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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映雪的父亲并不知道手上药丸的来历,不过梅师成纵使名声不佳,医术却是当世翘楚,既然如此慎重其事,定当非同小可,于是才将它交给梅映雪。不过他既不知此药来历,自然不得其名,故梅映雪接下此药,亦只知是父亲临终交付,其他亦一无所知。
然而这九转易筋丸来历虽大,效用虽然神奇,但却不是解毒的对症药方。那日莫高天喂汤光亭服下,并用内力强行将药力送入经脉,却不知如此一来,虽然药力作用让汤光亭的体质,起了令人料想不到的根本变化,而原本存在于他体内的毒质,亦随着莫高天的内力散入他全身经络。
这九转易筋丸既名为“易筋”,全身经脉自然为其药力作用所在,其时莫高天以自身内力护住了汤光亭的心脉,而另一方面,九转易筋丸的药力也同时夹带着四种毒性,却在汤光亭的全身经络里左冲右突,彼此牵制,相互冲突,找不到一个可供宣泄与贮存之处,随时都可能因为阴阳失调,立时就要了汤光亭的命。
所以按理说,汤光亭无论如何都挨不过那天晚上。哪知偏偏鬼使神差,丁白云便在这紧要关头时候闯入,不分青红皂白,卯足了全力,朝着汤光亭便是一拳。那也是汤光亭命不该绝,这一拳说巧不巧,就正好打在汤光亭的膻中穴上。
那膻中穴又名气海,在人身中最是要紧不过,丁白云内力虽然不强,但他自幼习武,这一拳不论劲力准度,都称得上狠辣勇猛,便是江湖一流好手,要就这么白白让他打中了,那也是九死一生,汤光亭如何能免?结果事实正好相反,汤光亭便靠这么猛力一击,霎时冲开莫高天以内力封住的穴道,九转易筋丸的药力与四种剧毒,挟着莫高天的内力,一起注入了他的膻中穴。就这样,九转易筋方的功力,藉由莫高天与丁白云的内力牵引下,打通了第一道关卡。这一道关卡就是:九转易筋方必须要由受药者自身内力带引,才能加以利用,否则九九八十一天之内,受药者终将因控制不了体内积蓄着日愈强大的药力,最后血脉爆裂而死。
汤光亭本身并无任何内力,所以这个寻常问题却是他的大问题。丁白云本愈杀他,却阴错阳差救了他,更莫名其妙地弄脱了自己的手腕。至今仍怕东窗事发,终日惴惴难安,只想早日与汤光亭,还有莫高天作别。
那九转易筋方既已在汤光亭体内作用,莫高天所注入的一小部份内力,便为他所用,而那原先存留在他体内的四种毒质,即将在未来的日子里,渐渐被他的内功化去,转成了内力。他不知在这未来的九九八十一日之内,自己的身体无时无刻不在自行练功,所有禁忌亦与一般练内功者相同。
而这时他偏偏想起了梅映雪,心里便不自觉地动了男女之情,正是犯了搬运内息时的大忌,顿时陷入魔障。原本就算要走火入魔,一般也都要在修习内功二到三年,略有小成之后才有可能发生。汤光亭服用九转易筋丸至此不过一天光景,体内内力初生,便有如此威力,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汤光亭哪里知道他自己的命,居然曾在鬼门关前数度过门而不入,这时他四肢逐渐麻痺,还道是体内剧毒再度发作,心里只想:“莫前辈杀人的武功高强,救人解毒却是半调子,要是他们再不回头看我,只怕这次我小命不保!”这次虽然也是属于练功走火,但因他并不是自行运气练习,所以他一停止胡思乱想,全身麻痺的感觉其实已有渐缓的趋势,只是情急之下,不能立刻察觉这细微的变化。
眼前只见摆在这客栈中间的桌椅已被人挪开,当间两人大打出手。其中一个是刚刚一进门就呼呼喳喳的大胡子老粗,另一个身材矮胖,四肢肥短,看穿着打扮是河朔刀枪会里的人,刚才没听他自我介绍,倒不知道他是谁。
别看那性子浮躁,傲慢轻挑的大胡子是个大老粗,只见他步伐严谨,双拳舞动招式狠辣,走得是冷僻肃杀一路的拳法。那刀枪会的胖子手段更是怪异,他身材肥胖,却又偏偏使得一对与他不登对短手戟,进退趋避之间,动作迅猛无俦,简直活像一只胖松鼠。
