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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烧,回奶奶家了。”
“我明天回不去,你让奶奶家小王跑跑医院……你的画展怎么样?”
“好了,挂啦。”
“咔嗒”。
接下来便是忙音,嘟,嘟,嘟……也挺能反映卓芳对他的态度:烦。贺东航长叹一声,和衣倒在床上。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只有卓芳同志这样同贺参谋长通电话。
贺东航娶卓芳那年28岁,也到了结婚的年龄。其实,那是他第一次正经八百的恋爱……
贺东航那时还是个武警的中队长。那年秋天,他带领部队在黄河北岸野营拉练千里奔袭。在一个秋雨蒙蒙的午后,他们经过一片苇子地,一个女孩鲜明地出现在苇滩边沿的沙埂子上。秋天的平原已有了衰败的迹象,这衰败更衬托出女孩饱满的青春。红白细格纯棉长袖衬衫,水磨蓝牛仔裤,红白的旅游鞋。乌亮的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看不出确切的长度,但却让人坚信她一定拥有一头浓密健康的长发。女孩左手持调色板,右手握画笔,半眯了眼睛,正在画架上不时涂抹着。半眯的眼睛使她睫毛看起来格外长,像两把羽毛扇子忽闪在洁净如瓷的脸上。因为专注,她粉红肉感的嘴唇微微噘起,这都增加了她的吸引力。女孩深深吸引了贺队长及其部属的目光。贺东航从此认定处于认真工作状态中的女人是最美丽的。于是他当机立断:部队原地休息十五分钟。
热汗淋漓的士兵们挤在女孩身后,静悄悄看她作画。贺东航没有凑过去,只是远远站着。十五分钟很快过去了,贺队长集合部队整装出发,在他转身的一刹那,分明看见作画的女孩回过了头,脸上是灿烂明丽的笑——冲着他们只一下,又把头转了回去。那可真是惊鸿一瞥啊。那一笑也就永远留在了贺东航的心上。
行军路上,贺东航忍不住问战士们,那女孩瞎划拉什么呢?战士们迎合着他的口气,不屑地比画道:苇子,白杨树,茅草屋,还有几只鸡羊,画啥啥不像。那以后,他想到那女孩的时候,就在脑子里描绘那幅画,直到和卓芳结婚前夕,才见到真品……
电话铃再次响起。贺东航以为卓芳又想起了什么新话题,但这回是武警总部一号台找他。他在总部机关的铁杆兄弟黄平副部长说,要给他透点最新信息。他立即兴奋起来。
黄平告诉他,各总队组建特警支队的事已经定下来了,总部4月上旬将在成都开会部署,总队长、政委、参谋长都到会,并且,还要部署筹建直升机大队的任务。前一项是大锅饭,后一项是竞争上岗,这就很带有刺激性。
关于在总队一级组建直升机大队的消息,已经传了近一年。由于此事耗资巨大,大家都感到不太可能。每个省都有一个总队,都要搞飞机,那得多少钱?听说一架直升机就得几千万人民币。不过,像刚才黄平说的,先搞几个单位试点,再分几年铺开,这倒是可行的,甚至是势在必行的。
黄平的话,拨动了贺东航心里的一根弦。
作为一个军人,谁不希望自己的部队很强大?谁愿意把“敌强我弱”当成金纸往脸上贴?他就在军事理论研讨会上发过牢骚:比文明史,就说咱五千年,美国才二百来年;比发展史,就说咱改革开放才二十来年,美国都二百多年了。那咱那几千年就光文明,不发展啦?跟随便一个想跟咱交手的国家比,也说什么敌强我弱,这就让人憋气。由于武警一般不会同外国鬼子直接交手,1982年重新组建以来,武警的装备没有像解放军那样有太大改善。不是先进装备用不上,也不是不会用,还是因为经费紧缺,国家要一分钱掰成两半花,总要分个先急后缓吧。这两年一见解放军换了什么新装备,军区组建了陆航团,总队就有点馋,心里痒痒的。开展反恐怖训练以来,看到资料片里外国的宪兵、警察、内务部队,手里的武器怪模怪样的,乘坐的车辆龇牙咧嘴的,天上的飞机张牙舞爪的,总有点悲凉之感。如果K省总队能把组建直升机大队的任务抓到手,那么,捕歼、查勤、巡逻、运送、现场指挥等等,就统统插上翅膀了。
黄平末了一个劲煽乎:“喂,老贺,这回该你小蛤蟆穿背心——露两手啦,对,总部的决心定了,直升机大队的试点不会超过三家!你们条件好,动员总队长、政委,把试点任务拿下来。先别乱传啊,我就告诉你一个!你小子是被窝里放屁——能闻(文)能捂(武),一展身手吧您哪!”
