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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手事物皆可成卦,何必拘泥于俗物?”说着,这道人竟随意抓起两把花生洒在桌上,十几粒花生骨碌碌跳在桌面上滚的倒处都是。李鹤年与刘得功看在眼中全然不识,两人抬起头来都是面面相觑。
那道士手捻胡须俯身看了半天“花生卦象”,手捻胡须叹口气道:“这次倒是贫道妄言了,没想到两位竟居然都是封疆王侯之命,只不过一个是泽上火的真侯,另一个确是涧下土的虚王。左边这卦着了一个离上兑下的暌卦,这是个水上火的卦象,想必这位李施主此前怀才不遇,家中也无所倚持,卦象主遭妒嫉,志不相投。但兑性悦,离性明;火行水上却是柔进和悦之卦,李施主如果道行中正拥戴君王,迟早会附骥腾达,封疆一方。李施主处世如椎置囊中,迟早要展露锋芒的。”那道士一顿,又道:“这位刘施主却是艮上兑下的损卦。上艮为山、下兑为泽,泽围山乃是损上益下之势。此卦山泽互损,难得调衡,天下若制衡得当,刘施主必定终老于田野,寂寂无为;天下若制衡不当,刘施主倒可以借云腾雾,封王封侯。只不过,两位虽然将来都有大富贵,但只有一人可得善终,怕是李施主将来的富贵,都是刘施主以命相送的。”道士说完,李刘二人都是一愣,李鹤年熟读《易》书,自然知道道士所说都是易词,乃是卦象中的解释;刘得功却颇有些不以为然,冷笑道:“如果迟早都是一死,却不如轰轰烈烈干出一番大事业来,也好过寂寂无为。说用我性命换富贵给李大哥却是无稽之谈,即便我肯给,李大哥也必不会要!”李鹤年却恭敬道:“仙长,您且看看我兄弟的劫难何时了结?”道士哈哈一笑道:“了结?刘施主的劫难此时就在门外,才刚刚来哩!”此言一出刘李二人都是一愣,刘得功哈哈大笑道:“你这道人莫要吓我,我哥哥早已烦人疏通,我做牢如同值班一般,又哪里来的什么劫难,你这道士胡言乱语半天什么真侯虚王的,都是些长远莫测的事情,今天的事情你要是算准了,那才是真灵验。”道士叹口气道:“你二人三世有缘,到这一辈上恩仇纷杂,纠缠不清,只好作救一命还一命的缘分了。有道是:'世事珍贵唯一命,一命恩仇欠一生,一生变幻如一梦,一梦十年终一醒。'”刘得功听得长二和尚摸不到头脑,皱眉道:“什么……一一一的,这都是什么啊?”李鹤年心细,听着四句偈语中好似大有文章,上前正待细问,忽听外面脚步声急匆匆而来,一个差役大步跑进牢里喊道:“不好啦!刘二哥下午打伤的那个军兵,回到营中吃过饭忽然大口吐血死了!几百军兵围住县衙来要来拿刘二哥!兄弟们阻拦不住,这些人已经冲进来啦!”屋内众人都是一愣,李鹤年跳起来一把锁住牢门,又搬动条凳死死撑住,回头喝道:“兄弟,快走!”刘得功白天忍了一肚子的气,此时听的对方找上门来,接着酒劲拉出腰刀就要冲出去拼命,报信的差役从后面死死把他保住道:“刘爷快走,好汉不吃眼前亏!你要是出去拼命可就连累了李爷!”刘得功嘿的一跺脚,从地上抓起一根铁棍与那差役一起去撬砸牢房窗户。外面的军兵已经冲到了牢门口,一阵紧似一阵的砸门,李鹤年将全身都压在条凳上,身子随着门板的震动不住乱晃,口中却一个劲催促刘得功快走。刘得功拼了命的连撬带杵,终于将牢房后窗撬开一道仅容一身的出口,那差役伏在墙下让刘得功踩在他的肩膀,连蹬带窜的爬了上去。牢里乱成了一团,那道士却还在好整以暇的坐在桌边,用独臂捏起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面露得意之色道:“逃之夭夭,谨防小人;借水而遁,且勿回头!”刘得功哪里顾得上听他白话,钻在洞里头内脚外却停下来疾呼道:“大哥,一起走!”李鹤年却将整个身子压住撑门的条凳,只顾顿足叫道:“快!快走!快走!”刘得功一咬牙,从后窗跃下,急匆匆向西跑去。
刘得功慌不择路,跑了半盏茶的功夫才发觉自己是在城西。他定了定神喘了口气,忽然想起自己有个远房亲戚在这里开米铺,这些年来常借着关系来找自己,托刘得功帮人了事,他在其中收些好处。刘得功想不论亲戚远近,俗话说“是灰就比土热”,这紧要关头,投亲怕是要比靠友有把握些。想到这里刘得功打定主意先去投奔他家,等天明再找机会出城。
