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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嫌年纪大了些?”
“回少主,”
十九娘垂眸道:“有些贵客就好这口,说是街里出身、无一丝脂粉气,身强体壮,折腾起来格外有意思。也有非渔女农妇不欢,又不真爱鱼腥土味儿的,楼子里也得备着。”
鬼先生哈哈大笑。
“这么说胡大侠看中婢女,也算是“有朋不孤”啦,不错不错。”
“少废话!”
胡彦之见他俩一搭一唱调侃自己,吹胡子瞪眼的故作不忿,心知此事撇得越清,仍陷于谷中的少女们就越安全,虎声道:“老子便说到这儿,你们好自为之,不用送啦,告辞!”
左臂环着孙自贞并垂的大腿草草一拱手,回头便要离去,眼角瞥见积于门廊间的狼籍碎木里突出一只剑柄,正是自己所携对剑之一,若那捞什子“豺狗”横加阻拦,也只好拔剑杀出条血路。
“且慢。”
(看来……是免不了啦。
如果可以,他实不想与亡父的旧部刀剑相向,更遑论聋哑残疾之人。老胡在心中暗叹了口气,飒然回头,轩眉道:“你待如何?”
鬼先生耸了耸肩。“你就这么光着屁股出去,旁人还以为我金环谷“羡舟停”是剥皮酒楼,非剥光了客人才让走,传将出去,以后生意还做不做?你不同我吃酒不打紧,别坏了我的招牌。给你一身衣衫靴鞋,穿戴齐整了再走,不算为难胡大爷罢?”
胡彦之心想现下硬闯是闯,一会儿闯也是闯,且看他弄什么玄虚,冷哼一声,抱臂停步。鬼先生对十九娘道:“给二公子拿几件替换的衣物来。”
翠十九娘福了半幅:“是。”
云袖一挥,携明端与豺狗们齐齐告退,偌大的上房里除了昏迷不醒的孙自贞外,便只剩下兄弟二人。鬼先生揭起粗劣的糊纸面具,露出一张如妇人好女般妍丽的白皙面庞,美则美矣,于唇勾眉挑之间却略显轻佻,胡彦之不禁皱眉,冷冷地转开视线,迳投窗外牙月风梅。
“你这般恼我,莫不是为那姓耿的浑小子?”
鬼先生笑道。
看着他那天真无瑕、略显孩子气的笑容,胡彦之益发光火,惟不想称了他的心意,强抑着怒气,冷道:“我警告过你,耿照是我的结义兄弟,你弄他就跟弄我没两样。你既铁了心弄我,我也没别的话。你该庆幸他没死在阿兰山,否则咱俩就不是像现在这样,光站着扯淡而已。”
鬼先生淡淡一笑。
“你对义兄弟挺好啊,怎不见对亲兄弟好?”
“……你还有脸跟我提“亲兄弟”三个字!”
胡彦之突然狂怒起来,猛地转头,如非兀自扛着孙自贞不敢放下,便要冲上前去一把揪起他衣襟的模样,眦目咬牙:“兄弟是手足,妹妹就不是?你那狗屁组织搞得什么大事,要你砍花你亲妹妹的脸蛋!她还这么小……忒标致的小脸蛋……那刀疤蜈蚣也似,红得怕人……你怎下得了这般毒手!将来她要怎生嫁人?你……你个混帐!”
雷滚般的低咆忽于喉间一哽,再忍耐不住,将孙自贞往半张倾倒的软榻上一放,啪啪啪三步涉过及踵的污水,近三丈不过一霎眼间,醋钵大的拳头已朝鬼先生面上挥落!
鬼先生举臂相格,被压得一沉;胡彦之身子尚未落地,膝锤迳撞他胸口,鬼先生左掌“啪!”
及时接住,仍被走山般的顶之势撞得踉跄倒退,没能封住老胡的下三路。
胡彦之身形坠下,右足才沾上蔺草席垫,左脚已“呼”的一声自他肩颈勾落,仍是近身短打的路子;鬼先生并起双臂一挡,被蹴得侧向歪倒,仍未脱出他双手臂围。胡彦之连推带搪,啪啪一阵贴肉劲响,双掌打穿散乱的遮防,及体时一撮拳,重重打上他的颧骨和下巴。
“少主!”
捧着漆盘回来的翠十九娘见了,失声惊呼,正欲上前,却听鬼先生喝道:“休来!”
胡彦之犹不解恨,正欲往他鼻梁上再补一拳,鬼先生却侧颈闪过,一记手刀轻轻切在他胸臂相交的“周荣穴”上。胡彦之理都不理,左拳又出,这回却是臂腋间的“青灵穴”中招,整条左臂血路一滞,酸麻难当,这才警醒过来:“是他让我!”
