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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用布垫在鞋底下面,用脚踩住死尸的胳膊,掰开死尸的手,把另一颗子弹用镊子取了出来。
如果他把这颗子弹带进炼尸炉,会有危险的,他说。
88
那个晚上,四个人坐在一起喝酒。
我和一个女人,而左楠是和另一个男人。
我们两个的爱人都面貌模糊。
我和那个女人吵架,然后那个女人走了。
我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瓶啤酒。
左楠和那个男人也许以为我走了,他们拥抱在一起,好像很开心,卿卿我我。
我的身体平躺在沙发上,那个沙发真大。
他们两个也许是在做爱,听起来很暧昧。
我哭了。
他们两个停止了声音,来到我的沙发前,在黑夜里凝视着我。
我还在哭泣,我把啤酒浇在自己的脸上,像是把土扔进墓穴。
然后,我被呛醒了,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个梦境无比真实,以至于我在一开始不能分辨。
我的身边躺着一个女人,也许就是在梦中出现的那个女人,模糊不清。
我知道,我还爱着左楠。
89
回到那座城市的时候,我经常会去学校走一走,期望能见到故人,遭遇到熟悉的、生动的表情。
但是,没有,一次都没有,学校的门口像处女的屁股一样干净,她干燥地望着我,没有气味没有湿润没有美好曲线,只是耀眼的灰白、招牌和铁门。
我坐在车里,像一条鱼悲伤地在水底滑行。
阳光普照,但我心如死水,就像湖面上没有风,没有荷叶,没有波纹,没有蜻蜓,没有游船,没有两个依偎的人,没有表达,没有爱情。
又一年的春节,我去学校的时候,发现整个学校已经被拆掉了,图书馆、教学楼、宿舍、浴室、水房、食堂,所有的东西消失得干干净净,就像它们从来不曾存在。
十年的时间,这里只剩下一片瓦砾场,杂草丛生。
90
我坐在开往那所学校的车上。
这是初秋的天气,从打开的车窗里透进来一丝风,稍微有点刺人。
我的生活正走在解体的边缘。
我离开熟悉的人和事,来到这里。
开始另一段生命,和以前的都不一样,和以后的也绝不相同。
一个寄宿学校我今天要去的学校,我将在那里寄存生命的一部分。
我不知道,未来的时日,我将陷入寄宿的状态中难以自拔。
我在每一个地方寄存一段自己的生命,就好像把自己的生命播撒在路上,然后等衰老到来的时候,将这些生长太久的感情,收割。
91
有人认为这个世界其实是两个世界构成的:一个被人为地将时间拨快,一个是将时间延长。一个是机器世界,一个是爬虫世界。
我在这个私立寄宿中学当上了老师,像一只巨大的爬虫,度日如年。
无论从一般意义上还是严格意义上,我都不是一个好老师。
一节课四十五分钟。作为一个好老师,你必须得占满它,让学生尽可能多地学到知识,你必须得做好准备工作。
但我做不到。备课的时候,写教案的时候,讲课的时候,看作业的时候,我经常心不在焉,总是在想一些别的事情。
讲完课布置完作业却还没有下课,那是我最难熬的一段时间。
我经常习惯性发呆。
教室里很安静,学生们正在奋笔疾书,整理笔记或是写作业。
我看着黑板,看上面写满的字。
下一节课来临的时候,这些字就会被擦去,成为粉末,随风而去。
我作为老师的痕迹就这样被一点点抹杀,我的一部分生命也就这样消逝。
然后,下课铃响了。
我用最快的时间逃离这个地方,回到自己的宿舍,抽上一支烟。
92
在黑夜里,我站在门外,看远处山上的一点灯光。
它是孤寂的,像黑夜中的灯塔。
我像是站在一艘几乎没有动力的船上,没有停靠的岸,别的船早已经帆影远去,而我却只剩下空帆。我在水上随波逐流,掠过黑魆魆的群山。
那些山,我是说那些山,它们从白垩纪甚至更早的时代就矗立在那里,孤独地矗立在那里。它们是沉默的,山的灵魂是一枚坚硬的核,总是稳若磐石。不像我们人类,总是有那么多的私心杂念。
在学校里,到处都是被杂念折磨着的灵魂,如果你晚上从他们的宿舍门口经过,你会听到每间屋子都发出灵魂的叹息。那是什么样的屋子呀?寒冷的,潮湿的,多苔藓的,有异味的,是炼狱。如果不是有友情和爱情,这里会变成一座精神病院。
我们都是当然的病号,或许我们已经是病号了。
93
校长是隐形的,你平常很难看到他的身影,只有在全校大会上你才会听到他的发言,那也是他最需要和最想出现的时候,其余的时间他不是忙着写校歌编校史,就是忙着去各个地方汇报工作请求支持。作为新生事物,私立学校在开始的那些年举步维艰,他总是说自己是老革命碰到了新问题,有太多的东西需要学习。
校长对学校的日常管理是通过德育处和教育处两个机构实现的,德育处主抓学生和学生的思想,教育处主抓教师和教学,他们就是校长的锦衣卫,〃东厂〃和〃西厂〃。学校实行的是特务统治。主任是特务,老师是特务,班主任下面有小特务,整个学校就是特务集中营,他们美其名曰这是全员管理、对学生负责。
教育处偶尔还做些实事,德育处却是人见人烦。德育处的同志个个都是无耻老辣之人,〃老狼〃〃鸡婆〃〃阎罗王〃〃周二虎〃〃高夫人〃,单是这些诨名就可以让人望而生畏,他们中,既有〃三反五反〃中练过眼、反右斗争中练过闪、大跃进中练过骗、文化大革命中练过胆的饱经考验的老运动员,也有大辩论中练过侃、改革开放中练过喊、市场经济后练过脸的新兵,他们团结在一起,力量无穷。在他们眼里,学生不过是一群嗡嗡叫的小苍蝇,老教师不过是老迈无用的腐儒,年轻教师不过是攥在他们手中的几个卵蛋,怕你个球!