刘得功不敢敲门,他手按墙头翻墙进院,落地后一步抢上将看门狗的喉咙捏住,一掌打昏扔在一边。接着刘得功从地上抓起把泥土轻轻扔到窗户上,将窗纸砸的沙沙作响。屋里人被陡然惊醒,壮着胆子问道:“谁?谁啊?”刘得功放轻脚步走进窗沿,低声道:“老舅,是我、得功啊!”屋内传来一阵忙碌的穿衣声,稍候屋门打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汉子身穿中衣拉开屋门走出来,拉住刘得功的手笑道:“外甥啊,你这是干啥哩?到你老舅家里捉贼么?”刘得功拉着他走进屋内,先端起炕桌上一碗凉茶咕咚咚饮下,接着将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边。老舅听着脸色越来越白,到最后已然有些六神无主,他拉着刘得功的手道微微发颤,哀声道:“我说大外甥啊,这可是抄家的大罪啊,听说凡是跟长毛乱党沾边的,都要夷三族啊。”刘得功摇头道:“不仿事,眼下他们还搜不到这里来,天亮后我们想个法子出城,我远走高飞,他们就再也拿不到我了。”老舅有些犹豫的问道,“那……那他们要是搜到这里来呢?”刘得功哼一声道:“那老舅你就找个面桶把我藏起来,那些鸟人要是翻不出来算是他们烧高香,要是翻出来,大家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拼个干净!”老舅听刘得功说这般狠话,脸色越发的发白,两腿都有些打颤。他知道自己这外甥是说得出、做得到的脾气,只顾撮着手喃喃道:“这不成……这不成。”此时刘得功身上酒劲过去,只觉腹内空空,便道:“老舅,家里有些剩饭么,盛些给我吃!”老舅忙点头道:“有,有热馒头,等我给你去拿。”老舅转身出去,刘得功自己坐在炕上,回想来时心里也一阵阵的后怕,也全仗他平日里好交朋友,豪爽仗义,关键时刻有同僚帮他拦阻官兵,有人舍死来为他报信,也多亏了大哥李鹤年当机立断堵住牢门,自己才有时机逃出来。不然的话上百人冲进来刀枪并落,就是头老虎怕也要被劈成八瓣了。想到这里刘得功又开始为李鹤年担忧起来,这群匪兵如狼似虎,拿不住自己必定要找李鹤年的麻烦,刘得功越想心中越感觉愧疚,一颗心悬在半空上下不靠,空落落的发疼,到后来刘得功索性爬起来跪在炕上向南拜了几拜道:“南无我弥陀佛,求您老人家保佑我大哥李鹤年平安无事,我刘得功发愿将来给您老重塑金身、早晚三炷香。”诵完之后刘得功跪在炕上想了想,又给城隍、土地、太上老君各磕了三个响头,一颗心方才稍有踏实。
放下了李鹤年,刘得功又开始盘算自己明天该如何混出城去,关键就在城门这一关,只要出了城门,他刘得功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想到这里,刘得功肚子里越发的饥饿,却不见老舅回来,他耐着性子又等了半盏茶的功夫,老舅掀开门帘端进来一个大盘子,里面却是两个凉窝头和几根腌萝卜。
刘得功也顾不得挑剔,先抓起一个窝头捏碎了泡进茶碗里,然后左手捏住剩下的一个窝头,右手抓过一根腌萝卜大口嚼起来。三口两口半个窝头下肚,刘得功心中忽然一动,心想:“老舅说有热馒头,怎的端来的却是窝头,而且过了这么长时间还是凉的,也没烤上一烤,那这半天时间他做什么去了?”想到这里刘得功抬起头打量老舅,老舅在他对面隔着炕桌,欠着半个身子坐在床沿上,却不敢看刘得功,低下头两只眼睛只向四处乱瞟,两手揪住衣角来回的搓捻。刘得功常年和犯人打交道,对面的都是作奸犯科之徒,看到这里心下岂能不疑?于是边吃边拿话试探道:“老舅,我那海子兄弟呢?”此话一出,老舅却如同针刺一般的站起来,站起后意识到失态,缓缓坐下扶住炕桌,干笑着道:“他……他……他睡觉……睡觉呢。”老舅的言行被刘得功看了一个满眼,刘得功料定他必然有大事在瞒着自己。此时刘得功心中猛一翻个,耳边忽然想起方才在牢中那独臂道士所说的话:“逃之夭夭,谨防小人;借水而遁,且勿回头!”刘得功神色不变,咽下窝头,放下筷子,盯住老舅冷笑一声缓缓问道:“老舅忘了外甥我是干什么的了。海子兄弟他睡着了?怕是出去了吧!”刘得功此语是想诈老舅一下,他对那独臂道人的什么卦象半信半疑,更不愿相信自己的娘舅会把自己买给官府,他想着老舅会哈哈一笑,把海子兄弟招进来与自己说话,这小子上个月在赌场输钱被人当街揪住不放,还是自己给他打得圆场。
