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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邋遢道人微微一笑——因为眉毛倒挂,他笑起来也象在哭——说道:“我不是邋遢张,我唤作邋遢邱哩。邱长春是我叔祖,张三峰是我师父。”
铁冠道人急忙稽首:“原来是武当山五龙观邱道长,失敬失敬。”凌冲也听冷谦说起过,师祖张三峰还收过几个弟子,都在武当山上修炼,其中有一位住五龙观,名叫邱元靖。当下急忙上前跪倒:“弟子拜见师叔。”
邱元靖走上两步,伸手一抓凌冲的肩膀,凌冲自然而然产生出一股反击的内力。邱元靖笑道:“原来是冷师兄的弟子,你做甚么和铁冠老道他们混在一处?”凌冲一愣,邱元靖解释说:“你师父虽则姓冷,心是热的,然他并无名利之念。铁冠老道红尘中人,与他处得久了,恐尘俗间愈陷愈深,有悖我内家真意哩。”
郝宋臣怒道:“兀那道人,你怎敢讲说我恩师坏话!”铁冠道人一甩袖子,“敕”了一声,然后对邱元靖行礼道:“劣徒无礼,邱师父休怪。”
邱元靖扶起凌冲,对铁冠道人说道:“邱长春只求门人众多,道统广传,他怎管你谁坐龙廷,谁当皇帝?你说他卫护汉统,可不笑话么?”铁冠道人答道:“此亦一颗怜念苍生之心也。若我道得以大行,人心都能得悟,岂非功德么?怎好编排邱祖师的不是?”
邱元靖“嘿嘿”地笑:“你说忠君,便休说传道,说传道,也休说忠君。世事本难两全,邱长春有一得,必有一失,道虽一也,其象是二。况道统广传,道德便要沦丧。你便说邱长春是忠于汉人,然则尹志平、李志常、张志敬、宋德方等辈哩?他们都受元朝的册封,难道邱长春是忠贞,他们都是汉奸不成?”
在全真教的宫观里,竟然把全真教初期几代掌教都骂了个遍,铁冠道人的弟子和陪同进来的一众道士,听了这话,面色都极为难看。铁冠道人倒并不生气,“哈哈”笑道:“邱师父讲得有理,是贫道之误。便请寻一处清幽的所在,贫道静聆邱师父的教诲。”
邱元靖摆摆手:“罢了,罢了。我这个全真,不同你那个全真,我这个内家,也不同你那个内家,有甚话好讲的?”说着,就往门外走去。
走到门边,正碰上长春宫的住持进来,望了邱元靖一眼,也不以为意,进门向铁冠道人一稽首:“师兄康健,不胜之喜。”原来他们两个是故识。铁冠道人向宫秉藩等人介绍说,这位老住持姓方,是得道的高人,并且传说即将受封真人之号。
住持又名方丈、律师,主持设坛传戒,是宫观中群道的领袖,但实际事务,向来都由监院负责——这种设置,释道两教都是相同的。因此住持往往居住在宫观的后院,因为那里幽静,便于清修,他没事也不必要跑到前面来。当下,方住持带铁冠道人一行来到后院,请入精舍,道童奉上茶来。
方住持、铁冠道人和宫秉藩在里间相对吃茶寒暄,众弟子和凌冲都坐在外间。郝宋臣气哼哼地对凌冲道:“你那个师叔好生无理。我师父神仙一般的人物,道法高妙,他怎说是红尘中人?”
凌冲还没回答,孙朝宗笑道:“他们自打机锋,师父尚且不怪,师弟你晓得甚么。”他和李仲勋从十几年前就相助香军起事,原本最是热血,近来年岁渐老,又先后丧偶,出家修道,性子变得平和多了。
说话间,一个道童从里间走出来,向众人一稽首:“住持教传话道:‘咱们几个契阔重逢,有许多话要说,众弟子若嫌气闷,可在院中随意走动,看看风景。’”孙朝宗等人都微微一笑,点头答礼,王宗岳却放下茶碗,对凌冲说:“退思,不如咱们两个出门去走走,多日不见,不知你功夫可有精进了?”
凌冲微笑点头,于是二人并肩走到院中。这个后院并不算大,但种植了许多奇花异卉,时已春末,群芳斗艳,煞是好看。王宗岳笑道:“想不到院子这般小,咱们若比较起来呵,伤了此间花草,倒非为客之道了。”
凌冲笑道:“王师兄的本领,小弟素来是佩服的,还比甚么?连家师也说,将来继承铁冠真人衣钵的,非王师兄莫属。”王宗岳吐吐舌头,轻声说道:“此话休教师兄们听得,恐要嫉恨我哩。”他说要上茅厕,让凌冲在院子里等他一会儿。
王宗岳才走,一个道人低头扫地,一步步扫到凌冲身边。凌冲看时,不是别人,正是师叔邱元靖。他急忙行礼,邱元靖抬起头来,问道:“适才忘问你名字了哩。你唤作甚么?”
