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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里守着铺子;一步不离地看住她;绝不让她犯一点错误;说到底;她也是受害者;到冬月初六才满十九岁。虽说翻案不得人心;可邓小平不也把文化大革命翻案了;你说小莉这个事能不能翻案呢?”
平时只抽“万宝路”的刘思昌很流畅地抽着陈道生的劣质香烟;并将呛人的烟雾坚决地咽进肺腑;以示兄弟不分彼此;他与陈道生并肩坐在沙发上:“这几天;我一直在考虑这个事;也打了不少电话;市里的有关领导;公检法的朋友们都说要将案件卷宗调出来再看一看;我看还是有些希望的。”
陈道生觉得女儿有错无罪;所以刘思昌说的“希望”就是真正的希望;他在希望的鼓励下;脸上就放射出很夸张的希望之光;这一刻;他甚至后悔自己愚蠢的上吊;“思昌。我要是死了;小莉的案子就真的永远翻不了了。全拜托你了!”
刘思昌轻松地说:“你把店打理好;小莉的事由我负责;案件比较复杂;光打电话是不行的;过几天;我把市里的有关领导;还有公检法的朋友们请到一起聚一聚;酒桌t当面谈。”
陈道生说请客的钱我来付;刘思昌说;“什么钱不钱的;反正我一年到头就是靠请客喝酒交朋友才在双河站稳脚跟的;不要多操心了;有什么情况我及时跟你联系。”
临走的时候;刘思昌塞了一包“红塔山”香烟给陈道生;陈道生是怀着感激与感动的心情离开了铺有地毯的刘总办公室;他的心情有点类似于一个病人得知了癌症误诊的消息;很轻松;轻松中也还残留一丝忐忑。
已是中午时分;阳光很温暖;温暖的大街上流淌着财源茂盛欣欣向荣的商业气息。
下午;揣着洪阿宝写在香烟盒上的地址;陈道生在一间类似于民间牙科诊所的房子里找到那位头发稀少的律师;律师是阿宝远房舅舅钟山树;年轻时被冤枉犯强奸罪坐了十七年半大牢;出来后自学法律考了律师执照;还挂了个“公正律师所”的招牌。专门在法庭上跟让人坐牢的检察官对着干;越干越兴奋;越干头发越少;他承认自己带有较劲儿和叫板的心理动机。陈道生找律师并不是想为案子辩护;而是想获得心理上的支持;他需要律师论证小莉无罪;律师的论证会让他对刘思昌救出小莉进一步坚定信心和决心。钟山树听了陈道生漫长而混乱的案情叙述后;手中转动着一支老式钢笔;然后用逻辑的方式作了整理和概括;“流氓卖淫罪是站不住脚的;真正犯流氓罪的是那个死了的老板;贩卖毒品罪会不会是刑讯逼供交代的;因为小莉既没有挣到钱;你们做父母也没看到钱;哪有这样贩毒的?等起诉书送来了;我会认真研究案情;尽可能作无罪辩护。”陈道生听到“无罪”就像是被宣判了无罪一样激动;他拼命地给钟律师点烟;声音和表情极其委屈;“小莉还是个孩子;到冬月初六才满十九岁;她懂什么?就因为死了一个资本家;又是市长的朋友;所以非要给小莉定个罪;你说冤不冤?”钟律师光秃的头顶上泛着油腻的光亮;他将烟头摁灭在一个空罐头盒做的简易烟缸里;讳莫如深地说;“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
握别钟律师那双戴过铐子的手;陈道生心又悬了起来;已是黄昏;这时天空飘起了小雨;雨落到脸上凉凉的;中午的天还有些热;穿了短袖出门的陈道生被这阴阳怪气的天弄得无所适从。
此后的一个星期很漫长;漫长得如同过r一辈子。院子里每天晚上都有各种真真假假的小道消息汇总到陈道生家里;也有各种歪点子馊主意一起端到陈道生的面前;据说孟老板的儿子孟遥在跟市长喝了酒后答应接管中港合资双河机械有限公司;市长让他尽快投资到位生产线必须年内投产;孟遥提的条件是枪毙小莉;只要小莉枪毙了;下岗工人工龄买断的钱全部一次性兑现;也有民间传说与之完全相反;说孟遥老子死于风流;孟家为顾全面子;准备从双河一走了之;根本没说过追究小莉;有钱人更顾及名声;厂里贴的讣告上也说;孟老板因突患心脏病不幸去世;一个字也没提到小莉。陈道生全身直冒虚汗;骨缝里冷风呼啸;这些真假不明的消息掺杂着恐惧与空想将他倒挂在悬崖上;他除了不停地抹额头的汗;没办法插上一句话;所有的语言此刻都是一堆腐烂的树叶;毫无用处。有人动议请天柱街的“刘半仙”算命打卦预测凶吉;甚至有人提出让陈道生到齐天山“浮云寺”出家一个月准能逢凶化吉;这有点“渴急了喝盐卤”的疯狂;差不多是狗急跳墙了;陈道生不可能响应;但也不好反驳;因为所有的人都在为他着想;为小莉着想;他能做的就是给大伙递烟;给他们续上茶水。卖卤鸭的洪阿宝是有头脑的人;他从混乱的烟雾中挤出油亮亮的脑袋;“你们说这些缺油少盐的话;都是空话;小莉能不能出来;只有靠刘思昌。”
刘思昌是在76号大院黔驴技穷的时候出现的;他的黑色桑塔纳轿车挨着院门口刚刚停稳;陈道生就迎着喇叭声出来了。刘思昌从轿车里先伸出一只黑亮的皮鞋;声音紧跟着皮鞋一起落地;“道生;有救了!”
