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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他交手那人的声音听起来却似乎有些颤抖:“骆、骆星臣拜见主人。”只听一个似乎充满磁性的声音徒然响了起来:“你唤我做甚么?你不是一向唤我做‘那厮’的么?”这个声音以前从来没有听到过,不知道他甚么时候进来的。
地上传来“咚咚”的响声,似乎是有人在不住磕头。又听阿厮兰问:“遮莫你、你便是……”“不错,”带有磁性的声音再度响起,“区区丹枫九霞阁主人——骆星臣,且拦住这两个贼者。”
只听几声风声响过,接着是重物倒地之声,宋宝城和阿勒坛大声惨呼呻吟。想来是两人打算趁乱溜掉,却被骆星臣擒住,掷了回来。
“英雄所见略同,”那磁性的声音缓缓说道,“原来奥米兹也在找寻圣使神矛哩。阿厮兰,这样物事可以召集普天下的明教教徒,给蒙古鞑子致命一击。我身处中原腹地,正待用它推翻元朝,元朝一亡,察合台后王必倒,其后便是大不里士,是萨莱,奥米兹的事业便唾手可获成功。”
阿厮兰道:“奥米兹要凭自身之力,完成他的事业。”“甚好,甚好,”那声音道,“然则你回复奥米兹,圣使神矛我还须用三年哩,三年之后,他便可派人来取了去。”
沉默了片刻,那声音又道:“故事尚未讲完,你且将金子拿回去,想来奥米兹也颇需用它购置武器——至于这两个家伙,却不可不杀哩。阿厮兰,你且解开麻袋,看看他们做的甚么生意?”
在宋宝城和阿勒坛不住的“饶命”声中,雪妮娅发现周边突然豁亮,接着腰下一麻,竟然可以动,也可以出声了。原来骆星臣过来打开了麻袋,也解开了她身上的穴道。
虽然黑暗中甫见光明,好在庙中并不太亮,雪妮娅的双眼还能习惯。只见一个青袍人,相貌清瞿,长须及腹,好象神仙一般,向她俯身问道:“小姑娘,你家住在哪里?”声音仿佛附有磁性,说不出的悦耳动听。
“我,我,”雪妮娅看见这人如此和蔼,竟然不再害怕了,“我住大都城中……”“那一位呢?你们可识得的么?”青袍人指一指也刚被放出麻袋的王小姐。
雪妮娅点头。青袍人直起身,望向阿厮兰:“驱口买卖,你听闻过罢——元朝允许人口交易,然则若是合法地买卖驱口,为甚么要点了哑穴,塞进麻袋里面?这两个贼如何处置,我交予你了。”
没等阿厮兰回答,他又转向骆星臣——那是个身穿白袍的英俊青年,面色却惊恐得如同死灰一般:“我道遣婉容、秋翎赴江南办事,怎的不见归来,原来被你们害了。”骆星尘“咕咚”一声,再次跪倒尘埃,叩头道:“上命差遣,小人不得不从。主人饶命则个!”
青袍人叹一口气:“这两年来,我颇欲揭开这段怨仇,却寻不见你们,她却也不敢来寻我。罢了,罢了,宿怨难解,倒害了你们做下人的,她是铁石心肠,我却心有不忍哩——你且送这两位姑娘回大都去,恰好也告知你真正的主人:后日豪杰大会,我也要去凑个热闹。她若想见我,自可以过来。”
“是。”骆星臣深深作揖,赶紧恭敬地回答。
※※※
这夜凌冲在大都城里迷了路,直到第二日辰时,才遇到使豹尾鞭的高手出来找他。不及互问别后情由,他急忙带上邱敏儿,再到一品楼来。
半个月前,他就是在这里遇见雪妮娅的,此刻想起来,不知道为甚么,心中突然变得一片茫然。
才上楼,一个中州军官打扮的人便迎了上来:“这位可是凌官人?”凌冲暗中戒备,点了点头。那军官指指里面一间阁子:“胡先生已早到了,二位请罢。”
两人抬头望去,只见那阁子旁边的几付座头,也都坐满了中州军官,正自心下踌躇,阁子布帘揭开,那位胡先生探出头来,招了招手。
两人走进阁子,阁子很小,只有一付座头,摆了些酒菜。凌冲就要大礼参见,被胡先生拦住了:“这位,便是邱福来的千金?”
