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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下的她,看来娇艳丰丽得像株牡丹,可如此诱人的笑靥,为何在进了他眼底时,他竟会看著看著就觉得它突然变成一抹乾净恬淡的笑?是他的眼睛出了差错吗?
“眼下有个忙你帮得上。”晚照趁他在发呆时,一手指向她带来的琵琶,“若你真要帮的话,可否帮我修弦?”
套不出话,而从她方才的话意里,她好像是专程因他而来此,满腹疑惑的晴空,不语地替她拉起那条断弦重新接上後,一手按著琵琶,以掌心感受著它冰冷的温度,再将双眼扫向她的胸口,一如往常他用在其他众生身上的办法,想藉此将她的心事给看出来。
可他看到的只是谜团。
他不懂,她分明只是个女人,身无术法,平凡得一如人间之人,但她的过去却像罩上了层浓浓的雾被掩盖了起来,就连她是自何处而来他也无法看出。最诡异的是,往常他只消一眼,即可自众生双眼中看见他们埋藏的心事,但他独独看不清眼前这双美丽的眼眸,亏他还自恃能看透人心,能够看透众生过往与预测未来,但他却在今晚发觉,众生之中,仍是有颗心是他看不清的。
“多谢,告辞了。”见琵琶已修好,晚照含笑向他致谢後,取来琵琶就要走。
“慢著,你的背也受伤——”晴空在她起身背对著他时,赫见她背後的衣衫上隐隐透浸著一条条血迹,他忙想拉住她的衣袖。
像是遭人发现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般,晚照飞快地扯回衣袖,将双手护在胸口,一脸戒慎地看著他。
他抬高两掌,满面无辜,“我只是想替你疗伤。”
“我没事……”也觉得自己反应过度,她在察觉失态後很快又重新振作,“抱歉,我真的没事。”
“过子时了,别出去。”在她欲走至廊上时,晴空在她身後出声。
她回首笑问:“为何?”
“外头有许多鬼魅。”若是他没弄错的话,她才还魂为人不久,身上阴气仍重,若她在这种时辰出去,只怕会招来一群自以为是同伴的鬼魅与她作伴。
“我不怕。”她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但这与你的安危有关。”晴空索性好人做到底,“若不嫌弃,就留在寒舍待一宿吧,我会为你备好客房。”
她款款摇首,“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打搅你歇息,告辞。”
再次遭拒後,晴空站在廊上纳闷地看著她离去的背影。
这是怎么回事?先前有个两千年没见,跑来他这放了灯、把话说一半就走的无酒,再来一个知道秘密也不告诉他的藏冬,而现在,又来了身上同样也藏个谜团的女人。
他愈想愈怀疑,“不会是凑巧吧?”
夜风轻巧地穿过廊院入室,带来了阵阵桃花香气,满腹疑惑得不到解答的他朝外头瞧了瞧,走至禅堂的小柜前挖出一壶好酒,打算在这可能会一夜无眠的夜晚,携著酒到院里去品酒赏花。
七盏灯焰莹莹明亮的灯,在禅堂里静静地绽放著明亮的光芒。
无酒说,待这七盏灯全灭,法术就将完成。可几日过去,这些灯仍是一个样,还是一灯未灭,就算是刮风也吹不熄这些用法力点燃的灯,也不知无酒这回是说真的还是又在唬他。
有些耳熟的琵琶曲,忽自远方传来,正准备走出禅堂的他竖耳聆听了一会,在听明了曲子时,脸色蓦然一变。
“镇魂曲?”
晚照并没有离开晴空的居处太远,因她在下山的山阶上遇上了大批晴空口中所说的鬼魅,走不开的她,索性在山阶上坐下,熟练地弹起已奏惯的镇魂曲,静看著那些原本充满戾气与苦楚的鬼魅,一个个脸上的表情由痛苦渐渐转为放松,舒适地坐在山阶上听起她的曲子。
匆忙而来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曲子,坐在山阶上的众鬼跟著悠悠转醒,脸上的神情宛如作了一场好梦,在这安静的片刻间,晚照按弦不动,默然回首瞧著那个站在她身後的晴空。
“你方才所弹的是镇魂曲。”晴空的眼中写满怀疑,“是谁教你这曲子的?”