刘思昌的皮鞋迈进空寂的老屋;屋内是一股腌咸菜和脚汗臭混在一起的怪味;钱家珍拎着水壶往刘思昌不锈钢茶杯里倒水;手和神情都很恍惚;“大兄弟;家里少了一个人;就不像个家了。”茶杯口漫出了一些热水;钱家珍脸上是丢了魂后的茫然。刘思昌的屁股在腿脚动摇的椅子上随波逐流地晃了一下;不平衡的身体通过迅速前倾才得以稳定;他多此一举地捋了一下已经被摩丝定了型的头发;“嫂子;你不要急;事情已经有了转机;这几天;我连着请市里有关领导和公检法的朋友们分别吃饭;昨晚是请市检察院的赵检察长;赵检是我十多年的朋友;他答应将案件打回公安局让他们重新侦查;疑点是小莉是职业卖身还是被诱骗失身;小莉是以贩毒为生还是偶尔顺便倒几小包赚差价自己吸粉;数量多少不能靠小莉嘴上说的为据;警方要拿出足够的证据才能定贩毒案。赵检说这两条都站不住脚的话;放人是迟早的事。”经过一个星期煎熬的陈道生在千恩万谢的感激之余;还是很谨慎地问了一句;“听说市长批了条子;市长一定要给小莉定罪;孟老板儿子又紧盯住不放。”刘思昌揉了一下着凉后有些堵塞的鼻子;“市长得听书记的;是吧?市委郭书记秘书小周跟我说;郭书记答应亲自过问这个案子;而且还发火说一定要依法办事;一定要维护老百姓的合法权益;不管是谁;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这样的话只要一批下去;公检法谁敢不听?”
陈道生压力太大;这几天想得也太多;盲目的希望和乐观的情绪被漫长的时间和各种流言消耗殆尽;他的头发乱如稻草;胡子也在他灰紫的嘴唇上方疯长;整个人看上去有一种被活拆后又重新组装起来的僵硬;在走投无路的绝望中;他脆弱的内心无所适从;一会信心百倍;一会又心如死灰;所以刘思昌这么一说;心里就又有了死灰复燃的光亮;他对刘思昌说;“大伙都说只有你能救小莉;人情账就不算了;但你请客花的钱;我肯定要给你。”刘思昌说一不二地答道;“我肯定不要;你要是把我当外人;我就不问这个事了。”陈道生说;“总不能让你既贴面子;又贴钱吧?”刘思昌见陈道生固执己见;就将了他一军;“你要是真的钱多得花不掉;那我就马上开车带你去孤儿院捐个一二十万得了。”钱家珍不失时机地挖苦陈道生;“他要是有能耐捐钱给孤儿院;我不成大款太太了;梦里还笑醒了呢。”
陈道生一脸的阴暗;绛紫色的脸涨成绛红色;他并不理会老婆的讽刺挖苦;望着刘思昌亮出了自己的底线;“小莉真要是犯了罪;坐牢就是罪有应得;我也认了。想请你帮忙;就是怕弄成冤案;坐牢事小;面子丢不起。”刘思昌站起身来说;“说你冤你就冤不冤也冤;说不冤就不冤冤也不冤;如今的案子就这么办的;你搞不懂的;跟你这么说吧;事在人为;有办法;有门路;伤人算是正当防卫;杀人还可以弄个见义勇为;没办法;没门路;挨打定你个故意伤害;正当防卫判个故意杀人。这些年;我钱没挣多少;可见识长了不少。小莉的案子刚开头;要放人;困难还在后头呢。我也打开天窗说亮话;有希望;但我不能打保票。”刘思昌说完就走了;他的大哥大响了;他说要去见一个客户。
刘思昌最后丢下的这些话等于是对陈道生进行启蒙教育;案子的走向是;不是因为小莉蒙冤才去找人;而是因为找人才能让小莉不蒙冤;陈道生如果不理解这些基本精神;刘思昌的找人通路子就基本是无意义的。陈道生似乎弄懂了一些;所以刘思昌上车后;他又从窗口里塞进去一支劣质香烟;“事情是很难办;不难我也不麻烦你了;全拜托兄弟了!”刘思昌在汽车马达声中笑了;“不用担心;等我消息吧!”