邱敏儿并不认识此人,只听凌冲说,是“南边来的一位大人”,于是深深一福:“民女参见大人。”胡先生点头:“你先出去罢,手下人自会领你去见你爹。我与凌冲还有话说。”
邱敏儿望一眼凌冲,红着脸说道:“凌大哥,你……你多保重。咱们、咱们还能见面么?”凌冲不明白她的心思,随口答道:“将来我若归去南边,或者天下太平了,自会前往拜访。”邱敏儿不好再说甚么,福了一福,走出去了。
胡先生叫凌冲坐下,对饮了一杯,凑近身,低声问道:“你可知大王眼下,第一个要灭的是谁人?”凌冲回答:“张士诚。”“不错,”胡先生点头,“因此必先稳住北军。好在关中李思齐、脱列伯等,俱不服扩廓帖木儿调遣,京城里孛罗帖木儿的党羽也尚未肃清,才能暂时保得南北相安,少有冲突。”
他自己斟了一杯酒,仰头饮尽:“你若刺杀了扩廓呵,或者关保、貊高,他手下太行山百万大军必然哗动,北方大乱,说不定部分元兵便要南下。此次我是奉了大王之命,前来联络扩廓,保持相安无事的局面——这也是扩廓所愿。你且看,他不是教关保将邱福来他们放了出来,允我带回去么?”
凌冲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胡先生笑道:“徐大将军也是只知打仗哩,却不懂政略,他若命你刺杀扩廓,你千万不敢从命,回南边来禀报大王。”说着话,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来:“你只需在大都打探消息,联络人的住址便在里面。倘若北军有甚么动向——这里还有一纸告身,你且混到军中去。”
凌冲点头,恭敬地接过了布包。
※※※
从一品楼下来,凌冲一路南行,不知不觉间,竟然又走到了清真居的门口。抬头望望天色尚早,正在犹豫要不要进去,倒看见王保保和另两人踱了出来。
“凌兄,”王保保一眼就看到了他,“怎半月未曾过来——咦,你眼圈都是黑的,遮莫未曾睡好?”这话不问还则罢了,话一出口,凌冲立刻感觉头脑昏昏,倦意上升,忍不住打了个大哈欠。
王保保给他介绍两个同伴:“这是舍妹,这是家人李保保。”那李保保身高八尺,好一条虬须大汉,闻言急忙上前来作揖。王小姐似乎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凌冲,然后也福了一福。凌冲报过姓名,还施一礼。
王保保道:“清真居里出了些变故,今日怕不得开张了也……”“甚么变故?”凌冲急忙问道。王保保对李保保说:“你先送小姐回去,我与凌兄还有些话讲。”李保保深深一揖,带王小姐走了。
“走,且吃一杯去,我将由来源源本本讲与你听。”王保保说着话,扯着凌冲的袖子就走,又进了钟楼附近,二人初会那日去过的临街酒楼。
要了付座头,打两角酒,叫几个小菜,王保保就从太学生在清真居闹事开始,将诸般情由详细讲给凌冲听,末了说道:“那个姓骆的送雪姑娘与舍妹归来,正巧我托人救出了艾布老爹,也送他回清真居。现时父女两个大概正各道别后情由,收拾店面呢。”
二人对饮一杯,王保保问:“凌兄这十数日在哪里?也不见过来玩耍。”凌冲含糊回答:“遇见一位故友,搬去了他的宅上。偶感风寒,这几日都卧在床上,才稍好了一些。”
王保保笑笑:“我看凌兄面色不佳,原来是大病初愈,还是早些回去歇着罢——对了,豪杰大会的事情,凌兄可听说过么?”
凌冲摇头问道:“甚么豪杰大会?”王保保奇怪地一笑:“朝廷为了延揽各方奇才异能之士,因此召开这一个豪杰大会,由伽磷真主持,会期便自明日开始哩……”
凌冲听到这个名字,不由皱起了眉头:“伽磷真?便是那个……”“不错,”王保保笑道,“便是咱们初识那日斗过的番僧——现今么,皇帝与太子不合,太子有扩廓帖木儿重兵为援,手下又本多鸡鸣狗盗之徒,皇帝怕他终有一日逼宫篡位哩,因此上才教伽磷真出了这么个馊主意。”
凌冲好奇地问道:“馊主意?”王保保喝口酒,点点头:“是啊,你且思量,真正有本领的,要刘玄德三顾茅庐亲去访来,哪有一个大会,悬上千金,便自己跑来投效的道理?——怎样,可有兴趣去瞧瞧么,这热闹定是少不得的。”
“这个……”凌冲当然想去,只是不大愿意和王保保同行。王保保忙道:“大会在校场举行,我已教军中的朋友,先在校场边上定了个阁子,不必在人群里挨挤——怎样,君若有意,我明晨去接你?”
