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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栈雪悠然道:“铸造之人,用了一种叫『骨槽钢』的锻造手法,能在镔铁表面留下无数肉眼难见的细小孔眼,而不影响材质之坚韧,药液深深吃进钢铁肌理之中,已入其髓,如骨中的蜂巢糸眼,不仅洗不去,就算扔进水中浸泡,也无法彻底除去药液;除毁掉之外,别无他法。”
耿照浸淫铸炼一道已逾十年,替他启蒙的七叔更是不世出之大匠,能造出丝毫不逊妖刀的重剑昆吾,但耿照从未听过什么“骨槽钢”。明栈雪虽未必不骗人,却没必要在这点上骗他,耿照听得满腹狐疑,忍不住问:“明姑娘,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我打了这么多年的铁,眞没听过什么『骨槽钢』,今儿算是长了见识。”
明姑娘眉宇间微露一丝诧异,然而她见机极快,只笑了笑说:“这段日子里,我躲在廿五间园养伤,偶尔气闷,也会溜到越浦府尹衙门,梁子同大人不愧是进士出身,家中府内藏书甚多,我闲来无事翻完了整部《建武威宏妖金始末考》其中便有提到骨槽钢,是萧谏纸求教于青锋照的心得汇整,推断赤眼刀乃采此种技法冶成。”
他原以为是何等惊人的失传绝技,不料二十几年前青锋照便知其来历,听这口气,指不定也能锻造出这种骨槽钢来。以七叔之能,要说不懂,委实令耿照难以服气。至于明姑娘会挑全越浦最大最美、最豪奢富丽的园林藏匿,只能说毫不令人意外,论食精寝适、药材齐备,何处更甚于此?况且慕容柔与梁子同并非一路,平日相敬如冰,其麾下岳宸风出入廿五间园的可能性,直是微乎其微。
耿照一想到梁大人被抄之前,府中说不定也闹起了狐仙,不由莞尔,仅余的一丝不忿也随之烟消云散。眼下,便只剩一个非问不可的问题。
“明姑娘,妖刀赤眼现在何处?”
这个问题牵连重大。以赤眼的异能,毋须刀尸,放着不管也能酿成巨灾,按明姑娘所说,她伤愈后即取回藏刀,迄今未见赤眼为祸,应归功于她保管妥适,未曾现世成灾。
谁知明栈雪的回答却大出他的意料。
“我给人啦。”
她嫣然一笑,似觉此事理所当然,没什么大不了的。“为了答谢救我一命的人,他既开口要了,我也只能给他不是?”
以她的个性,就算用不上赤眼,决计不会轻易送人。况且此物于女子有大害,不为世上妇女着想,也该防着被拿来对付自己……明栈雪让出妖刀赤眼,怕无关意愿,而是不得不然。
得赤眼之人,并未倚之为非作歹,取刀的目的自然只有一个——绕了半天,终于又回到七玄大会。“明姑娘,你此番入谷,除了针对姥姥外,对昔日师门沦于匪徒之手,教门破败、道统危殆,难道不觉痛心么?”
明栈雪“噗哧”一声,娇媚地瞪他一眼,努努小嘴道:“你不只长大了,心思也学坏啦。你想让我帮你对付鬼先生,是不?”
耿照笑道:“能得明姑娘臂助,胜师百万啊!”
“嘴贫!”
女郎笑啐一口,轻舒柳腰,娇慵无那。“你别忘了,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狐异门的余孽攻破冷炉谷,我还嫌他们温呑无能,连杀人放火、奸淫掳掠也不会,教他们都来不及啦,何必把朋友变成敌人?”
