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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俩静静地躺着,睡得那么香,我却在黑暗中疼得来回转圈儿,真嫉妒他俩。我故意“咚咚”地踏着地,大声骂着。提醒着他们身边有一条上了刑的生命。
他俩任我怎么骂,怎么跺地,都静静躺着,一声不吭。
就这样,不停地走了一夜,鞋上满是尘土,也骂了一夜,嗓子都变哑。
第二天上午,我趴在毡子上蔫儿了。任长发时不时用水壶往我嘴里喂点水,但这也止不了疼哇。严曙劝我向赵干事求求情——我这样痛苦,他俩都很不自在。
但我知道,绝不能求赵干事,绝不能向他暴露自己的愿望。他处处和我针锋相对。你越受不了背铐,他一定越给你戴。不能求他。
昏昏沉沉打了会盹儿,又被疼醒了。奇怪,反铐着手,怎么后脑勺也疼? 过去从没听说过戴背铐这么难受,也没见书里描写过。
……
整整反铐了两天,走了几万步,骂了几万个“操他妈的”,全身疲惫无力,昏昏欲倒。
第三天吃早饭时,哨兵把我领进了赵干事那暖和和的屋子。我又困又乏,眼皮几乎睁不开。
赵干事叼着烟上下端详了我一会儿,讥笑道:“怎么样,以后还打不打人了?”
“不打了。” 我表示驯服。好汉不吃眼前亏,先摘掉背铐再说。
“你不是没打人吗?”
“打了。” 闭着眼说。
他微笑了,露出了两个深深的酒窝。
左右肩膀疼啊,像堆火烧着头,烧得鼻干口燥。此刻,惟一的念头就是快点结束背铐,快点睡一觉。
“无产阶级专政你服不服?”
“服。”
“哼,你服也得服,不服也得服。”
我低着头,无精打采。
赵干事从容不迫地吸了口烟,又欣赏了一下我老实柔顺的样子,才慢慢走过来,给我开铐。
摘下铐后,两臂根本无法动了。过好一会儿,才能把双手从后腰移到屁股,再缓一会儿,才能轻轻移到两大腿外侧,似乎骨头变脆,动动就要断。又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把双臂移到身前,曲肘,这才敢活动胳膊。动一动特舒服,就如同肩膀上穿透两根铁丝,突然给卸下去,无比轻松。我咧着大嘴,尽情地挥舞着双臂,享受着胳膊能自由自活动的生理快感。
赵干事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手腕被小手铐磨破,左右两侧各露着一片红红的肉,但一点不觉得疼。背铐虽没留下任何伤,远比手腕上破这两块皮儿痛苦难忍。
第三部分当头一棒(3)
或许我的肩关节僵硬,韧带短,对背铐过敏。
让我纵情甩了几分钟胳膊后,赵干事说:“行了。” 又把原来的铁铐子从前面给我戴上。
“说说吧,你都有什么问题。”
我打了个哈欠,开始重复给政委的信:“来牧区后,由于不注意思想改造,犯了很多严重错误……”
“什么错误? 你犯了罪!” 他瞪大了眼。
“我没犯罪呀。”
“哼,你不是读过宪法吗? 打人犯法你懂不懂? 刚到草原你就殴打贫下中牧,这次又毒打复员军人!哼,你的罪行多了!你持刀威胁贫下中牧,扬言要打掉牧民两颗门牙为你的狗报仇;你驯狗咬解放军,丧心病狂……哼,多了,你的罪行多了!”
我逐条反驳。和老姬头打架,原场军管会已作过处理;和王连富打架是他先动的手;持刀威胁贫下中牧纯属造谣;驯狗咬解放军也是凭空臆造,那假人的棉裤是蓝色的,假人头戴的帽子也蓝色的,这怎么是解放军呢?
“不要扯了!你怎么狡辩也没用,组织上都会查清的。”赵干事皱着眉头:“好吧,既然你都对,你一点错都没有,那我问你,兵团明确规定3年以内不准谈恋爱,你为什么破坏,给韦小立写情书?”
“那不是情书呀,信是开着口的,刘英红都看了。我只是向她表示一下同情。”
“什么同情,谁还不明白你这一套!不要驴鸡巴穿袍子,假装圣人,你这家伙灵魂肮脏透顶!”
我用尽量庄重的口气说:“反正我对她的感情是纯洁的,即使她不理我,我也不会变。”
赵干事的大金鱼眼闪着鄙视的光:“纯洁,看看你的日记写的什么乱七八糟,性欲啦,性交啦,手淫啦……哼,纯洁个屁!你他妈的一肚子男盗女娼!”
这当头一棒,打得我心惊肉跳,睡意全无。
“哼哼,别当我们是白吃饭的。你的日记不仅低级下流,还非常反动。我告诉你,这回是新帐旧帐跟你一起算!”
尽量不动声色,内心却阵阵发慌。
“回去后,好好想想你的问题。哼,跟姓共的碰,没你好下场!” 他严厉地说。
我晕晕糊糊被押回牢房,晕晕糊糊躺在地铺上。
多狠毒啊!初来草原,自己在日记中所作的自我批判,现在成了低级下流的罪证,所抄的那段鲁迅有关性欲的语录,也成了自己灵魂肮脏透顶的证据!唉,要是把那些流氓思想抖露出去,今后还怎么见人? 刘英红、雷厦、韦小立他们会怎样看我?
赵干事不愧老练,首先从男女问题上下刀,把我的防线撕开一个口子。
我蒙着大皮得勒,难过得想嚎。戴了两天两夜背铐后,又受到这样沉重一击,怎么应付?
脊梁背直发凉。
锡林郭勒草原的冬夜漆黑寒冷,但比起那些会整人的老油条来,你是多么光明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