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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平自言自语,话没说完,不知被从哪里扔来的菜根打中肩头。
“平哥儿,你可真行。”
旁边一间屋子里探出一个妇人,笑着说道,手里还拿着一个菜刀。
“在这里转了有三天了。真巧遇到程娘子。”
程平的事随着那两个妇人的回来而传遍了南程,刚听到的时候大家认为是程平得罪了程娘子,但两个妇人断然否认。认为不仅没得罪,程娘子还很看重程平,理由是换作你你们难道不会把程平打个半死吗?而娘子不仅没有打,还亲自给程平道歉了。
程娘子如今是南程最厉害也是最受尊敬的人,她尊敬的人,他们自然也要尊敬。
由程计拍板,大家一致通过给程平搭起一个房子,热情相待,但随着程平的归来,发现跟想象中的不一样。
对于那娘子来说。就好像从来不知道程平这个人似的,更别提另眼相待了。
于是大家的热情尊敬便立刻散了,不过到底不会像以前那样鄙弃瞧不起一口一个小骗子的。他们以前那样对他也是因为对他身份来历的质疑。
程平给程大老爷说自己的祖父是程家的人,年轻时候去外乡讨生活,便定居在蜀州,又因为贫困,虽然有心但一直无力归故土,叮嘱了父亲,父亲没达成又叮嘱了他,他历经了辛苦才跋涉归来的。
“祖孙三辈了,我生长在蜀州,说的却是地道的江州话。”程平泪光闪闪的说道。
如今对他身份大家没有质疑了,接纳为自己族人,所以态度便不同了。
“也亏你胆子大,骗人家娘子不怕被打了。”妇人接着笑道。
程平也嘿嘿笑了,冲妇人摆摆手。
“大娘子错了错了,这可不是骗,这借口我知道,那娘子知道,旁观的人也知道,既然大家都知道,那就是堂堂正正的事。”他笑道,“世上好些事,看得破,不说破嘛,说破了才是骗人不讨喜。”
妇人呸了声。
“怎么说都是你有理。”她说道,一面挥了挥菜刀,“说话是吃不饱肚子的,你要不要吃煮菜糊?”
程平嘿嘿笑了,长身作揖。
“多谢娘子。”他站起身来,“不过不用了,我去盖房子那里看看,或许指点下风水什么的。”
妇人又呸声。
“指点什么风水,你是要去卖嘴混饭吧。”她说道。
程平笑嘻嘻的不置可否走开了。
“那边盖房子吃的的伙食真不错。”妇人自言自语一句,摇摇头继续剁菜,蹬蹬的声音打破了清晨的宁静,渐渐的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多,鸡鸣狗吠,孩童的吵闹,大人的呵斥充斥,新的一天热气腾腾的开始了。
“…程娇娘,你无耻…”
尖利的女声从院子里飘出来,四周的人听到了都忍不住皱眉。
“程家的人又来了…”
“大老爷病了,是他自己的病犯了,整日来娘子这里闹什么…”
“娘子也真是好脾气,怎么由着她们来…”
“对啊,拿弓箭射走嘛。。”
外边的低低议论并没有影响院子里,站在门廊下的程六娘面色铁青,眼中含泪。气息不平的看着屋子坐着的女子。
她依着凭几,端着茶碗,就那样不说不动,如果不是偶尔饮一口水,都要怀疑是不是泥塑石像了。
“现在程家成了满城的笑话!程娇娘,你还姓不姓程!”
程六娘喊道,想到如今的事。眼泪不由掉下来。
以前她特别害怕这个傻儿,害怕的是歪嘴斜眼,口水鼻涕,为此她受过两次的惊吓,晚上还会做噩梦。
现在她坐到了这个女子面前,没有可怕的面容,反而是美艳惊人,没有害怕的理由,但她却心底发寒。那种惧怕不会让她做噩梦,但却会让她半夜里突然醒过来,感受从骨子里透出的寒意。
程家要毁了。。
成了江州府的笑话…
原本说亲的那几个人家已经没了消息…
以前因为家里有个傻儿,与人相处时会被取笑,但那种取笑其实与她无关,也并不会真正的伤害到她。反而有时候会让她有小小的得意,借着这嘲笑抱怨自己遇到的所有不满意的事。
但现在不一样了,不仅仅是家里有个傻儿的事了。是程家的事了,程家被这个傻儿告了,官府接案子了,程家的清名全要毁了。
家里有个人如何最多让程家蒙上一层羞,但如果这个家如何,那可就所有人都完了。
有家才有人,没有家她们算什么。
“程娇娘,你不得好死!”
