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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羡默然不语,她自然知道红妆的意思,他只给她三招,他断定她只能够接他三招。
知道这次的敌人与从前都不相同,苏羡自然不敢大意,只是大敌在前,她神色看来却越是自若,她唇角抿出一个笑意,朝红妆道:“出手吧。”
红妆见得她的笑意,不禁冷笑一声,他右手一直搭在弦上,方才不过信手拨弹着,直到此时才倏地将方才的琴音一凝,旋即指尖轻动,琴声带着诡谲的杀阵如狂风骤雨般往苏羡而去,正是一首古曲《惊秋》,乃是百年前一位才子所作,这首曲子听来疏狂不羁,其下却暗含幽幽婉转清愁,正应了那才子风流的一生。这首曲子苏羡也曾学过,不过她自从前将琴赠与楚轻酒后,便不再弹琴,改作了学笛。笛声所奏的破雪,与琴曲又全然不同了。
苏羡熟知曲调,先前应付起来还有些慌乱,但不过片刻间就找到了破绽,循着那曲调声而动,竟将所有杀招都堪堪避开。
红妆见她身形越来越快,忍不住皱了眉,似乎是有些不解,片刻后便改了调,开口道:“原来你也懂音律,难怪。”
使用音律为武器的人,自然不会为音律所惑,难怪方才那晏止心已经被他的琴声搅得心智崩溃,苏羡却仍安然无事。
苏羡身形如飘絮,衣摆带起一阵风声,已是侧身避开了红妆最后一招音刃,到了这会儿才有机会出声道:“一招了。”
苏羡知道红妆根基深厚,自己不过是占了同样是修习音律的便宜才能够毫发无损,她先前一番动作虽看来轻松,却也花上了不少力气,若是再这样下去,不说到第三招,就连第二招恐怕都撑不过去。
红妆也看出了苏羡的状况,他视线扫了一眼旁边,黑衣与小楚二人一番打斗,也不知黑衣是有意试探还是如何,两人竟打了个平分秋色,他神色间微有讶异,旋即朝苏羡道:“你若再不认真出手,下一招就该死了。”他捻了琴弦,却未弹下去,而是引着那弦轻轻挑起,柔软的琴弦如弓弦一般,一抹浅浅的红色风刃便在弦上凝结而成,蓄势待发。
心知红妆此招威势,苏羡也收了笑意,但却没有再做出攻守之势,反是垂手收了手中的棍子,好似束手就擒一般。
红妆蹙眉看她,不明白这人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然而下一刻,苏羡手中便多了一支玉笛。
那玉笛浑身雪白通透,笛身流光熠熠,竟有仙魔之力隐隐透出,一看便知绝非凡品。红妆见着那笛,蓦然瞪眼看向苏羡道:“这是……歧凰笛?!”
“你到底是什么人?!”红妆上前一步,也不管什么琴了,抬手便要去抓苏羡的肩,苏羡却是倾身闪过,将那歧凰笛凑到了唇边,轻轻吹出一个音来。
笛音所奏,竟是先前红妆所弹的那一曲《惊秋》,只是原本雄旷的曲声到了苏羡这里,竟化出了几分欢快的调子,引得红妆身形一震,忍不住白了面色。
“住手!”红妆再顾不得别的,稳住心神,手上拨弦不停,再起一曲《惊秋》,只是这次他凝了八分灵力于指尖,与方才虽是一曲,却是浑然不同的杀伐,一琴一笛,二者交融在一起,虽未见锋芒,却震得整个小屋轰然而动!
而这番动静,自然也惊动了原本正好好打着架的黑衣与小楚,黑衣面色间多了些不耐,朝着发出这些声音的二人看去,手间短刀猝上了幽冷的深色。
小楚没有得苏羡停手的命令,便不会停手,只不停的往黑衣进攻,他身上早已被黑衣所伤,却好似浑然不觉,出手也不见慢下来,黑衣早已发觉了这个对手的不对劲,只道这家伙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竟是难缠的可怕。他们鬼门四大护法素来出手便极少失败,就算是当初遇上一些修为不凡之人,亦是能够全身而退,却何尝被这样两个小鬼缠成这样过。黑衣心下有了些怨气,出手更见狠辣,但这些攻势到了小楚的身上,却竟似毫无作用一般。
就算是胸口被他的刀戳出了个洞来,小楚的身手却不见有丝毫影响。
黑衣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在鬼门之中,也有过这样一个不像活人的家伙。
他目中突然多了一丝嫌恶,手上用劲,一把震开小楚,便要再动杀招。
只是他身形犹在空中,一道巨大的威压便自四面八方铺天盖地而来,竟将他震得浑身移动不能!