谁料老舅闻听此言马上脸色惨白,随即筛糠般抖了起来,哀求道:“好外甥啊,你还是去官府自首吧,串通长毛那可是大罪啊,你也要为你老舅一家几口着想啊……总算平日里老舅待你不薄,你娃儿可不能连累你老舅一家啊!”此言一出刘得功已然明了,自己果真被人卖了,被自己唯一的亲人卖了!他忍不住怒目圆睁一抬手将炕桌掀飞,起身劈手揪住老舅的脖领,大吼道:“你卖我?你将我卖给官府!亏你还是我的血脉亲戚!亏你平日里收人钱财到县衙里烦我办事,把我当作摇钱树一般!亏你平日里一口一个好外甥,如今到了我生死攸关的时候你反而将我卖了!”老舅知道刘得功的利害,此时两手抱头不敢挣扎,只顾不住的求饶。刘得功右手紧攥高高举起,只想重重打下去,心里却碍着亲情的面子,将一股怒气硬生生的压了又压。他平生耿直,最恼人骗他,可如今将他出卖这人竟却是自家唯一的亲戚,不由得刘得功对这瘫倒在床上的老舅又恨又怒。几声喝骂之后,刘得功可怜他一把年纪,被自己吓得筛糠一般的打哆嗦,终于“嘿”的一跺脚,扔下他在床上,跳下地迈开大步拉门走出屋去。
谁知这老舅不知道哪里来的劲力,竟然从屋里追出来一下子扑住刘得功的大腿,将他左腿紧紧抱住,杀猪似的大喊:“快来人啊,长毛反贼刘得功就在这里啊,来晚了他就要跑啦!”变调的声音在静寂的夜晚传出好远,引起来一连串的犬吠声,更把刘得功的一颗怜悯心狠狠穿了一个通透!刘得功咬着牙使劲挣动竟然脱不开身,老舅的两只胳膊不但死死搂住他,手指甲更甚至插进了他的肉里,手臂如同两道铁箍般紧紧勒住刘得功的左腿。
刘得功一股杀气从小腹陡然升起,他咬牙喝道:“老狗才!再不松手我便打死你!”老舅却如同壑出性命一般,只顾抱腿高喊,全然不理会刘得功。这时街外映出一片红光,大片急匆匆脚步声传来,分明是官军高举火把追捕到此。刘得功忍无可忍,一咬牙左手把住老舅肩膀,右手端起他的下巴,两手只用力一错,咔嚓一声,老舅的颈骨折断,叫喊声戛然而止,尸身瘫倒在地。正在这时,院门被人一脚蹬开,呼啦啦闯进来数十个持刀枪举火把的兵丁,当先领路人正是老舅的儿子海子。
海子见自己老父亲躺在刘得功脚下,胸腹贴地,头面却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冲上翻着,立时意识到老爹已经遭了刘得功的毒手。海子哀号一声右手抓住自己胸襟,左手戟指刘得功道:“姓刘的,你还我爹的命来!”他声音嚎啕两眼血红,却不敢上前与刘得功厮打,反而转身跪倒奋力膝行几步,拉住那军官的衣襟嚎道:“萨统领!您老要为小人报仇啊!”那军官嘿了一声骂道:“这直娘贼,你父子当初聪明些,一碗药将他放翻了多好,省了多少麻烦!兄弟们,给我就地砍死,得人头者赏银五十两!”众军兵哄然一声“得令!”此时在一众军兵眼里,刘得功便与那长脚的银票无二,当下举刀拥上来便剁。刘得功事到此时杀性已起,他后退两步伸手拉倒门边竖放着的一捆竹竿,阻一阻扑上来的众人,抬腿将脚边一条木条凳挑起抄在手中,两手抓住凳脚迎上前去。
长凳本是当地家家所用之物,三四尺长短,凳面寸许薄厚,四条尺长斜腿用榫头与凳面茬住,中间有短横棖联接,材质坚固,且长短轻重又趁手,在狭窄地处与人交手时,倒是件攻守兼备的好器械。刘得功举长凳架住迎面剁下的两刀,下面飞起连环脚将对方两人踢倒,闪身躲过侧面一刀,松左手用右手抡出长凳磕开右侧一柄腰刀,顺势给了对方一记窝心脚。紧接着右腿收回后退半步,长凳轮回来左手握住蹬腿向左抡砸,所到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