凌冲报上姓名,邱元靖笑道:“名冲,字退思,嗯,的是好名字。”凌冲道:“是家师为我取的。”邱元靖道:“他自己也未能冲而不盈,退而思过,倒为徒弟起得好名字。”
凌冲一直觉得这位师叔好生眼熟,想了一会,突然问道:“师叔几时离开武当,到大都来的?”邱元靖道:“也有半年多了。”原来凌冲猛然想起来,去年在伽璘真豪杰大会上,有一个矮个子露了一招,救了个不自量力要取“大元巴图鲁”称号的汉子,当时虽然隔得远,看不清楚,但身形相貌,正好象是邱元靖。
于是向邱元靖问起,邱元靖笑着摆手:“不是我,不是我。”凌冲沉吟道:“那却是旁的甚么人?”邱元靖仍然摆手:“也不是旁的人。”凌冲不知道他打的甚么哑谜,呆呆地望着他。
邱元靖“嘿嘿”笑道:“本与你无干的情事,你管他是谁哩。便是我又如何?不是我又如何?世事纷繁,你都要分个明白么?有无之间,本是一体。”凌冲突然想起史计都曾对自己说过的话来,于是复述说:“休执着于有,也休执着于无哩。”
“此语大误,”邱元靖道,“有便是无,无便是有,无无何来的有,无有何来的无?执着有便是执着无,执着无便是执着有。岂有人单执着无而洒脱有,执着有而洒脱无者?”一番话象连珠箭一样,听得凌冲满脑袋都是浆糊。
凌冲干脆转变话题,问道:“请教师叔。师叔适才对铁冠真人云:我这个内家,不同你那个内家。却不知内家有多少支派?”“你师父未曾讲与你听么?”邱元靖笑笑,“此等事,不知也好,知道也罢……”
他放下扫帚,扳起了手指:“内家四门,一始自梁时韩拱月,一始自唐时许宣平,一始自唐李道子,一始自唐胡境子……”凌冲问:“铁冠真人是哪一派?”邱元靖答道:“他自称是许宣平传朱紫剑,再三十二传到的他哩。”凌冲又问:“然则师祖三峰真人传下的,是哪一派?”
邱元靖“哈哈”大笑,吊眉乱颤:“师父若听得你唤他真人呵,定要开革你出门墙哩。咱们在四派之外,无源无承。”凌冲不解地望着他。邱元靖道:“千年以前,谁晓得他们练的甚么功夫?韩拱月只会炼丹,懂甚么唤作‘行气’?炼气始于唐朝,然谁能断定,许宣平、李道子他们便会打拳?”
凌冲问道:“师叔是说,那都是后人附会的么?”邱元靖道:“少林那些和尚,都说本领始自达摩老祖,然按籍查典,少林僧人会武,可信的始于隋末,昙宗等十三僧相助李世民,以败王世充。便那时,亦不见‘少林派’三字,乱世里强人多隐托寺院宫观,谁晓得他们甚么门派?我也曾潜入少林寺藏经楼,读那《易筋经》,文辞鄙俗,直是宋以后语……”
凌冲突然想起来,问:“传说靖康之难时,《易筋经》散落民间,为宋大将牛皋所得,可是真的么?”邱元靖笑道:“你信他便有,不信时便是虚妄。便如内家,无外丹之炼,便无内丹之炼,无内丹之炼,便无内气之行,无内气之行,哪里来的内家拳?所谓内家,以气御力,以静制动,这般道理,你想得到,遮莫我想不到么?怎说你的是内家,我的不是内家?怎说你的可上溯到梁时、唐时?我的便是野狐禅?”