他心道不好,不知究竟是何原因,却怕小楚趁机攻来,然而他凝神等了片刻也不见小楚上前,这才发觉对面的小楚也被禁锢住了身形。笛声与琴声几乎是同时停下,两人都与黑衣一般定立在原地,没有动弹分毫。
刹那间先前的厮杀场景荡然无存,场间四人同时被那一阵浩瀚磅礴的灵力所压,没有一人可以摆脱。
红妆沉下脸来,朝着苏羡道:“你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苏羡忍不住笑了出来,眼里却有几分无奈:“你觉得凭我能让你们二人动弹不得吗?”
红妆冷笑:“凭你还得练个七八十年。”
“那你找我要什么说法。”苏羡道。
红妆瞪她:“难道不是你们执明宗搞出来的花招?”
“也不知是谁花招更多。”
红妆说一句就被苏羡顶一句,但两人都动不了,红妆虽是气结却只能干瞪着,苏羡本就觉得打得累,这会儿正好大家都动不了,她便乐得将刚才打斗上吃的亏给讨回来,有一句没一句的同红妆顶嘴,红妆气急却又说不过苏羡,忍不住瞥了旁边黑衣一眼:“你就这么看着?!”
黑衣本不打算参与二人的斗嘴,听到此处忍不住道:“我不看着还能怎么样。”
黑衣说得不无道理,红妆竟找不出话来反驳。
方才打得你死我活的四个人,竟就这么僵立着相互对望了起来。
事实上苏羡也在疑心,此处不过他们四人,再加上一个还趴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的晏止心而已,除此之外,再没有他人的气息,但这股将他们压得无法动弹的灵力却是真实存在的,这力量不知从何而来,又不知是要做什么,四人静立半晌,也没见发生什么事。那么这股力量,究竟是谁的?这天下,又有几个人有这样的修为?
苏羡沉默的想着,却没能想出个头绪来,而她闭了嘴,那边红妆也骂得累了,稍稍停了停,四下安静一片。也在这安静当中,晏夫人的啜泣声才显得格外清晰。
“夫人……”苏羡忽的抬眸看去,却见晏止心不知何时已经撑着身子站了起来,红妆的琴声早就停下来了,晏止心眼里却仍带着泪,好似无法将纷乱的心情平复下来,她听苏羡开口唤自己的名字,这才一眼看来,朝着苏羡犹豫着道:“你的身上,有什么东西。”
苏羡没有明白晏止心的意思,她动弹不了,只得睁眸看着她。
晏止心径自走了过来,抬手轻轻在苏羡身上摸了两把,找出了一面镜子来。
苏羡看着那面镜子,终于明白了晏止心的意思:“玄阳镜?”她还记得,这面镜子是离开空蝉派来这碧岚山的前一夜,舒无知让小楚带过来的,当时她虽收了镜子,却没有猜出舒无知这样做究竟是为什么,现在一看才算是明白过来,这面镜子与晏止心,应当是有什么联系,所以舒无知才叫她带了过来。
晏止心将那镜子小心的抱入怀中,轻轻叹了一声,看向苏羡道:“他要我在这里一直等,总有一日,我会等到我想要的。”
她这话说得毫无头绪,但苏羡却听了出来,晏止心口中的“他”,应当是舒无知。
晏止心要等的就是这面玄阳镜。只是玄阳镜对晏止心来说,又算是什么?
两人谈话之际,红妆已经不耐的开了口:“是你这女人在搞鬼?”
晏止心没有理会他,甚至连看也未看去一眼,只像是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低头看向那面镜子。
“我终于见到你了,越然。”晏止心低头看镜,眼里蕴起水雾,霎时间泪如雨下。
苏羡不知道她究竟看到了什么,她随着晏止心的视线看去,目光方一接触那镜面,却觉浑身一轻,眼前竟有刹那的流光划过。
等到她看清四周一切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身处在熟悉的房间里面,身旁歪歪斜斜坐着楚轻酒,支着手懒懒眯着眼,苏羡朝他看去,他便抬了抬眼皮,唇角牵起一缕笑意来,放软了声音道:“阿羡这么好,等将来我带你一起逃出这玄月教了,我就将你娶回家好不好?”