桑塔纳在石板街上颠簸着向前窜去;车后吐出长长的黑烟像一把砍刀将巷子里清白的光线砍成一堆乱麻。
7
服装店里很冷清;陈道生乡下的表弟何桂泉走进服装店的时候;于文英正在阅读一份过期的报纸;报纸上生意兴隆改革的形势一片大好;见有人进来;于文英起身招呼;何桂泉放下手中的一只疲惫的红冠公鸡;又将肩上的一个装化肥的口袋垛到收银台上;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说;“我找陈道生。”
陈道生收到了于文英的传呼赶到店里;表弟何桂泉先是拎起公鸡;又将半口袋田里刚收下的豇豆和花生交到陈道生手里;两人点了烟简单地寒暄了几句今年的收成;何桂泉就直接切入主题;他这次来是想要回去年服装店开业借给陈道生的一千二百块钱。“实在不好意思;我被那个臭婊子讹了。”何桂泉不安地搓着一双粗糙的手;目光很游离;他说自己跟镇上的一个美容院的女人好上了;打光棍三十六年了;能有个女人跟自己嘘寒问暖;就一心想跟她过后半辈子;可那位脸上长有雀斑的女人前些天突然告诉何桂泉自己怀孕了;要他给两千块钱打胎;不然就告他强奸罪;何桂泉实在想不通一个那么温柔妩媚的女人一眨眼就翻脸不认人了。说到这里;何桂泉将烟头狠狠踩在脚下;用球鞋的底踏了个稀烂;仿佛踩烂的是女人的脑袋;“婊子无情;戏子无义;真该把天下的婊子通通枪毙掉!”陈道生听着这些话就像自己被枪毙了一样;肝脑涂地;天崩地裂;他情绪很烦躁地说;“你不勾引人家;人家怎么会向你狮子大开口?你别说这些了;钱我马上就给你!”于文英从柜台里只摸出三百多块钱。陈道生这次主动地对于文英说;“小于;你再借点钱给我;让我表弟赶紧回去吧!”陈道生让何桂泉跟于文英去拿钱;自己留在了店里。临走前;何桂泉又折回头对陈道生说了一句;“表哥;我也劝你一句;炸药能碰;臭婊子不能碰!”
陈道生站在店铺的衣服之间;像被人抽一耳光;脸都青了。外面的阳光很好。
也许真的应验了“天无绝人之路”;表弟何桂泉要钱的这天下午;“道生服装店”的生意居然出奇的好;市肉联厂老干部科两位衣衫整齐的中年人一口气要买二十八件“竹青牌”秋装夹克衫;四里河服装一条街等于就是伪劣服装的集散地;肉联厂部分离退休十部像小偷踩点一样跑遍了全市才摸清了只有道生服装店的衣服质优价廉;陈道生激动得在店里盲目地乱转;可店里只进了十五件;快半个月了;一件部没卖出去;突然问来了这么一大笔买卖;陈道生颇有点把“丫”环当小姐嫁出去”的光荣。于文英说衣服不够;肉联厂老干部科的两位中年人丢下了二十八件衣服的货款一千九百四十二块钱;说;“那就赶紧调货吧;越快越好;老干部得罪不起!”陈道生收了钱说明天立即向上海调货;三天后送到厂里。
这天;服装的生意让陈道生净赚了二百六十块钱利润;都快够付一个月房租了;这让陈道生对服装店的未来迅速产生了许多不切实际的想象;他共至想到了排队买夹克情景;想到了于文英反复数钞票的姿势;可他没想到国有企业越来越少;没想到为老干部买服装当福利的好事也注定了与日俱减。
晚上七点多钟;店铺打烊了;陈道生怀揣着飞来横财的良好心情回到76号大院;一进院门;气氛不大对头;院子里昏暗的灯光下攒动着许多脑袋;错综复杂的声音像从一个坏了的音箱里发出来的;乱七八糟的。但他还是准确地听到了老婆钱家珍嚷着;“你妈才是婊子;你才是婊子养的!”脑袋一阵骚动;接着就听到了有塑料盆和痰盂被踢翻的声音;陈道生走上前的时候;洪阿宝已经死死攥住了钱家珍的手腕;她的手里举着一把菜刀。
钱家珍见陈道生挤了进来。立即瘫倒在地号啕大哭起来;她抱着陈道生腿;哭得喘不过气来;“人家爬在我头上撒尿拉屎;你死哪儿去了?”
吴奶奶指着站在一边发愣的胡连河老婆韦秀兰数落着;“你也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