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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顶的吊灯,总是忽闪着惨淡的灯光,左右摇晃。
啪——
楚凡下意识闭上了眼,却阻止不了玻璃清脆的碎裂声炸裂在耳边。
楚爸爸一路的努力和成功,楚凡看在眼里,就算是后来的堕落,楚凡的厌恶不过是痛心疾首的一种表现。
因为楚爸爸是他的榜样,是他的骄傲,是他努力的目标。
他的一切爱恨情仇都来自于楚爸爸。
而如今……
赖以生存的信念倒塌了。
他的爸爸背叛了他的妈妈。
他的爸爸亲手毁了他们的家。
他的爸爸是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犯。
他的爸爸……
是他为之骄傲的爸爸……
是他从小信任的爸爸……
是他至死都敬爱的爸爸……
“为什么我可以看到这些画面?”楚凡绝对不要相信这是事实,“那棺材是你卖给我爸的,是你杀的他,这些都是你制造的幻觉,是不是?你到底是谁?你又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我会到这种鬼地方来?”
许久,慕言才开口。
“存根。”
慕言的回答,只选他愿意说的问题。
“还给你,谁稀罕。”楚凡气不打一处来,拿出皮夹里的存根扔到地上,“我才不会相信你那些无中生有的故事。我告诉你,我要回家!”
地上躺着的存根平整干净,完好无缺,谁也不知道,这薄薄的一张纸,曾被人精心珍藏过。
楚凡企图说服自己,那不是事实。
他要回家。
他要离开这里。
然而当双腿再无力行走时,他发现一切都是徒劳。
真相,对他来说,太残酷。
他的世界,彻底塌陷。
慕言目送着掉头就走的人,眼里满是蔑视。
季语,知道轮回后的你是如此白痴的一个傻瓜,我真的好好笑。
不枉我冒险跨越历史,把你带回这里。
这一世,我终于可以亲手替你送葬。
12。扫巫
这个时代的历史长河上,曾存在过一个繁荣一时的国家——惠王朝。
惠王朝的崛起,是一个奇迹。
短短三个月的时间,依靠八十一人的雇佣兵,攻陷了皇宫。
惠王朝的没落,是一个谜。
新任的王宣布惠元年的第二个冬天,这个新兴王朝一夜之间,沉没了。
有人说,事发当时,皇宫的上空飘起了雪花。
那雪,是红色的。
昙花一现的惠王朝,给后人留下无数解不开的谜。
不过今次要说到的扫巫行动,是由来已久的故事。如果硬是要和惠王朝扯上关系,那或许可以解释,它是惠王朝建立的导火线。
扫巫行动,字面上的意识,就是驱逐消灭巫术这种东西。
起初,只是人们的愚昧换来的盲从。
在没有足够医药知识的年代,对巫术的信念是普通民众唯一的选择,因而一切都很自然地被合理化了。
然而当巫术这种飘渺虚无的东西从帮助过渡到仅仅因为一个意外伤害到了他们自身,对未知事物的恐惧就开始爆发。
早期,不过是单纯得害怕而除掉危险的存在。
随着时间的推移,当权威人士尝到扫巫行动的甜头,真正的杀戮,便开始了。
当扫巫行动成了当局排除异己的有效工具,一场腥风血雨降临了大地。