“鬼后。”
“鬼后?”晴空忙不迭地抬首四下探看,“她知你来人间吗?”在阴间代鬼后亲奏镇魂曲之鬼,鬼后会轻易放她离开阴间?怎么想就怎么不可能。
晚照微微摇首证实了他的猜测。
“你不能留在外头,快跟我回去。”他动作飞快地一手拉起她。
她莞尔笑问:“和尚收留女人,不妥吧?”这男人是怎么了?方才色诱他时连正眼也不看她一眼,现下却一改前态。
“我不是和尚。”面对这个他对世人解释了多年的老问题,他实在是很懒得再重申。“我叫晴空。”为什么每个人都会刻意忽略他头上的三千烦恼丝呢?
“我是晚照。”她柔柔一笑,也大方地介绍起自己,并自动自发地将他握住她的手握住。
本想拉她回家的晴空,怔了怔,低首看著她握著不放,且姿势看似熟稔的小手,而後在他将眼对上她的时,一种遥远的熟悉感莫名地自他的心底窜起,渐渐地,在她柔媚似水的目光下,他开始感到不自在。
“为何找我?”她会出现在他身边,绝对不会是什么巧合。
晚照也不介意向他说实话,“我是来看那七盏灯的。”
“灯?”果然。
“我在等它们全灭。”现在来,似乎还太早了点。
晴空微眯著眼,“你是无酒派来的?”
“派?”她一脸茫然,“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无酒只是告诉我,当那七盏灯全灭之时,我会得到我想知道的答案。”
“那……”他乾脆拐个弯再问:“你可知在灯灭之後,我会有何後果?”
她愈听愈不懂,“你会如何?”灯灭……不就只是灭了吗?还会有什么後果?
“无酒没告诉你?”他的表情有点惊讶。
“没有。”她诚实地摇首。
无酒到底在搞什么鬼?
“请问……”在他沉默不语时,晚照怀疑地睨向他,“你同无酒是何关系?我来这看灯,与你又有何关系?”
“我明白了。”晴空没有回答她,自顾自地下了个结论,“你来,只是想找个答案是吧?”
“嗯。”她愣愣地点著头,总觉得他们似乎在鸡同鸭讲。
“什么问题的答案?”
她回答得很模糊,“过去,也可说是我的前世。”
在她提及“前世”这两字之时,先前曾在禅堂里看见的那些幻象,突然排山倒海而来,晴空深吸了一口气,在幻象即将褪去之时,紧紧捉住那份似曾相识的感觉,感觉自己好像快想起什么,却又忆不清。
“好。”考虑了一会後,晴空突然对她宣布,“你留下。”
“我留下?”晚照深觉古怪地皱起柳眉,“你不介意?”她又没说要住他家,这男人是怎么回事?怎么跟那个无酒一样,在作决定前都不事先徵询人家的意见一下?
“不介意。”晴空弯下身子一手拎起她的琵琶,一手紧牵住她,“因为,我同样也在找一个答案,而我的答案,可能就在你身上。”
第二章
一觉醒来,晴空从不曾觉得他家如此乾净过。
难得晚起的他,此刻正果然地站在禅堂里,纳看著与家中他处一样洁净的禅堂,仿佛在一夜之间遭到彻底打扫洗刷过一番,他愣愣地走至案前,案上已插妥两束雅净的鲜花,桌案上方遭灯火经年累月熏黑的陈年烟垢已被拭净,他伸出一指滑过案面,然後低首看著不沾半点灰尘的指尖。
他再转身走至刚被擦过、光洁得亮眼的长廊上,仰首眺望眼前的庭院,只见整个庭院都已打扫好,地上无半片落叶,就连远处的园子里的花草也都已修剪整齐,扶疏的园木上还沾著水珠子。
他忍不住搔著发,“她生前是个女佣不成?”
