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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步进书房──
「我让那票大臣烦死了,连来这儿解闷儿都不许?」东霖璇抱怨着,「这皇上做来真没意思……」
「是是是,」石中钰心不在焉的敷衍,「还能烦皇上什么?不过是花魁女外加立后罢了。」
「此刻我人在宰相府!」东霖璇瞪了她一眼,「能不能把皇上臣子那套摆一边,让我喘口气行不行?」
「行。」石中钰没好气的往丈夫身上一靠,「刚刚那票人也来烦了我老半天,闹得我筋骨酸痛。拜托你赶紧册封花魁女成不成?再多让他们轰炸几天,你不哭,我都要哭了。」
「我没打算册封她。」东霖璇在桌上重捶了一下,「让她进宫,我断无此私心!她……多年前对我有救命之恩,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她……我准备找个好人家把她嫁了。」
「瞧你最讨厌谁、想除掉谁,把她嫁给那个人就对了。」段莫言插嘴,「别瞪我,皇上。你不会不知道赵王爷因为这事怀恨在心吧?他想要雪荷姑娘,且早已放了话,若不是她打算角逐花魁,早让他染指了。你把她嫁给任何人,都是害了人家一家大小,有谁敢要?赵王爷这个人阴狠无情,又是皇亲国戚,身有战功,朝里势力又大。你说说看,把雪荷姑娘嫁出去,可不是害了人家?」
这话堵得东霖璇一呆,他倒没想到这层。只是……他早已心死,纳妃不过是为了政治角力,从来也没对谁动过真情。他的真情,早在那个英姿飒爽的美丽皇堂姊身上消磨殆尽了……
「这对雪荷姑娘不公平。」当初她冒死救他,而自己居然这样回报她?
叹口气,东霖璇将当年那一段过往娓娓道来。
石中钰和段莫言听了都有些讶然。看起来这样柔弱娇怯的姑娘,在十来岁的年纪,居然有这样的胆识,委实令人想不到。
「璇,现在我不用臣子对君王的身分,而是实实在在当你是朋友,才对你说这些。」段莫言诚恳的说,「雪荷姑娘跟着你,总强过跟着赵王爷。再说,你也把自己逼得狠了,哪个皇上不是三宫六院?你硬是只纳了松竹梅三宫妃子。
「原也怪不得你,松宫是王家女儿,竹宫是杨家女儿,梅宫根本就是赵家的姻亲,三方都是大世家,前朝有名的外戚。难怪你老像应卯一样,每个月各宫轮上一回,其它时候都像和尚般修身养性……」
东霖璇不禁有些动气,这等宫闱之事到底是谁碎嘴说出来的?「到底是谁……」
「跟着礼物来的。」石中钰抹抹脸,万分无奈,「那些外戚紧张得很,什么全都说了。你力持后宫平衡当然很好,但是……既然你跟雪荷姑娘有缘,红袖添香又何妨?你也可保她不受摧残,怎么说都是有益无害。」
「听起来满有道理的。」话虽这么说,东霖璇却狐疑的望着这对夫妻,不禁警戒起来,「但是,我怎么觉得你们俩连手在玩我呢?」
「哪有这回事!」夫妻俩很有默契的异口同声说道,「我们可是为了你好。」
东霖璇小心翼翼的在心里推敲半天。这对夫妻一旦闲下来就开始无事找事做,公事无妨,私事倒是被他们耍了好几遭,实在不能不小心。
但是,这回他看不出来有什么陷阱。「喂,你们若玩我,被我知道,小心将你们流放到北境守长城!」东霖璇厉声警告。
「又不是没守过。」段莫言耸耸肩。
「跟赤罕人做交易,应该满有得赚的。」石中钰也是一副不在乎的模样。
东霖璇虽隐隐感到不对劲,可因为时间已晚,在十九三催四请下,也只能满肚子疑问的回宫了。
在他身后──
「喂,你觉得他会不会纳花魁女为妃?」石中钰望着他的背影,悄悄的问。
「最好是这样。要不然,身为皇上却不给说书先生一点材料编编故事,实在太不称职了……」
「对呀。看他这样硬邦邦的,实在好无趣……」
东霖璇如果知道这对百无聊赖的夫妻心里在打什么主意,恐怕早把他们流放到天边去了。
☆ ☆ ☆
凤翔五年,东霖王朝自开国以来,破天荒的纳了青楼女子为嫔妃。虽然只是个最卑微的「更衣」,却在国内引起了轩然大波。
东霖百姓抱着一种新鲜、兴奋的心情,热切的关心这则大八卦。在百姓心目中,这位稍嫌冷硬的好皇上,因此多了几分温暖的人味儿。
而这个消息让雪荷差点昏了过去。她颤巍巍的让侍女扶着,发抖的磕头谢恩。
荷更衣?