窗外阳光透过花叶间的缝隙细碎的洒进来,在楚轻酒的身上点缀出绚烂的金色,苏羡觉得自己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看过楚轻酒了。
这情景太过熟悉,只是一瞬间,苏羡便明白了过来,眼前的一切都是幻境。
只是与从前看那玄阳镜里面的幻境不同,这一次,她竟像是自身落进了玄阳镜的幻境当中,是以才会一时之间分不出真假来。
“阿羡?”楚轻酒又轻轻唤了一声,一双眸子莹莹亮亮的盯着她。
苏羡对上这双眸子,头一次不想自回忆中醒过来。
第十七章
苏羡很小的时候,一直跟在一个黑衣男子的身边,她叫那个人叫做义父。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义父究竟是什么人,又要带她去哪里,她只知道义父带着她走过了很多的地方,她见了许多的生死和悲欢。
从那时候起,苏羡就知道,这世间许多事都敌不过生离死别。
现在,苏羡置身于幻境之中,窗外是明媚的阳光,窗里是明媚的人,这一幕显得格外美好,但不论如何,苏羡的心底都有一个声音在认真的告诉自己,这都是假的,这些都是回不去的。
苏羡觉得有时候太清醒了并不是一件好事。
比如她现在竭力想要再多与幻境中的楚轻酒待一会儿,但她却做不到。
“若我现在身在玄阳镜中,那么你是谁呢?”苏羡轻轻叹道。
面前的楚轻酒仍是先前那副模样,他把玩着苏羡的头发,认真道:“你为什么会被抓到玄月教来?你就没想过要出去吗?”
“等我们出去了,我带你去靖州逛逛,再买一把新的琴赔你好不好?”
苏羡坐在原地,看着楚轻酒的侧颜,又开了口:“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小楚还在外面,晏夫人也在外面,外面还有两个鬼门的人要取他们性命,我不能待在这里。”
楚轻酒好似没有听见她的话,仍是平静的盯着苏羡看。
苏羡轻轻抬手,覆在了楚轻酒的手背上,语声有些不舍,又有些坚定:“还要让我看什么回忆,就快看吧,看完我要出去了。”
原本沉默的楚轻酒,好像听见了苏羡的话一般,忽的抬眸与他对视。
片刻之间,眼前的情景再换。
苏羡在一间破旧的小屋里,外面风雨凄凄,闷雷声一阵响过一阵,小屋破败的墙壁禁不住这风雨,墙板被拍打得啪啪作响。
屋外那般动静,屋内却很安静,屋中央点着一团小小的篝火,苏羡静默的盯着那团跳动的火焰,身旁靠着苍白虚弱的楚轻酒。
苏羡记得这一幕,这是他们逃离玄月教,楚轻酒身受重伤濒死,她带着楚轻酒去楚家求救,将楚轻酒交给楚家之前的最后一个晚上。
楚轻酒素来是个热闹的性子,但因为重伤的缘故,那天晚上他出奇的安静。苏羡两眼无神的盯着火堆,他便也跟着盯着火堆,看了很久,楚轻酒才忍不住笑了出来,有气无力的道:“我在想你盯着火堆到底看到什么了,所以就跟着你看。”
苏羡怔了怔,小声问:“那你看到什么了?”
“看到眼花了。”楚轻酒小声嘀咕道。
苏羡:“……”
楚轻酒咳了两声,只是连咳嗽都是有气无力的,苏羡看得眼中一片黯然,小心的抱着他,抚着他的后背,替他顺气。楚轻酒就顺势靠在苏羡的身上,低垂着眼眸,闷声道:“现在想想,其实我不该带你出玄月教,要不然你还是回去吧。”
苏羡没有应声,只是动作微微一僵。
楚轻酒接着道:“我知道你是玄月教的人,你不是被抓过去的,像你这么在正道上没有地位没有背景的人,玄月教才不会闲得来抓你。”
苏羡轻轻咬着下唇,没有开口。
“我故意做出误会的样子,就是看你好欺负,玄月教把我抓来,我不能找他们的麻烦,就只能欺负你了。你住的地方那么好,在玄月教里面的地位应该不低,我故意说话欺负你,占你的便宜,也算是把这笔债给讨回来了。”
“谁知道你这个小妖女脾气那么好,我怎么说你怎么欺负你你都不生气。”
苏羡仍是静静抱着楚轻酒。
楚轻酒好似有些生气,他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所以我从前跟你说的那些话,不管是好的坏的,都是骗你的!”
苏羡身子有些发抖,不知道是因为楚轻酒在抖,还是她自己在抖。
两个人就这么抱着抖成了一团,楚轻酒微微皱眉,好像要再说什么,苏羡却将他抱得更紧,引得他一阵咳,该说的话也没说完了。
苏羡那时候是在怕,她想问楚轻酒,他曾经说要取她的话,是不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