一个偏锋,一个奇巧,一时斗了个旗鼓相当,短时间还瞧不出谁胜谁败,双方人马却已在场外互相戟指叫嚣,个个争先恐后,以口角另辟战场,斗了起来。那铁马帮的朱虎原本事不干己,但刀枪会的人一开始对他们礼数颇为周到,便对刀枪会有了好感,若说因为这样便要帮他们嘛,却又顾忌不清楚这另一路人马的来历,实在下不了决心。
犹豫间,忽然听得“啪”地一声,那大胡子一拳打中了胖子的小腹,但那胖子动都不动,哼也没哼一声,若无其事地承受下来。大胡子脸色大变,向后退开数步。
那朱虎见状,连忙趁机上前,双手一拦,说道:“各位请冷静冷静,听在下一言。”那大胡子身后一个矮小的白面汉子,从后面冒出一个头来,应道:“少啰唆,再吵连你一块儿揍!”大胡子右肘往后一撞,正好敲在白面汉子的胸膛上。那白面汉子吃了这一记闷拐子,还要多嘴,抚着胸口说道:“大师兄别怕,大不了咱们一块儿上……”一言未了,他的另外两个师兄弟,一人一边,一个按住了他的头,一个捂住了他的嘴。
朱虎装着没看见,续道:“在座各位在江湖上成名已久,各人的门派也都是响铛铛的名门正派,何必为了一点小小的误会,伤我江湖同道和气?”大胡子道:“你既说是误会,那好,为何这位胖朋友,一进来便对我大吼大叫,还动手动脚?”
卫正人接口道:“那是因为贵派兄弟不听劝告,无故妄动我会的东西,我黄兄弟一时气不过,这才追进来。”那大胡子颇不以为然地道:“原来挡在门口的那口大木箱是你们的东西。你们将一个这么大的东西挡在马路当间,怎么?我们路过的人不能问问吗?”卫正人道:“常人只见表面,只知这是一口木头箱子,其实里面的事物十分要紧,我黄兄弟一片好心,倒教贵派见笑了。”那大胡子冷笑道:“嘿嘿,既然这其中藏的是你们那个什么会,不可告人的秘密,今日之事,便算我给这位好管闲事的兄台一个面子。我们走吧!”招呼同伴便要离去。
卫正人将身子往前一站,伸手说道:“那便请赐解药。”那大胡子脸色微变,说道:“什么解药?”卫正人道:“原来兄台便是硃砂派的毛师兄,失敬,失敬。我黄兄弟确实是一番好意,绝非向毛师兄挑衅。还望赐解药。”
那大胡子见对方叫破自己的来历,便不再闪烁,说道:“阁下好眼力,不知高姓大名?”卫正人道:“敝姓卫,河朔刀枪会单刀教头卫正人,便是区区在下。”大胡子道:“原来是鼎鼎大名的河朔刀枪会,久仰,久仰。”才说完,忽听得“咕咚”一声,刚刚与他对打的胖子,突然一仰倒地。卫正人身后的三人赶忙去搀住了,捋开衣服,只见小腹的地方有着一处茶杯口大小的瘀痕,却不是一般的青黑色,而是朱红色。颜色鲜丽,彷彿要渗出血来。三人相顾失色,卫正人却头也不回,自作镇定。
原来这个大胡子名叫毛天祚,果真便是硃砂派的大弟子。这硃砂派本是江湖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帮派,唐末丹鼎派的遗枝。十几年前硃砂派炼金未成,反而炼出几味神奇的毒药,门下弟子居然便藉着这几味毒药闯荡江湖,还真的闹出了几件风风雨雨的大事,从此硃砂派名声才不胫而走。
然而这硃砂派虽是武林帮派,因不以拳脚功夫见长,所以名声虽有,地位却始终不高。偏生这毛天祚天生火爆脾气,无论去到哪里,自然也都是惹祸的多,与他打过交道的人,无不摇头皱眉。适才毛天祚与那黄胖子放对,他见连对方一个看东西的脚伕,功夫都不比自己差,妒恨心起,便动杀机,暗地将毒物握在手中,寻隙于发拳之际,神不知鬼不觉地做掉对手。他一拳得手,还佯装不敌,只想在对手毒发之前离开,正是他惯用的伎俩。每当夜深人静,毛天祚时而想起那些莫名其妙死在他手下的人,临死之前还搞不清楚究竟遭到了谁的暗算,心里就有一种快感,所以他也从不考虑自己的行径光不光明正大。