她的终身大事终于底定,却底定在幽深的宫里……摀着自己的脸,她害怕这不可违抗的宿命。
只见过皇上一面──远远的,那俊逸却严肃刚硬的线条让她有些胆寒,不敢再看第二眼。
我……我将成为那个圣上的妻子吗?
她害怕得连琴音都颤抖了。
染香群《情投意荷》
第二章
雪荷提心吊胆的进了宫,隔了将近一个月,还没见到皇上的面。
虽说宫中规矩多,教养嬷嬷又严厉,雪荷却觉得比以往在仙家居的生活好得多了。
她的娘亲年轻时被称为赵州第一名花,选花魁时却铩羽而归,让姊妹们好生嘲笑。因此一生下雪荷,她就立志要将女儿培养成花魁女。
刚满月就将她送到乡下教书先生家里,直到八岁才接回来。只是,教她娘亲失望的是,她相貌只称得上中上,连才情也平平,对于读书识字虽然用功,但是诗词歌赋说什么都没天分。
绝望之余,已开了仙家居当起老鸨的娘亲,对她更是严厉管教,硬是逼迫个性羞怯内向的她开门接客。所幸她对琴艺尚有独到之处,她娘亲才稍微有些笑容。
而那年她才十一岁。
娘亲虽然让她开门接客,却不许她卖身,这倒不是因为对女儿的疼爱,乃是另有所图。
在烟花地打滚了几十年,她娘亲坚持「没有红不了的姑娘,只有没能力的嬷嬷」。她这女儿相貌或者不够令人惊艳,但是先天那股含羞带怯却惹人怜爱。可若是一径当个闷葫芦,这姑娘也算毁了。所以她硬用鞭子教得雪荷应对得宜,虽是违了她本性,眉宇挂着轻愁,却反倒让看惯了娇花艳朵的寻芳客痴迷不已。
一把娇软的甜嗓,一手动人的琴音,合宜却略显忧愁的姿态,雪荷被塑造成如天仙一般纤尘不染,让人印象深刻。
这些美誉,却不知道是挨了多少鞭子、饿过多少顿餐饭才习来的。
雪荷从来不觉得快乐。原本因为战乱,她和娘亲逃难到江南,以为能够过过正常的生活,粗茶淡饭也甘心。哪知道娘亲换个地方依然高张艳帜,继续过这种生张熟魏的日子。
如今进得宫来,虽然教养嬷嬷和秀女们都瞧不起她,往往依不足规矩就得挨板子。不过比起娘亲的鞭笞,那轻轻几板根本不算什么,最少她三餐吃得饱,没人敢饿着她。甚至她捡了只小猫进宫,教养嬷嬷也只是骂她一顿,仍然让她留下猫儿。
真的比以前快乐多了,真的。
怀抱着喂完米粥、正打呼噜的小猫,抬头望着悠悠白云,她觉得,这样的生活已经心满意足。
「妙妙,」她呼唤着小猫,「我弹琴给妳听好不好?」
她的琴音,不再带着忧愁。
☆ ☆ ☆
虽然弹琴是这样悦耳,教养嬷嬷却嫌恶的瞪着自得其乐的雪荷。
教养嬷嬷是钱家的女儿,世代都是豪门。即使钱家因为扶持兴帝而失势,她到底当了一辈子女官,又是前任太子的奶娘,终归没让政治浪潮给击垮。
三宫与她无缘,她咬牙接受,总想皇上不可能只纳这三宫就算了,哪天让她跟到好主子,钱家因此飞黄腾达也未可知。
哪知道盼来盼去,居然盼到这么个烟花女。若说皇上宠爱,倒也罢了,偏偏进宫月余,皇上连来门口转转都没有,像是根本忘了这个更衣。
原本嘛,皇上何等尊贵,当初也不过是因为一时怜悯,才会纳这更衣入宫,却累得她陪着被打入冷宫。
她可是历经三朝的女官呢,晚年居然得拉下老脸服侍个妓女,不知道被多少同僚讥笑!