省起犹在虎穴,不能扔着孙自贞不管,点足飞退,跃回老孙头的闺女身畔。
鬼先生抹去口鼻血渍,对十九娘抬了抬下颔:“服侍二公子更衣。”
十九娘垂眸:“是,少主。”
乖顺犹如一名小婢,衬与她蜂腰腴臀、乳沃欲出的成熟胴体,教人爱怜之余,复燃欲焰。
胡彦之强抑心猿意马,冷道:“不必!”
仰头不看,暗里却蓄着一口真气,将耳目觉察延伸至廊庑窗外,以防十九娘或隐于暗处的豺狗们暴起发难。
鬼先生倒是一派悠然,笑道:“让翠娘服侍更衣,可是人间至极的享受。以她手路之巧,光用十根手指便教你魂飞天外,再瞧不上那种半生不熟的野丫头。你一定要试试。”
“不必,我无福消受。”
胡彦之冷哼一声,留意到十九娘浓妆艳抹的粉面上微露一丝羞意,这般与她冶丽的形貌无比捍格的表情,竟比出现在怀春少女身上更勾人,令人心痒难搔,非痛尝一回才甘心,暗自凛起:“她可是调教出一斛珠这只吸精小蜘蛛的狠角儿,论起道行纵无千年也有百年啦,绝非一斛珠可比,莫着了她的道。”
十九娘蜂腰款摆,裙下罗袜尖儿如蜻蜓点水,于翻飞的裙裾间忽隐忽现,随着抬腿迈步的动作,纱裙面上不住浮露她丰满修长的大腿线条,走到胡彦之身前才停下,捧着漆盘袅袅娜娜施礼,柔声道:“翠娘给二公子更衣。”
“放着就好。”
老胡哼笑道:“你比五帝窟的女人还像条毒蛇,再走近我怕我会阳痿,还是别客气为好,伯母。”
翠十九娘俏脸微僵,顺从地将漆盘放下,俯身时双乳跌宕,几从抹胸边缘溢出,映得人满眼雪颤,直欲目盲。
“少主若要为难,今日断非如此。”
她起身时正迎着他来不及收回的目光,低道:“二公子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老胡眼贼被逮个正着,理不直气不壮,不好硬着脖子反口,忍着一肚子的窝火拎起衣衫往身上乱套乱披,赫然发现盘里盛的无论是箭衣褙子、长靴绑腿,莫不与自己平日爱穿的形款相类,只是用料作工更为华丽精美,却又不过份花俏,且里里外外无一处不合身,宛若订做。
这样的衣物绝非仓促可得,就算鬼先生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早早记住了他的身形尺码,亦须花时间心神张罗,才能于此时拿出完整的一套来。
胡彦之默默穿好,心中五味杂陈,抬头瞥见一旁十九娘神情似笑非笑,画得高高的弯浓眉黛一挑,似有几分“你看吧”的意思,不甘示弱,霸气一指胯下高高支起、毫无消褪迹象的雄伟裤裆,企图以“看我屌”做为反击。
可惜十九娘早过了掩面尖叫逃开的年纪,嘴角微微抽搐,果断放弃这种无聊幼稚的意象对峙,抚着额角行礼告退。
“她的事,看来你是非讨个交代不可了。”
直到十九娘退出长廊,倚窗的鬼先生才开口。“莫忘了,她不只是你妹妹,也是我妹妹,若非万不得已,我宁可那一刀是劈在我脸上,而不是她。你以为我愿意这样?”