听了这番话,凌冲大为折服,欢喜赞叹。邱元靖指指他的额头,叹口气,道:“你这孩子倒也聪敏,听了便懂,异日成就不可限量。只可惜印堂灰暗,恐怕寿命不永。可惜,可惜,可惜,可惜。”他连说了四个“可惜”,捡起扫帚,转身就走。凌冲叫他,他却充耳不闻。
这个时候,王宗岳从茅厕里走了出来,过来问凌冲:“你在与何人言语?”凌冲才一转头,早不见了邱元靖的踪影,于是笑笑,随口答道:“与个道人闲聊罢了。”
两个人站在院子里,口头切磋武学知识,聊了一会儿,就看宫秉藩从精舍中走出来,对凌冲招招手。凌冲急忙走过去抱拳行礼。宫秉藩问他:“你于路上说,令尊也要前来大都,不知会在何处落脚?你几时寻了他来。我与令尊数年未见,也颇想念得紧哩。”
凌冲脸上一红,并不想告诉宫秉藩,陈杞人此来大都是为自己求亲的事情,也不想透露清真居的所在。宫秉藩看他的表情,料有难言之隐,也不追问,只说:“今日晚了,你与我们在长春宫里安歇。明晨自去寻你义父。”凌冲急忙答应。
※※※
第二天一早,凌冲就离开长春宫,往清真居来。虽然去年他在大都住了不到两个月,但此时看都中风物,却油然而生一种久别重逢的亲切感。先延着皇城的南墙一直往东,过崇天门,渡通惠河,就来到了凤池坊。
这一带他极为熟悉,从这里往北去便是枢密院,往东去是澄清坊,左李花园和福来金店就在澄清坊中。他故意走远一点,来到福来金店的门口。只见这里已经改了买卖,挂着招牌,上写“冯家纸马”四字,竟然改成了冥器铺子。
凌冲摇头叹息,继续向东走去,准备从前面往北拐,一路北上清真居。可是才出街口,忽然吆喝声传来,行人纷纷走避,十来个警巡簇拥着一匹高头大马走了过来。
凌冲避在路边,看那骑在马上的人,只见他不到三十岁年纪,黑面方颐,穿圆领锦袍,戴描金瓦愣帽,蹬着鹿皮靴,原来正是总领大都九城十二门警巡事务的蒙古王子巴儿思。凌冲和巴儿思曾在福来金殿密室中照过面,当下急忙把头一偏,想要拐回小巷中去。
他不躲还则罢了,这一躲却引起了巴儿思的注意,眉头一皱,招呼部下:“拿来审问!”几名警巡各执兵刃,或者摇着铁链子,就直向凌冲扑到。
凌冲一矮身,躲过几条铁链,随即一个扫堂腿,三名警巡“阿也”一声,倒在地上。他逼退敌人,转身要跑,突然感觉背后劲风响起,一掌打到。
凌冲知道是巴儿思亲自出了手,急忙转身合掌相迎。只听“呯”的一声,自己一动不动,巴儿思倒“噔噔噔”连退了七八步,才拿桩站稳。他看清楚对面站的是凌冲,心中不由惊疑,自己本能和这小子打个平手,怎么几个月不见,他的功力精进如斯?
凌冲一掌逼退巴儿思,掉头就往小巷中拐进去。巴儿思领着众警巡于后追赶。这条道路很长,但岔路并不算多,右边高高的围墙,里面就是左李花园。凌冲知道左李花园里建筑繁多,道路曲折,如果躲将进去,一定可以甩脱敌人的追踪。但左李也是反元志士,自己怎么好平白的让他惹上不必要的嫌疑?
但论起大都城内的道路,那些警巡可要比凌冲熟悉多了。跑不多远,突然斜刺里一户人家打开门来,跳出两个警巡,手持木棒,对凌冲当头打下。凌冲一招“天高听卑”,躲过来招,把那两名警巡打了个跟斗。才舒一口气,身后巴儿思又已追到。
凌冲再一掌震退巴儿思,心道:“城内道路狭窄,不得脱身,何如逃到城外去,于宽阔处,我岂畏惧这干鸟人?”他此次进城的时候,看得很清楚,自从扩廓帖木儿挥师南下,中州军都被调走,防护大都城门的,都是一些吊儿郎当、锦衣华服的羸兵,想要逃出城门,倒并不困难。
想着,一个拐弯,发足往丽正门方向跑去。丽正门内是著名的菜市和穷汉市,这时候才是巳时,街上挤满了前来买菜和雇工的人。凌冲在人群里东插西绕,警巡们大声呵斥驱赶着在后追缉,相互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果然,城门边的守军都缩在门洞里打盹儿,凌冲加快速度,猛然推倒几个行人,冲将出去,他们都来不及端起武器来阻止。又向南跑了一里多地,凌冲猛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摆一个架式,心道:“来罢,我岂惧汝?”
但定睛细看,他却吓了一跳。只见那些警巡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簇拥着却不止一匹高头大马。除了巴儿思外,他身边还有一骑,马上人青衫白面,却原来是“罗睺星”龚罗睺。凌冲暗地苦笑:“那牟玄圣竟说我有天星罩命,指的便是这种天星么?这半年来我才是迭遇高手,屡屡挫败哩!”
龚罗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