心头火怎么也浇不熄,只有在看到那妓女出点小差错,拿起板子教训她时,气才消些。
但是,看她不哭也不求饶,总是有点不痛快。
钱嬷嬷的怒气,随着日子过去一天天加深……
☆ ☆ ☆
雪荷入宫时,刚好逢雪融必发的遂紫江水患,东霖璇足足忙了一个月,衣不解带,几乎以御书房为家,三宫几次催人来「关心」,总让他发顿脾气,高挂「闲杂人等入内即斩」的金牌,还斩了个自恃身分高、擅闯御书房的太监总管,这才安静了下来。
等水患平息,布置好赈灾开仓,他这才缓了口气。可一旦闲下来,他反而不知道该去哪里。
照理说,一个半月没到三宫临幸,他是该去转转。但是,一见三宫他就心烦,不是要赏赐,就是帮父兄要官爵,要不就哭诉哪宫轻蔑自己。
琐琐碎碎的小事,烦都烦死了!平时倒还能敷衍,但累足了一个多月,他现在可没那个耐性。万一一时烦不过,冲动地下令斩了哪个妃子,那就后悔莫及了。
想回寝宫,怕三宫又遣人来关切,真格烦透了!
在御书房内来回徘徊,他突然想起雪荷,心里暗暗叫了声糟糕。怎么将她一搁就是月余?后宫最是势利冷淡,封她更衣已属卑微,加上他这个皇上连探视都没有,现下她不知道被折磨得多么憔悴!
心念一动,他大步往外走去。
十九原本正打着瞌睡,见他霍然步向门口,惊得差点绊倒烛台。
东霖璇不禁有些好笑,这忠心的侍卫这个月也累惨了。「十九,别跟着朕了。你回房好好睡去,也叫兄弟们都回去,朕自有内侍服侍。」
「皇上,都起更了,您上哪儿去?」十九揉了揉眼睛。
「找女人。」对他眨眨眼,「莫非你还要跟来助威不成?」
这话闹得十九面红耳赤。这个双重性格的主子,老让他啼笑皆非。
「罢了,您跟婶子老爱玩我。」他嘀咕着,乖乖地告退了。
东霖璇出了御书房,侍立门外的太监总管慌得立刻迎上前,「皇上今天上哪儿安歇?」
「就荷更衣的滴翠轩吧。」他上了皇辇吩咐道。
太监总管愣了一下,小心谨慎的说:「皇上,松妃今早还来问讯──」
「她送了什么礼、允了你什么好处?」笑容虽和蔼,却教太监总管不由打了个冷颤。
这主子最是面慈心狠,对他们这些内侍从来就不假辞色,「皇上,微臣万万不敢……」
「朕料想也是。」他心平气和,「摆驾滴翠轩吧。」不再多说一个字。
到了滴翠轩,钱嬷嬷喜得像是天上落下一方金砖,竟不等更衣出迎,自己就先伏地跪安。
东霖璇皱了皱眉头,就这么让钱嬷嬷跪着,问也不问,差点和慌忙跑出来的雪荷撞个正着。
「啊……皇上……」紧张加上出错,她两手捏紧,几乎哭了出来。先前钱嬷嬷再三教诲的礼仪全抛到九霄云外,不知道又要挨多少板子了。
「荷更衣!妳太不知礼数!」钱嬷嬷厉声一喝,「平日我怎么教导妳的?妳──」
「黄公公。」东霖璇打断她的话,淡然唤着太监总管,「把教养嬷嬷押出去。」
「皇上!」钱嬷嬷惊呆了。
「押出去!赶她出滴翠轩!想她三朝女官,到底有些见识,朕才让她来服侍荷更衣的,如今朕倒只见她对着嫔妃大呼小叫,没半点尊重!」他扶起吓呆的雪荷,衣袖微撩起,他眼尖的看见一点红印,一捋衣袖,惊见她臂上斑斑痕痕都是挨板子的伤,不禁勃然大怒,「这是怎么搞的?!」声音严厉,把雪荷吓得都要哭了。
她不敢缩手,「是……是奴家……呃……臣妾不守规矩……」
见她哭泣,他不知怎地心就软了。往昔若是嫔妃哭泣吵闹,他总是沉着脸就走,可见她脸上珍珠般的泪串,反而觉得有些心疼。「朕不是骂妳。钱嬷嬷!这可是妳打的?」
「皇上,嫔妃皆有教养嬷嬷……老身不过做了分内之事……」她心知不妙,赶忙跪地痛哭求饶,「荷更衣……更衣娘娘,看在老身也是为了妳好的份上,且求皇上饶我一回吧……」
「要妳这辱主的嬷嬷做什么?!」东霖璇冷笑,「三宫皆有教养嬷嬷,朕怎不见谁敢动她们一根寒毛?谁不是苦口婆心劝说?谁又敢动板子?这荷更衣是朕亲封的,妳今天敢辱主,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