耿照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明姑娘这话,有两处不对。第一,你决计不是他们的朋友,一旦行踪暴露,鬼先生不会问你与天罗香恩怨几何,如孟代使那样,才是他们理想中对明姑娘的处置。他们有无能耐是一回事,用心若此,明姑娘不会想交这样的朋友。”
明栈雪听得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彷佛很享受这种“我的男人眞不错”的丰收愉庆之感,虽一个字没说,眼里那种既满意又欣喜、偏偏又极力忍着,不教泄露心思的模样,让耿照打心底觉得她可爱极了。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确定她俩不会是敌人。
他定了定神,续道:“鬼先生的目标是混一七玄,所有能提供助力的人,他都不惜代价威胁笼络,纳于麾下。明姑娘做不了其部属,可姥姥未必,横竖冷炉谷已陷于敌手,不从则沦为阶下囚;选择合作,便是新主的侧近军师,眞能一统七玄的话,所得还在死守天罗香一脉之上。该怎么选择,答案昭然若揭。
“要这样的话,鬼先生和姥姥便是一边的了,明姑娘不止要对付天罗香,还得面对至少包括狐异门在内、甚至更多的同盟势力,其中优劣,毋须我多费唇舌。唯有天罗香归天罗香、狐异门归狐异门,明姑娘才不用面对最多的敌人;助我瓦解鬼先生的阴谋计画,对你的复仇最有利I”
话还没说完,忽然香风袭面,她轻软的身子已扑上胸膛,两瓣柔软温热的樱唇堵住了他的嘴,吻得他心魂欲醉。
他不知在心底想像过多少次,两人的重逢会是什么景况;届时,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些——妖刀赤眼、阿傻、天罗香的恩怨情仇——又将会如何地改变彼此的关系……
明栈雪却再一次令他措手不及。她的吐息是如此香甜,湿热的嘴唇混合了热情与优雅,同时散发出一丝危险气息,像是要诱人深入禁忌。但这个吻是眞诚的,他二人四唇贴合,忘情吸吮着、需索着彼此,毫无保留……
耿照终于卸下防备,伸手去搂她结实苗条的腰肢,明栈雪却推着他的胸膛微向后仰,柔软细腻的唇片脱开他的渴求,舌尖淘气地在他下唇外一舐,勾出一抹晶莹液丝。
少年被她推得碰上门扉,明栈雪咯咯笑着躲开他的环抱,柳腰一拧,借力扭入门中,点足飘退。耿照这才回神,不禁大悔:“糟糕,这便教她逃了去!”
然而梁柱廊庑之间,天下何人快得过她?丽影一晃,佳人已无声无息飘出门橘,连衣影都看不清。
耿照便有她快,自忖无这般静悄,唯恐惊动鬼先生黑蜘蛛,断了拦截的念头,忽一缕语丝钻入耳里,却是佳人喁喁,巧笑倩兮:“说得极好,赏你点甜头吃!我问你:若我与天罗香只存一方,你要帮谁?”
以“传音入密”与他对话,向是明栈雪的拿手好戏。
这问题耿照想过千百回,并无良解,答案却是早就备好的。
“我要知你为何非毁掉天罗香不可,才能决定是不是帮你。”
他此际武功内力均不同凡响,但“传音入密”是极高深的技艺,不能无师自通,只得硬着头皮追出廊间,依灵觉一路循声,压低嗓音喊道。
明栈雪静默片刻,耿照几以为追丢,待传音再起,已在另一头,无论沿梯上或下,都是转瞬无踪的收场。“你连这个问题,都答到我心坎里了,看来是不能不帮啦。”
余音悠悠一叹,忽促狭似的娇笑起来:“你若猜到要来哪里找我,我便源源本本说与你听!”
*** *** *** *** ***三天转眼即过,倏忽便至七玄大会之期。
胡彦之起了个大早,先从天水当铺的后墙翻入院中,无声无息来到十九娘房门前。糊纸窗后并无灯影,但与轻匀细鼾不同的低促呼吸,清楚告诉老胡榻上丽人非但无眠,心头正自乱着,不知从何时一直睁眼直到现在。
“我不能同你说话,无论说什么都是背叛。我不是叛徒。”
十九娘娇糯的黏腻鼻音透出纸门,比往常都要闷沉,一如还未全亮的郁蓝天幕。“我希望你记着,不管你要做什么,都别忘了你们是手足,是骨肉栢连的亲兄弟,他不是你的敌人。”
胡彦之明白她的难处,没有说话,悄悄离开了门廊。
没能说动漱玉节,利用五帝窟与游尸门结盟抵制狐异门的构想,已行不通,胡彦之特别求见青面神,希望游尸门果断放弃蹚这趟浑水;少一派随之起舞,对鬼先生的“大计”本身就是种妨碍。
“游尸门早已退出江湖,我等本无意参加。”
匿于瓮中的大长老,直接以心识透入老胡颅中,表达了游尸门的立场。
“我很敬佩你,胡大爷。”
送他出门之时,符赤锦对他如是说。“只消你说一声,我倒想走一趟,瞧这捞什子大会变什么花样。”
胡彦之只耸肩一笑。“我兄弟不会让你去的。”
“他会跟你一起去。”
符赤锦笑着,直视前方的眸光出乎意料地坚定果敢:“你敢说不是我一刀插死你。讲话还有没有良心啊。”
“我眞没想到会跟你说这样的话。”
老胡摸摸下巴,神色不无感慨。“等我回来,再找你们吃酒。如果你们还没走的话。”
“再歇几日罢,小师父身子还没全好。”
胡彦之想起那抹白皙腴丽、婀娜动人的紫色衣影,不知怎的便微笑起来。直到行出大门,他和符赤锦都没再开口说话。
昨日他打发陈三五回郸州,出城前还在不文居吃了顿饯别酒。陈三五从天水当铺赎回的,活脱脱一口狭棺,长近八尺,比成人还螅砣唇龀咝韥A筒度更薄,竟不到半尺。忒扁窄的玩意还附繋麻绳的板车,据说是为了便于携行。
“奶奶的!你就拖这棺材从郸州来越浦?”