数以万计的无辜百姓成了这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成堆成堆的尸体层层叠叠,人人自危。
人丁的减少与出生比例严重失调,需要人耕种的庄稼欠收,这又给无知的百姓带来了扫巫的理由。
说无知,其实也有聪明。
如果别人被当成了巫,自己的危险就少了一分。
言祖母被指控使用巫术诅咒农田欠收的时候,慕言不过才刚学会开口叫娘。
言祖母被带走,进行了浸浮审判(注1)。
这种审判,是极其可笑的。
尽管言祖母沉下水,被证明无罪,却不堪河水刺骨的冷,卧床不起,病入骨髓,不久归天。
继言祖母之后,言母成了下一个牺牲品。
有权威人士找上言母,开出条件,只要供出某官,得到的不过是一场净化活动,可免去血光之灾。
言母信以为真。
某官成功地被对手陷害,入狱,死亡。
而当言母被引领着走向熊熊燃烧的烈火,不幸的人才大声疾呼受了骗。
这已经是习以为常,对判官、对百姓、对这个国家。
大家,都只是置若罔闻。
行刑完毕,焦黑的尸体矗立在火刑台中央,屹立不倒。
被捆绑的双手诡异地向着蓝天拥抱。
判官仿佛听到了某个天外之音。
模糊不清的咬字,难以辨别的语言。
人们都相信,那是一个女巫最后的诅咒。
斩草,要除根。
当不过两岁的慕言被绑上火刑台,一个手持拂尘的道长拨开人群,开口救下了他。
在这个特殊时期,修身正心的道长是受人敬仰的角色。
人们认为,也愿意去相信,道长有能力净化这个出生时头顶覆盖着胎衣膜(胎盘)的婴儿。
这类婴儿,在那时,被可笑地认为与某种超自然力量有着紧密联系。
慕言直到被这个自称多明子的道长抱走的时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初生牛犊不怕虎。
他只是好奇地打量着这个许多人围观的火刑台,甚至没有因为他娘不在他身边而嚎啕大哭,两眼发光的双眼圆睁,新奇地仰望着蓝天。
多明子救下慕言,并非出自他高尚的情操。
机缘巧合,天意所定,他是顺其自然。
就像在历史上的大多数时期,国家需要的,只是能够顺应历史潮流的君主。
当怀中的慕言终于开始哇哇大哭,多明子以为他是想娘了。
想娘?
慕言当然想。
可仅仅是想,有用吗?
是啊,他两岁,不会有那么多的想法。
可是天上的那团云雾,就不见得。
神,幻化于心间,是意念。
那一刻慕言眼里看的是光晕四散的云雾,听到的是一个温润的声音,感受到的是充沛的精力,意识到的是家已毁亲人已逝。
而现在他哭,不过是因为肚子饿了。
他知道自己变了。
言母最后的所做的,并非是单纯的诅咒。
既然人们是如此相信巫术的存在,那就让这场腥风血雨来的更壮烈。
神,如果你是万能的神,如果你真的存在,就实现我的愿望。
言母与神的交易,慕言并不知情,但是他从那团云雾中得到的启示,已经足够多。
他两岁,却仿佛已经活了二十多个年头。
十岁那年,多明子安排他看守藏书阁。
多明子的道教中,有许多和慕言年龄相仿的人。
但他懒得和人交谈,总是安静地坐在角落,尽量稀释自己的存在。
言多必失,那会使他露出破绽。
他兢兢业业,小心谨慎,却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生活的目的是什么。
报母亲的仇?祖母的仇?