凌冲想一想,点头道:“既然有座头……不过在下现下的居处不甚好寻,咱们且约个时辰、地方,再碰头罢。”“也好,”王保保喝一口酒,“明日早些起,卯时三刻在丽正门外碰头罢。”
这趟酒喝的时候不长,凌冲神思困乏,随便吃些菜便告辞了。出来寻路找到居处,却并不进去,先绕着宅子走了一大圈。
走着走着,竟然来到福来金店左近——店门上贴着长长两片封条,盖着红印。凌冲这才发现,自己这两日的住处,居然是在那有名的左李花园之中。
他头脑昏沉,一时也想不清其中原由,沿着花园围墙又走了数百步,拐过个弯,谨慎地敲响了一扇小小的角门。门子开门问候:“凌先生归来啦。”进了门,那个使豹尾鞭的高手早迎了过来:“怎样?邱姑娘呢?”
凌冲回答:“大抵已与她父亲会了面,上路往南边去了——大哥,明日的豪杰大会你可听闻了么?”那人“哈哈”笑道:“也听得了,不过我不甚方便露面哩,兄弟你想看热闹,自身去罢。只是这样大会,定然无好收场,诸事小心则个。”
凌冲问他:“却怎么讲?”那人伸出两枚手指,低声说道:“你且思量,伽磷真办这个大会,为的甚么?皇太子与扩廓帖木儿岂能容他真个招揽着江湖异士?便皇太子他们不理,咱们大汉男儿,也不会坐视。热闹是定少不得的,可惜我看不到也——你归来后讲与我听罢。”
凌冲想到王保保的话,几乎如出一辙,不由点头笑笑,告罪补觉去了。
※※※
第二日卯时三刻,凌冲准时到了约会地点,王保保便领他往旧城的校场里来。
那校场是皇帝检阅兵马的地方,好大一块空地,足有里许见方,插满了各色旗帜,也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校场正中央搭起一座面南的高台,上面摆了三张披锦挂绣的交椅;高台南面左右各五,立着两丈多高、径有尺许的十根木柱,柱顶也各绑了一张锦绣交椅,柱子上没有阶梯,没有绳索,也不知道谁能够爬那么高,去坐在上面。
校场东西,各有一座两层高阁,平日阅兵或庆典的时候,各王公大臣便登上此高阁观礼。王保保带着凌冲,来到西边高阁前,掏出面令牌来察验过了,径直上了二楼,进了个不大的阁子。
阁子里早有个锦衣后生候着,见王保保进来,急忙躬身施礼:“姊夫来得早——这位便是凌先生罢?”王保保给凌冲介绍:“内弟毛翼——拙荆已过世了。”
毛翼道:“姊姊也去了七八年也,又未留下子嗣,姊夫如何还不续弦?小弟都为你着急哩……”王保保瞪他一眼:“每遭见你,都是这样一句,便无些旁的话好讲么?”
三人走到窗前,那里早摆下了一壶香茶和两干两鲜四色果品。“这是关中李叔父着人送来的西域蜜瓜也,”毛翼指着一个盘子说道,“再不吃啊,便要烂了也。”王保保点头坐下:“大会甚时辰开始?”毛翼急忙回答:“帖子上说是辰正开场哩。”那口气,倒真象来看一出戏似的。
等了不多时候,辰初已过,突然看见大批绣甲怯薛开进场来。毛翼指着窗外,笑道:“怯薛是皇帝的亲卫,号称蒙古孛儿只斤豪酋子弟里的精英哩。旁的且休论,便这些描金的绣甲,好看却不中用,如何上得阵去?”
说话间,高台上三个座位已经有人坐下了。右首是个黑脸青年,凌冲依稀认得,就是带人搜捕邱福来的那个蒙古贵酋,自己也曾和他交过手,前天晚上又在警巡院中见过他;左首是个长大番僧,中央坐的便是伽磷真了。王保保指指点点地说道:“右边是察合台后王的第四子巴儿思,现今总理大都九城十二门警巡事务;左边那个是吐蕃来的渥尔温,宣政院院;中间的伽磷真你须见过了。”
话音才落,隔壁阁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喧哗,毛翼从窗口探身出去望了一眼:“是大都路马屁都总管顾秉忠……”凌冲一口茶刚含到嘴里,闻言“噗”的一声,全喷了出来。王保保一本正经地道:“休笑,这位顾老爷可是鼎鼎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