传言中的毛天祚身高腰粗,一脸虬髯,暗地里有人称他叫“毛扫帚”,最是好认不过。卫正人往这方向去猜,果然一言中的。而硃砂派既以毒药闻名,这个扫帚星竟然转性,甘愿吃亏走人,卫正人只想自己会里的兄弟只怕着了道而不自知,所以一开口就向他要解药。一来叫对方知道,自己完全清楚他们的底细,二来就算猜错了,也不吃亏。这时惊见黄胖子忽然倒下,卫正人却只能顺势强做镇定,好让人觉得一切都早已在他算计之中。
毛天祚见卫正人对黄胖子的倒下视而不见,恍若无事一般,摸不透他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便道:“卫教头刚才说,这位胖兄弟对我们是一番好意,在下百思不得其解,正好请教。”说着,看了躺在地上的黄胖子一眼,心想:“刚才让你逞足了威风,怎样?现在是你行,还是我强?”嘴角漾起一丝微笑,三人对他怒目而视,他也只当没看见。
卫正人道:“我们的这口木箱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就这么摆在路边,对于惯常在路上横冲直撞的人来说,也许不太方便,但若是要闪避,只要眼睛没瞎,就一定闪得过去。”毛天祚“哼”地一声,把头撇了过去。
卫正人续道:“也许毛兄要问,那么这口箱子,为什么就非得放在路边不可,这路可不是河朔刀枪会开的。”那刚才被同伴捂住嘴巴的白脸矮子,不知何时恢复了开口的自由,插嘴道:“老兄你这几句话可只说对了一半。”卫正人一怔,问道:“什么?”那白脸矮子道:“我们师兄弟几个,向来便是这么天不怕地不怕,我们不去管你怎么摆放什么箱子,不过它碍到了我们几个走路,我们便找它出气,怎样?不服气的话,再来比画比画。”一付跃跃欲试的样子。
卫正人皱眉道:“毛兄,这便是你们的意思吗?”毛天祚道:“我的意思是,是非曲直,总得说得明明白白。”白脸矮子抢着道:“那还用说吗?大师兄,当然是我们是,他们非,我们曲……我们直,他们曲啰!”
卫正人道:“既然这天下诸事,都抬不过一个‘理’字。蒋师傅,劳你驾跟这位小兄弟说说,说咱们那口箱子里装了什么东西,我们黄兄弟,看的是什么要紧的事物。”只见围着照料黄胖子的三人,其中一个干干瘦瘦的中年男子站了起来,眯着双眼对着卫正人说道:“是。”转过头去,睁着他那一双,睁也睁不开的双眼,看着那白脸矮子,淡淡地说道:“我们那口箱子里装的是火药,一百来斤的火药。”他这火药两字说得既轻,语调又平淡,可一出口,四周全安静了下来,那白脸矮子听了脸色大变,连毛天祚亦为之动容。只听得那蒋师傅自顾自地续道:“……要是点起火来,轰的一声,你们也甭差人回老家报信了,你家老太爷在二三十里外,都知道要上哪找你去了。只是到时这里一片焦土,胳臂啊,手啊,脚的,零零落落散了一地,拼拼凑凑也不知能不能将你完完全全地拼起来……”卫正人插嘴道:“蒋师傅,请你挑要紧的讲。”
蒋师傅道:“是,是。我们黄兄弟便是会里使用火药的第一把交椅,这火药的性子摸不准的,会里兄弟没人敢碰,就黄兄弟摆得平,所以一路便交由他亲自看管。”
卫正人颔首微笑道:“说得非常清楚,蒋师傅,谢谢你。”摆手示意要他退下。自己接着说道:“我黄兄弟为人谨慎,做事一丝不茍。恐怕刚才就是有人意图碰他那口箱子,我黄兄弟未免发生意外,更是职责所在,自然得从权防范。只是不知如何得罪了贵帮兄弟?”
那白脸矮子道:“他是没得罪我,只是咿咿呀呀的,谁听得懂他讲什么?这么要紧的东西,你们派了一个口齿不清的人看管,这不是开玩笑吗?”他这么说,等于是间接承认了刚才便是他去动了那口箱子。
卫正人道:“黄兄弟是火药方面的第一把好手,他说话上有障碍,并不影响他在这方面的能力。火药这玩意儿性子可是捉摸不定的,有时候碰一碰就能炸开来,老兄若是活得不耐烦了,倒尽管去试试。不过在那之前,希望你招呼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