已经不用了。
害人害己,当初那些自作聪明的人,最后还是难逃被送上火刑台的命运。
生活没有目标,整日里和那些书籍打交道。
冥冥中,却又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他向前走。
待慕言十五岁,扫巫行动的迫害已经遍布大地。
审判一场接着一场。
国家的经济衰退了。
贸易崩溃了。
前来多明子的道教避难的人,越来越多。
连走廊,也成了地铺的热门选点。
好在藏书阁乃教内重地,闲人免进。
慕言藏在高高的书架后,看着地板上唯一的一个光点,其中躺着一只已死的老鼠。
他动了动,稚嫩的小手正好掩住老鼠的尸体。
慕言慢慢眨了眨眼,随后移开了自己的手。
奇迹发生了。
老鼠抽畜了一下,活了过来。
许是老鼠对自己死而复生感到高兴,兴奋地到处乱窜。
窜得慕言心烦。
慕言拧眉,老鼠痉挛地停下了动作。
阁内恢复了最初的死寂,窗外依稀传来嘈杂的人声。
越来越喧哗,越来越轰动。
有人来敲门,慕言不情愿得跟着走向了大厅。
又有大善人来行善了。
多明子待人从来都是一个风格——贫道什么什么,不管对方是位高权重者还是贫民百姓者。
慕言有点传染了这个德行,看人都是一个表情——无动于衷。
常年待在藏书阁,慕言的皮肤缺少太阳的润泽,显得苍白,类似营养不良;发质欠缺黑色素,有点少年白头。
受难的群众感激涕零得匍匐在大善人的脚边,慕言有种错觉,好像引起这一切的是某个旱灾洪涝,而不是扫巫行动。
他撇到一些身受创伤的人,尽管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治愈他们,可是没有这个必要。
他规规矩矩得分配食物,不发一言,不正眼瞧一人,做好自己的事,回藏书阁继续背光生活。
岂料他的这种默默无闻的行为,会引起一个人的注意。
“小鬼。”
一个莫明其妙的叫喊,慕言低头走路。
“喂,叫你呢。”
慕言继续走自己的路。
然后,肩膀被抓住了。
对方下手不知轻重,慕言刺痛了一下,回头一个冷眼,一句冷语,“我不叫小鬼。”
对方比划了俩人的身高差距,笑,“这还不叫小鬼?”
慕言干净利落得无视了此人的举动,走人。
“喂——我叫你呢——喂——”
一个大嗓门。
慕言忍无可忍,停下脚步,扭头凶狠得瞪了过去,“我也不叫喂。”
“那你叫什么?”对方二十出头的模样,笑起来很痞。
“言。”这里大家都这么称呼他,慕言也懒得再去给他的名添加一个字。
“你是这个道教的人吧。我迷路了,可不可以送我出去?”
慕言默不作声得指了个方向。
“能不能麻烦你带一下路,天黑了,这里我不熟悉。”
对方大有不答应就誓不罢休的趋势,慕言转个身,挪了几步,瞟了眼,大步流星得走在前头。
送到门口,对方的随从已经等候多时。
“谢谢你了,小弟弟。”从始自终,这人总是以大人自居。
慕言有种被看扁的感觉,很不爽。
回到藏书阁,慕言不幸一脚踩到了那只死老鼠。
阁里的一角,凭空开了一扇门。
第二天,多明子召集了自己的弟子。
慕言被押到内室,进行了审讯。
藏书阁里有密室,密室里有无字天书。
得天书者,得天下。
“可笑。那你拥有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得到天下?”慕言开口,没有礼貌可言。
多明子语塞。
难道要让他在众弟子面前说自己看不懂无字天书吗?他一介德高望重的道长,潜心修道,一心向天,却得不到上天的赏识吗?
“不要转移话题。”多明子斥责,避过刚才的话题,“你昨天晚上都干了些什么?”
慕言充耳不闻,只选他愿意说的话回答,“就是因为这种荒唐的无稽之谈,我娘、祖母,才会落得那种下场。”
多明子仿佛想到了什么,“你、你做了什么?”
“我毁了它。”慕言扬起脖子,下跪的姿势迫使他仰视在场的人,可众人只觉得那眼神是一种傲视。
软禁的地方,居然还是藏书阁。
怕是家丑不可外扬。
避难的人多,食物本来就不怎么充分,对一个阶下囚,一天有一碗白饭已是倍加友善。
友善——伪善。
慕言有时想不通,多明子这样一个人,当初为何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救他这个被众人憎恶的婴儿。
要知道,那时的他,是戴着将来很有可能是巫师的一顶帽子。
弄不好,多明子不仅会身败名裂,还会搭上自己的命。
也是。
伪善的人,矛盾。
藏书阁唯一的窗子透进点点月光,藏书阁唯一的门被悄悄打开。
跃进两个动作轻盈的人,跟着走进一个人。
看清那个人的瞬间,慕言的心情更糟了。
“跟我走。”昨天迷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