程六娘喊道,站起身来,但她没有机会扑过来。守在门口的半芹起身挡住了,院子里的早就戒备的随从也抬脚过来。
“放开我,你们这些下贱的东西!”
程六娘推开半芹。恨恨的看着屋中依旧闲闲的程娇娘,转身拭泪跑开了。
“程娇娘,你欺家灭祖,违天伦,做出这样的坏事,不得好死!”
街门咣当,哭声渐渐远去,院中安静下来。
“其实得不得好死,跟做过什么事没有关系。”
程娇娘说道,坐正了身子,放下手中的茶碗。
廊下的半芹噗哧笑了。
“娘子,你倒是认真的听认真想了啊?”她说道,带着几分嗔怪。
“听啊,说的挺热闹的,声音也好听,比程大夫人好。”程娇娘说道,一面站起身来,“今天还有人来吗?”
半芹听的又笑了,带着几分无奈。
因为那日程大老爷在门前晕倒抬了回去,虽然保住一条命,但大夫是再不允许下床了,说再如此一次,就大罗神仙也难救了,程家就乱了套,程大夫人带着人打了过来,当然不可能如愿,但自此后,家里常常有人过来,或者斥骂,或者痛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轮番。
原本以为程娇娘会不许这些人进门,或者按照曹管事和半芹的建议换个地方住,但一向喜欢清净的程娇娘这次却没有走,反而还允许程家的人进门。
虽然从来不接她们的话,但似乎听的还挺认真。
半芹并不担心程家这些人言语会对程娇娘造成什么伤害,她只是觉得奇怪。
“娘子,你何必浪费时间呢。”她说道。
娘子从来不是那种人,她既不会跟别人言语啰嗦,也不会听别人言语啰嗦。
程娇娘正伸手束起臂绳,闻言微微顿了下。
“我只是,不想自己太闲了。”她说道。
闲了就会想的多,她现在不能想的多,事情要一件一件的来想来做,想的太多了,她怕自己会撑不住。
睁开眼就出去走,白日里人来人往说话哭骂,拉弓射箭,习字看书,夜晚来临的时候闭眼睡觉,这样才好,才好。
半芹垂目,不忍再看她的眼,上前过去帮她束扎臂声,取下墙上挂着弓箭。
一日复一日,日落日起,腊月里的年的气氛更加的浓烈。
但深宫内殿里却并没有一点喜气。
一座宫殿走廊里两个内侍急匆匆走过,手中拎着一个大木桶,其中装着衣衫散发着屎臭,所过之处两边的内侍宫女不由皱眉,还有人忍不住抬手捏住了鼻子,但他这个动作才做,旁边就有人重重的打了他一下。
“你不要命了。”那人低声警告道,又冲殿内的方向看了眼。
那人忙吐吐舌头垂下手。
“六哥儿,换好衣服了,咱们吃点东西吧。”
卧榻边晋安郡王撩衣坐下,伸手端过一旁几案上不知道是第几碗的饭。
卧榻上二皇子盘膝而坐,红扑扑的脸上带着笑意,头上的伤布已经摘下来了,换成了帽子,盖住了伤口,看上去就和以前一样,但那随着笑流下的涎水,以及呆滞的眼神提醒着眼前的人,一切都不一样了。
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张开手挥舞了两下,口中发出没有意义的啊啊声。
晋安郡王忙一只手按住他的胳膊,免得打翻了碗,一面带着笑继续哄着。
“吃饭,吃饭,吃了饭哥哥带你玩。”他说道。
银勺将金碗里的饭送进二皇子的口中,咽了一半流出来一半,滴落在口水巾上,看上去让人有些反胃。
一碗饭喂了一半洒了一半,临到最后还被猛地挥舞的手打翻了,叮当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晋安郡王的身上也不可避免被洒了许多,内侍们忙跪在地上擦拭。
“殿下,您去换换衣裳。。”一个内侍小心的说道。
面前晋安郡王端坐如石塑,看着卧榻上二皇子挥舞着手,流着涎水咿咿呀呀,似乎没听到内侍的话。
“六哥儿,你这是病,是病。”他忽地说道,伸手按住二皇子的肩头,“既然是病,我带你去治病,治好你的病。”
第七十五章 有心
“胡闹!”