胡彦之仰天“哈哈”两声,虎目中不见丝毫笑意,只余怒火。
“你说啊,我倒要听听是怎么个“不得已”法儿,下回你拿刀砍我之时,我也好先有个准备。”
“在所有的仇人里,杜妆怜自来便是最难对付的一个。”
鬼先生沉声道:“二十多年过去了,兴许是作贼心虚,其他七大派的崽子们早已忘乎所以,大大咧咧地于东海横行,只有她始终龟缩不出,行踪难以掌握。母亲本想等查出杜婊子的下落再展开复仇,岂料顾挽松这酷吏明明在新朝也混得顺风顺水,竟先一步死了,才知报仇最大的阻碍非是仇人自身,而是杀人不眨眼的老天爷。
“为防老天再抢仇人,只好先下手为强,先从名单上最容易落单、没有太多牵连的杀起。所幸天下底定、七玄式微,看似无事,这帮自诩正道的混蛋便安了一百二十个心,迫不及待地自相残杀起来,给了我们浑水摸鱼、栽赃灭迹的大好机会,十几年下来清光了一批,但仍找不到杜妆怜。
“等到宰掉惊鸿堡梁度离那王八蛋之后,七大派已去其一,才开始有人生疑;再过一阵,连赤炼堂的雷万凛也躲将起来,估计是发现了杜婊子龟缩不出的好处,起而效尤。事实证明这的确是对付我们最有效的办法,纵使妖刀将水月赤炼闹了个天翻地覆,仍逼不出这对龟公龟母。”
鬼先生说话素来浮夸,不唯神情语气,连肢体动作也相当攫人注目,此际却罕见地没什么表情,衬与冷淡却刻毒的言语,益教人不寒而栗。
胡彦之听说过惊鸿堡梁家的灭门血案。
矗于瞿州肥泽幽远滩的宏伟石砦如今已成鬼域,连往日满沙洲的天鹅盛景都不复见,只余一城赤眼鸦。附近的土人说是惊鸿堡死人太多,乌鸦认为待在这里有吃不完的腐肉,故尔盘桓。
惊鸿堡主梁度离自称“万里同哭”,寓有“先天下之忧而忧”的深刻意涵;比起其他如“公道大王”、“亮节清主”、“高风先生”之类的自号,武林中人还是宁可叫他“万里同哭”。起码这些粗汉子觉得能公然触触梁度离的霉头,也算一件称心快意的事。
据说此君开口必得罪人,说是矫矫不群,其实就是乖僻。故当年血案虽轰动一时,替惊鸿堡认真计较的却不多;十数年间少人闻问,渐为世所遗。
胡彦之出身的古月名门离瞿州不远,少年时曾游肥泽,访问当地故老,老人们都说梁度离为跻身名流,不惜在惊鸿堡地下镇着一头十角六翼、嗜食女子的邪恶妖物,自愿给正道当狱卒,以致招来不幸。如今方知惊鸿堡亦是当年追剿狐异门的七大派之一,且灭其满门的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而是自己的至亲,感慨之余,又不禁有些恍然:“是了,按时间推算,当年父亲遇难时,尚无白日流影城的字号,牛鼻子师父又说玄犀轻羽阁于“妖刀之乱”时封山不出,后遭朝廷下令迁徙,“七大门派”怎么算都不足七数,原来缺的正是惊鸿堡梁氏。”
鬼先生不知他心中计较,续道:“这些年来,为了对付杜妆怜,母亲费心在水月停轩打下两条桩,一明一暗。你问为什么是她,而非你我,原因就在于我们进不了水月停轩。”
胡彦之浓眉一轩。“就像把我送到古月名门,再安排进入观海天门一样?”
鬼先生摇了摇头。“我告诉过你了,那是个意外。古月名门本来就是狐异门的避难之地,母亲那时有事在身,不方便带着你,而我正在平望做着整日敲木鱼念经的小沙弥,自也不能让你跟着,才将你暂寄于仇池郡。是鹤老杂毛循线而来,将你劫了过去。”
胡彦之还记得牛鼻子师父接他上青帝观的那一天。长年为肺疾所苦的风伯难得一早上都没咳,在花园里戏耍的他正觉有些不对,只是贪玩蛐蛐儿一直没去瞧。还在东摸摸西摸摸地磨蹭,忽见一名高大的灰袍道人低头穿过洞门,走进院里。
“你是谁?”
小小胡彦之可不含糊。从小风伯就告诉他,他才是这里的主人,这儿的一切将来全都是他的。有人来了,怎么没人进来通报,又是谁让放行的?
“少爷……咳咳……这位鹤着衣鹤道爷是专程来接你的,你……咳咳……随他上山学艺,他会照顾你平安长成,还会教你一身厉害的武艺。”
风伯微佝的熟悉身形出现在洞门边,枯瘦的手掌扶着墙,皱巴巴的肌肤与脸色一样,都是毫无光泽的灰。外头的孩子都很怕风伯的长相,但他已想不起是从何时开始,只有看着这张面孔,握着他干燥微凉、触感如纸的手掌才能安心睡着,一点儿也不觉得可怕。
小胡彦之吵着要练武已有好一阵了,自于庙口看完跑江湖卖艺的表演之后。听到“教你一身厉害的武艺”时精神一振,隐有些雀跃,但男童一转念间,投向道人的眼神仍是戒慎大过好奇。对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可不容易,道人在心中啧啧称奇,眯眼道:“镡儿——你风伯说你叫这个名儿。你知道这个“镡”字是什么意思?”
小胡彦之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倔强的小脸上露出一丝不甘与屈辱。所幸这死牛鼻子和其他大人不同,挺像风伯,不会因为他的不知或不能看不起他。男童对自己说了实话颇感骄傲,挺起胸膛回望着。
异常高大的中年道人从背上解下剑囊。洞门边的风伯似是动了一动,也可能是他眼花了,终究风伯并未开口,甚至没走上前来。道人把剑捧到他面前,指着小小一方的剑格道:“这里,就叫做“镡”。也有人管叫剑鼻或剑格,其实指的都是一样的东西。”
“哦。”
男孩难掩失望。知道名字是从剑上来的挺不错,总比和他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