德育处就怕学生不闹,你不闹,德育处的存在还有什么价值?
学生闹得越欢,德育处的重要性就越能够得以体现。
所以它唯恐天下不乱。
德育处是这所学校的核心,学生和老师从来是围着它转的。在统一安排下,每个班他们都培养几个得力的内奸。他们把学生放在对立面上,停课、调查、谈话、沟通、交心就是他们的利器,他们要让学生知道:这个世界上处处充满着背叛和欺骗。
德育处还有专门抓学生搞对象的〃四大名捕〃,一水儿的全是在树坑和草丛里便于隐藏的小个儿,有男有女,透着那么点机灵。〃四大名捕〃都是早恋重灾区的班主任,每天在完成繁重的教学任务之余,还要研究晚上的捉奸方案,委实够累的。
〃四大名捕〃的任务很有挑战性。他们要预先埋伏在墙角或是围墙外面的小树林里,一旦发现了情哥哥情妹妹跳墙了幽会抽烟了亲嘴了摸胸了解扣了掏家伙了真想动作了,手电就啪的一声全部打着,发声喊,齐上去拿翻。
老师捉学生的奸,也算是古今奇谈。
德育处的人不单是针对学生的,老师也在他们的监视之列。任何教师和学生过分亲密的行为都被认为是对师道尊严观念的严重冒犯,必须防患未然。
德育处后来改名为政教处,实在是实至名归。
94
刚到学校,我谁都不认识,所以很省心。门外,来来往往有很多人经过,有的人还喊着我的名字,不是妖精。
但他们都与我无关。
他们的忙碌与我无关,他们的喧哗与我无关,他们的争论与我无关。
我很寂寞,孤单单的一个人,没有一个人可以交谈。
我想,来个貌若天仙的美女好吧,我会打破愁眉苦脸和她敷衍几句,但是没有。
于是我又想,来个丑一点儿的女同事也好吧,可以谈谈文学什么的。
仍旧是失望。
我想实在不行来个男的我也会跟他谈谈腐败或是女人什么的。
我等了很长时间也没人来,除了孤独感。
我说实在不行写写字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所以在教学之余,我开始零零碎碎地记录一些东西。你现在看到的这些文字,很多都诞生于那个阶段。
95
还好,我认识了穆江。
他建立起我们活下去的勇气。
穆江是我的同事。他和我毕业于同一所学校,是我的师哥,这使我们比别人更容易熟悉起来。
那时候,我们刚看完一部电影《 莫扎特
》,对天才儿童莫扎特印象深刻,于是就命名他为莫扎特江。他很喜欢这个称呼。首先,他是音乐工作者,是神圣的音乐教师;其次,和莫扎特一样,他很瘦,惊人的瘦,一颗巨大的头颅长在他瘦弱的肩上;再次,他面色苍白魂不守舍,总以为自己是个忧郁的王子,总认为自己是个莫扎特一样的悲剧人物,充满了宿命,每天都以为自己第二天就会死去。综上所述,我们可以如此概括:每天,他像一个有气无力的石像,坐着单位的班车来来去去,半死不活。
他一天大概有二十五个小时在睡觉,他说自己是个睡美人。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说自己是睡美人,这是不是有点变态?
看着他柔软的鬈发和不经意的兰花指,我想他大概性心理有问题。
他告诉我:在八岁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女孩儿。他玩女孩才会玩的游戏,和女孩混在一起,蹲着撒尿,他觉着自己就是个女孩。
上小学之后,因为要上男厕所,他才对自己的性别重新进行了定位。
但看起来不是很成功,他还是有点女里女气。
他的腰肢像女人一样柔软,可以将身体弯下去弯下去,把自己折叠起来,他的机灵的大眼睛会从裤裆里向你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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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扎特江告诉我们,他是一个有洁癖的人。
他只用从化学实验室拿出来的烧杯喝水。
不管那里面曾经盛过什么,发生过什么反应,他只用烧杯喝水。他认为烧杯是离肮脏最远的容器。每打碎一个,他就会到化学实验室再拿一个,没有烧杯,他几乎不喝水。
他从来不用别的杯子喝水,从来不用。
他更不用别人的杯子喝水,从来不用。
即使他经常在头发上沾着棉花,脚指头顶着破洞,起床之后从来不叠被子,数钱时习惯用手指蘸满唾沫,他也会说自己是个绝对有洁癖的人。
他很注重自己的艺术家形象。每次睡醒之后出门之前,他都要用手把头发叉一叉,再叉一叉。
他对着镜子弹掉奶酪一样的眼屎,他充满情欲和温柔的大眼睛才开始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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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牙缝非常之大,像是马的牙齿,在一颗牙齿掉了之后,他还镶了一颗金牙。他的牙缝里每天都会被塞进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要看他吃的是什么。有时是一根芹菜,有时是一根茴香,有时是一根稻草。如果你善意地提醒他的话,他会把这个东西用牙签挑出来,放到嘴里嚼嚼,然后再吐掉,他可不是一个喜欢浪费东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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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扎特江是一个充满父爱的人,他一直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他的孩子,有一次他换日光灯,日光灯从他手里直直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