啪的一声脆响从宫殿里传出来。
门廊下的内侍宫女便又退开几步,这让走过来的贵妃有些不解。
“又怎么了?”她问道。
“回禀娘娘。”一个内侍施礼低声说道,“晋安郡王在里面呢。”
他在里面也不奇怪,已经过去半个月了,还没收魂压住惊呢,一直住在太后宫里。
贵妃撇撇嘴。
“天还早呢,郡王怎么不在庆王那里?”她说道。
二皇子摔伤五日后就醒过来了,但正如太医所说的那样整个人都痴傻了,连大小便都不能自理,话也不会说。
看到这样子,皇帝和太后也彻底凉了心,让太医继续调治,但心里已经知道无望了。
就在三天前,皇帝下旨封了二皇子庆王。
由于子嗣艰难,皇帝刻意将封爵推后,大皇子是在十岁的时候才封了宁国公,至今还未进封郡王,更别提封王了,而二皇子今年才七岁连国公都还未封,竟然一步封王,这是很不合规矩的事。
但朝中没有一个大臣上书反对,二皇子明显已经废人一个了,封了王,一算是冲喜,二来也是一个父亲对儿子呵护。
没有人会在这时候去刺激一个父亲自讨没趣,也没必要去和一个废人亲王过不去。
内侍左右看了看,又上前走了几步。
“就是因为庆王的事闹起来了。”他压低声音说道。
贵妃的心顿时又揪起来了,斗篷下的手不由攥起来。
“又怎么了?”她问道。
内侍叹口气。
“说要带庆王殿下出去找大夫治病。”他说道,一面摇头。
出去找大夫?
贵妃一愣。
“你这是病急乱投医。”
太后拍着几案说道,一面又带着几分无奈看着眼前跪坐的少年人。
明明这些日子就在眼前,怎么还是觉得突然变瘦了一般。
眼底都发青了。头发倒是挽的整整齐齐,可是衣角上几滴明显污渍让整个感觉都不对了。
“你们是怎么照看郡王的!”
太后突然怒喝道。
门外的几个内侍立刻涌进来跪下连连认错。
“娘娘。”晋安郡王说道,“这不怪他们,是我要照顾六哥儿的。”
太后看着他叹口气。
“玮郎。”她说道,“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
“娘娘,娘娘,先别管我什么样。先想法子治好六哥儿…”晋安郡王跪行向前几步,急急说道。
“玮郎!”太后提高声音喝道。
晋安郡王抬头看着她。
少年人大大的眼遍布血丝,满脸的倔强的哀伤。
太后的心又软了下去,叹口气。
“醒醒吧,治不好了。”她说道。
晋安郡王摇头。
“不,不,还没到最后呢。”他说道,摇头不停,“我还想听他喊我哥哥。我还想陪他去玩,我还想试一试。”
他说着俯身叩头在地。
“娘娘,让我试一试,让我试试,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没拉住他,让我再试一试,也许能把他拉回来…。我想听他喊我哥哥…娘娘。我要六哥儿,我要我的六哥儿回来…娘娘…”
太后的眼泪滚滚而下,抬手掩面。
我要我的六哥儿回来,我要我的六哥儿回来。
杜鹃啼血猿哀鸣也便是如此吧。
“你是从哪里听说这个大夫的?”太后哽咽问道。
…………………
贵妃在窗边来回走了几步,神情有些焦急,正等的不耐烦的时候,见一个宫女急匆匆进来。
“怎么样?”贵妃忙问道。
“太后同意了,又请了陛下来。”宫女说道。
贵妃吐口气难掩喜色合手念佛。
“那陛下怎么说?”她忙又问道。
“陛下也同意了,说要成全郡王的赤诚之心。”宫女说道。
赤诚之心…
贵妃嗤声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