贤名,精于骑射,又通文史,可谓文武双全,历任以来名望素高,为物情所向也。
连圣人都常与人说,这三子“英果类我”是也,然则李恪之生母乃杨妃,是前朝隋炀帝的亲女,此多为朝廷所忌惮,故而吴王早早就藩,都督益、齐、安州、梁等四州。
此等大事自然不是徐真所能染指的,他虽具有史料相助,得了个前瞻的便宜,却担忧会扰乱这人间的轨迹,越发要小心谨慎起来,安抚了李明达之后,郁郁着回到了衙门。
这才刚坐下,有卫士入得门来,报说大将军尉迟敬德召了五府卫士议事,徐真赶忙跟着过去。
原来这年关即到,圣上欲夜宴百官以贺岁,诸多藩王和边关重臣也要回长安来,如此一来,守卫长安维持秩序就成了千牛、金吾、左右卫等宿京卫官的重中之重。
徐真乃翊府的中郎将,肩头重担也是天大的压着,待尉迟敬德将回京藩王和重臣的名单发落下来,也不敢大意,细细地浏览下来,却停留在了一个名字之上。
汉王李元昌!
此人乃高祖李渊第七子,先封鲁王,后又改封汉王,书法受王羲之、王献之影响颇深,虽在童年却已精至笔意,善行书,又善画马,笔迹绝妙,且收藏百家名作遗迹,汗牛充实。
不过吸引徐真者,断不是关于汉王李元昌之才能,而是他与李承乾年纪相仿,自小交好,初时与人无争,而后却卷入了李承乾谋反一案,被纥干承基告发,坐罪被斩!
也就是说,根据史料,这汉王李元昌乃太子李承乾一方阵营,此番回长安来朝圣,说不得要搅动出些许动静来!
徐真对史料也记忆得不甚清楚,但却依稀记得,这李元昌回京之后,常常夜宿东宫,与李承乾密谋,又暗下做那歃血盟誓之事,说不得就落到了今次也!
虽明知汉王李元昌与李承乾即将有所图谋,然徐真却无法与尉迟敬德明言,心中未免多有忧虑,神色恍惚起来。
尉迟敬德布置了诸多机要之处的安排,这才轮到徐真这边来,因则圣上会在大明宫太液池宴请文武百官与诸多藩王,并有歌乐百戏以助兴,势必需要极大人力来维护与警戒。
且诸多外镇藩王与重臣,会趁机献礼于圣主,或有奇珍异宝,或有歌舞称颂,此节同样是三卫及左右卫的防范重点。
徐真的翊一府虽比不得亲卫和勋卫,但同样需要分担极为沉重的防御保护任何,也不知是否尉迟敬德刻意为之,让徐真及其部下关注防范百戏集之时的状况。
此环节最是混乱,虽入宫之前都有严格审查之制,然则若有人胆敢图谋不轨,最佳时机必然在于献礼与歌舞百戏之时也。
徐真又细细听取了任务,这才回到自家府邸,心头却如何都安定不下来,正待寻找张久年商议,府邸的执事却急匆匆过来报告,说是姨娘当街杀了人,张管家先行到万年县衙门沟通去也!
听闻此消息,徐真无异于晴天霹雳,此时正值多事之秋,自己又平步青云,正是朝堂瞩目之时,多方势力又明争暗斗,等着谁先跳将出来,这段时日风平浪静,徐真也自以为无人再对他有所觊觎眈视,谁能想到居然有人敢将手伸向凯萨!
凯萨此时就如徐真最亲近的亲人一般,乃徐真之逆鳞所在,此事却是触及了徐真之底线矣!
凯萨性格刚烈冰冷,若不是对方挑衅,绝不会动手伤人,如此看来,对方绝是蓄谋而来,徐真想要冷静,却是心乱如麻,急急赶到万年县衙,却见得张久年从内走出,连忙询问相关细节。
张久年轻叹一声,只道杀人重罪,被害之人身份有紧要,县令做不得住,已经上报长安令(注1),长安令亦不敢自作主张,将案子呈上大理寺,请来三司使(注2)共同审理!
徐真连忙问张久年,这凯萨是否真的杀了人,所杀何人是也,张久年迟疑了片刻,旋即答道:“死者乃是魏王府长史杜楚客的儿子杜欢!”
“什么!居然是魏王的人?”徐真也是皱起了眉头,这才刚刚劝阻了太子李承乾,如今又惹上了魏王李泰,这也注定了他无法抽身于这场争斗了。
这杜楚客乃是已故莱国公杜如晦的胞弟,操持魏王府中政事,向来以威严正直而闻称当世,其家教甚严,儿子又怎地会当街惹了凯萨?
张久年知晓徐真疑惑,遂解释说,这杜欢见了主母凯萨独自上街,以为是浪荡女子,故而出言调戏,被凯萨严词叱责之后,恼羞成怒,驱使家仆恶狗要强行霸占,结果动起手来,被凯萨杀了三个,重伤三个,杜欢毙命当场!
此外,张久年也打听到了一些内幕消息,据说这杜欢与堂兄弟,当今驸马都尉杜荷交情甚深,说不得是这杜荷筹谋久矣,污蔑凯萨为不良女子,唆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