但,不像啊,昨夜那个名唤晚照的女人,风情万种、仪态娇媚万千,任他怎么看、怎么想,她都应该是个富贵千金或是大户人家中所养的女子,眼下的这些,一点也不像是她会做的事。
满头雾水始终在他的顶上徘徊不去,他习惯性地走到磨房,在两脚一踏进里头时,赫然发现他昨日买来还未处理过的黄豆,都已剥好了壳,并挑捡过杂质,就连那些他在昨夜制好今日出门要卖的豆腐,她也已经替他盛装好并摆在扁担旁。
多年来已过惯了劳碌繁忙的日子,却在一早起来突然变得无事一身轻,不太能适应这等改变的晴空微愕地张著嘴,站在磨房里再次发起呆。
他还记得,昨儿个夜里将她带回来後,她一夜无语,只是坐在廊上弹著琵琶,在他入睡前,他一直聆听著那凄恻哀伤、几欲令人落泪的曲子,只是为何一早醒来,他所熟悉的一切就突然变了样?在这一夜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
“晚照?”既然想不出个所以然,那还是找个人来问问好了。
“来了!”充满活力的轻快女声,迅速由远至近传来。
闻言,晴空猛然挑高一眉,有些怀疑地看向身後那个忙著跑来的女人。
“早!”在他面前站定後,晚照开开心心地漾出甜笑,“有什么事是要我做的吗?”
晴空发誓,这辈子他绝对不曾在一日之内发呆过这么多次,但眼前的情况,实在令他很难克制这种下意识的举动。
他紧紧纠锁著眉心,不解地看著这名与昨夜看起来截然不同的女人。此时的她,艳妆不再,蛾眉淡扫;华衣不再,一身简朴如村姑的素裳;瑰艳摄人心魄的媚笑不再,只剩开朗淳朴的模样。
他不禁想确定一下,“你是……晚照?”
“是啊。”晚照理所当然地应著,语气中没有半点迟疑。
她没说谎。
相当擅长拆穿他人底细的晴空,不得不承认,自她的声音、神情听来、看来,她所说的都是真的,因此在转瞬间,迷思又重新占据了他的脑海。
那个昨夜一身红艳、打扮得宛如花魁的女人哪去了?而这个长了同一张脸,可打扮却活脱脱像个良家妇女的女人又是哪来的?
很有耐心站在他面前等他发呆完毕的晚照,在等了许久後,见他始终没有回神,於是她好声好气地问。
“你想用早膳了吗?”他大概是饿昏头了。
他一惊,“你连早饭都替我做好了?”她也未免勤快得太过头了点。
“做好了,就放在厅里,但我想可能已经凉了……”她有些担心地垂下眼睫,不一会又朝他挥挥手,“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再把它热一热!”
“等等,你先别忙。”晴空赶紧伸手拉住转身又要跑的她。
“好。”她乖乖站在他面前,一副谨遵圣意的模样。
由於脑中累积的问题实在太多,晴空想了想,只好先捡些简单的来问。
“你为何要帮我做这些?”他扬手指了指四下她辛勤的战果。
“我想尽点心意。”匀净的小脸上,顿时露出了腼腆的笑颜。
晴空听得直摇首,“你是我的客人。”
“我只是不想白吃白住……”她愈说愈小声,期期艾艾地仰首看著他严肃的神情,“你……不高兴我这么做?”
看她一脸失望又害怕的模样,不想吓到她的晴空忙想解释。
“不,我并不是——”
“那我以後可以继续做了?”她当下面色一改,期待又兴奋地冲著他问。
马上换他呆住,“那个……”她这么喜欢来他家当女佣?
“不可以吗?”小媳妇戒慎恐惧的表情,再次委委屈屈地重现在她脸上。
瞧她这副模样,好像是他欺负了她似的。不想让她想太多的晴空,投降地朝她一叹。
“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他真的没有强迫这个客人当佣人。
“谢谢!”转眼间她又快乐得像只小鸟似的,“我这就去替你洗衣裳!”
再次见到她的笑,他有些怔然。
他不明白,如此清纯可人的笑靥,为何他竟会看成昨夜那种倾国倾城的媚笑?而昨夜的情形,却与此刻完全颠倒?难不成他的眼睛真有些问题?
慢著,她方才是不是还说了些什么?
还揉著眼的晴空,又再次慢她一步地回过神。
“洗衣裳?”她一个年轻姑娘家,要洗他这个陌生男子的衣裳?
快步奔往水井处的双脚,在阵阵捣衣声中戛然而止,看著晚照拿著他的私人衣物辛勤洗衣,晴空满面尴尬,尤其她不只是将他昨日所穿的衣裳拿出来洗,她还将他家所有的陈年旧衣全都来个大清仓,在水井处堆成一座小山,挽高了两袖,一副准备好好整顿他这个单身汉的模样。
穿了多年,稍微泛黄的衣裳,她洗;因为工作的关系,沾了点豆渣旧渍的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