饯别宴上,老胡仗着酒意,指着他的鼻子:“莫……莫名其妙!有人长这么细长么?那要切成了鱼脍,才一排排叠他妈进去!娘的,一说又饿了,小二,来盘鲤鱼脍!”
邻桌正吃着鱼脍的客人面色铁青,有一个还悄悄跑去茅厕吐了。
“这……不是棺材!哪……哪有这种棺材?”
陈三五喝得舌头都大了,满脸不忿,右掌如五爪金龙般一标,空手插起一只滚烫的葱油鸡,郑重拿到胡大爷面前:“人……人就……就跟这鸡一样,他妈……他妈是圆的!”
老胡逮到语病都乐歪了,嘿嘿嘿地打岔:“到底人是圆的,还他妈是圆的?你说呀你说呀你说呀!”
“他妈也是人!”
陈三五脑筋突然清楚起来:“圆……圆的塞不进箱里!除……除非你把它这样……啪嚓!啪嚓……再……再把它那样……啪嚓!啪嚓……
然后又啪嚓!啪嚓!啪嚓!这样……这样才塞得进去……”
隔壁桌的小孩“哇”的一声哭起来,正点着荤菜的客人赶紧让小二划掉,改点了宝素斋。
最后这顿饯别饭是以大厨操着解牛刀出来赶人作结,俩醉汉不过瘾,跑到府衙后门并肩撒了泡尿,老胡兴致一来,欲写反诗,在粉壁留下“慕容柔大咪咪”的涂鸦,被大批气急败坏的衙差追过大半个越浦城,跑到发汗酒醒才甩脱。
至此,心头挂虑一一放下,该是同兄长好好清一清前帐的时候了。
西去弃儿岭无有水道,老胡出了城门,撮唇招来策影,一人一骑披星戴月,将渐升的旭日抛诸脑后,一路往残剩的夜幕深处行去。“万姓义庄”虽有建物,不过孤岭间一座三合小院,越浦左近说起这四个字,指的是岭上杂布错落的大片孤坟茔垒。
胡彦之悠哉悠哉地越过了义庄,来到万安击。
两日前他来此勘过地形,甚至伏在茅草屋顶,从下午一直盯到夜里,看看能否遇上狐异门往来布置的人马,然而却一无所获。这似也合情合理,他若是鬼先生,要安排七玄首脑循不同路线至无央寺集合,肯定不挑最好踩点的万安撃;再者,要彻底疏散居民,实也不易,一不小心便走漏风声,除非将居民全部——阴凉的空气里,传来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畜……畜生。——畜生!
策影发出兽咆似的呼噜低响,似是感应到周遭的危险气息。胡彦之强抑狂怒,轻拍马颈,低声道:“我知道了。先别忙。”
反手自鞍袋中抽出一柄长剑,又缓缓抽出另一柄,斜斜垂在双腿外侧。
所经撃中街道,两侧屋影内东一块、西一块泼墨似的血渍,却不见尸体,只余乾皲似的拖曳痕迹,吃入黄土尘沙之间。鬼先生终是清空了万安撃,无论有着何种目的,都决计不能被原谅。——畜生。
胡彦之感觉全身血液沸腾,握剑的双手微微颤抖,心底似有什么迸裂开来,强烈的杀人冲动伴随着熊熊怒火,流遍身体的每一处。
闭上眼睛,彷佛能见前天在这街上戏耍的脏毛孩,衣裳破旧、发面枯黄的妇女收拾晒乾的菜叶,打零工的男主人拖着疲惫已极的身躯,走过长长的山岭荒道返回家中,手里拎着用蔺草绳子扎成一束新鲜豆皮,煮时掺点毛豆和酱,吃起来会有肉味儿……那是贫穷卑微、却从未有片刻放弃的人生,谁可生杀予夺?
身体本能地过滤了血味,胡彦之从风里嗅出更多。两旁的屋子都不是空的,相反,紊乱的呼吸心跳简直像敲锣打鼓一样,向训练有素的猎人泄尽惊兽的行藏。
策影则对镔铁、刃器,以及不友善的肃杀之气异常敏锐,它低沉如雷滚的嘶啡也预示了这一点。
出乎老胡意料的,是长街尽头缓缓行来的一条高瘦人影。
为埋伏不惜清空一村子人,此际露脸,难不成来炫耀的?
来人一身厚茧赭袍,单手负后,袍襴的左角高高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