这小子,末了甩了句京腔,还“您哪”,八成又接着给另一个总队打电话讨好呢!贺东航当即决定:事不宜迟,打道回府。
现在,他的丰田越野,他的满腹心绪,都在快车道上飞奔。脑子里足有一个大队的直升机在飞舞,蜻蜓一般幸福地盘旋。当兵真好,当武警真好,发展真好。发展是硬道理。雨刷很理解他的心情,热情向雨滴们宣传:发展真好,发展真好……
如果不是因为卓芳,贺东航的心情就是近几年最好的时期之一……
篝火,军地联欢晚会上的篝火。跳动的火苗像无数把挠子,挠着支队作训股长贺东航的心。贺股长意外发现了那个女孩。事隔一年,他一眼就认出了她。这回是夏天,她换了件玫瑰红连衣裙,密密的长发披在身后,飘然长及腰部。女孩浑身上下素素净净的,只在耳侧斜别了一枚多彩水钻卡,那些水钻颗粒在篝火映照下闪着幽幽的光,让女孩看上去像一个林间仙女。仙女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因为清高,她的女伴都跟军官们去跳舞了,她却躲在一边,脸上挂着超然物外的表情。贺股长看着她,心中充满迷惑,这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呢?在寂寞荒败的野外,她是最热闹的景致,而在今晚这样热闹的晚会上,她又变成了最安静的玉雕。
贺股长决定结识她。他走到女孩面前,很绅士地微微颔首说,小姐,我可以请您跳舞吗?女孩看着他,忽然就笑了,还是那种明丽灿烂的笑。贺股长的心狠狠跳了几下。
女孩说,我认得你,在那个野外。
贺股长点头说,对,那个野外。画上有苇子,白杨。
两个人带着仿佛心照不宣的共同秘密滑进舞池。舞曲是电影《爱情故事》的主题曲《爱情故事》。一曲跳下来,贺股长就知道了女孩叫卓芳,芳龄20,艺术学院美术系三年级学生。当然,卓芳也了解了贺股长的情况。
第二天上班,作训股的人问贺股长,昨天一直和你跳舞的那个女孩是谁呀?贺股长说,未婚妻,未来的老婆呗!
他们就这样开始了他们的爱情故事……
进入市区已经凌晨3点。贺东航本想直接回家见见卓芳,顺便找几本反恐作战材料。这一段,卓芳为了要带儿子出国的事,同他一直别扭着。卓芳执拗地认为,她的油画只有到澳大利亚才能发展,儿子贺兵夏天就上初一,也只有到国外才能受到国际级的教育。这些年,虽然出国的熟人越来越多,寄回一些花花绿绿的照片,但那毕竟是人家,是否真正幸福与他无关。贺兵才12岁,出去能适应吗?至于卓芳,一个年近40的二流女画家,出去后怎么过?贺东航没再说更难听的话:如狼似虎的年纪,远离丈夫……只说,钱呢?听说一个孩子一年的学费就得十多万人民币。卓芳不咸不淡地说:“高总的公司会付我钱。”
“他凭什么付?”贺东航盯了一句。
“他们代销我的画,再说还有我姐呢!”话听上去还算滴水不露,贺东航无言以对。她姐姐在澳大利亚,平时没少给她出馊主意。
贺东航转而一想,算了,还是先回机关,免得在家和老婆弄出不愉快,影响汇报。
交班会上,贺东航汇报了昨天部队的情况,包括他晚上到岳海支队的查勤情况,又明确了当日工作的要点。这是参谋长每日的第一要务。汇报之后他按惯例请总队长、政委做指示。两位首长都是职业革命家,都是拿着革命当日子过的人,都是上进心极强的主官。只要不出差,每天的交班会他俩都是风雨无阻,准时坐在固定的位子上,很专注地听情况,末了还要讲几点意见。一个人讲,另一个肯定对方。贺东航边听边认真记录。他从当参谋时起,就暗暗练习默记和速记的硬功。多年下来,首长在这种场合的指示原话,他能记个十之八九。他注意到,今天两位主官的脸色不太好看,特别是叶总,黑头黑脸的。贺东航想起昨天总部的电视电话讲评会,受表扬的单位没有K省总队。他和政治部主任、后勤部长尽管赔着小心,但还是让叶总找茬训了几句。意思是明显的:总部表扬的那点事,我这里啥没做?为什么报不上去!他叫着不幸受到表扬的总队头头的名字,老李老王的,“虚得很嘛,就会吹!……我们这机关真是黄鼠狼下崽子,一窝不如一窝了!该抓了,这个机关不抓不行了,你懂不懂?”叶总的这句著名的歇后语讲了多年,贺东航们一直未能考证过,反正叶总离开哪个部门,哪个部门就被骂过“下崽子”,也不知这窝“崽子”谁下的。意思明白:生物退化。你这一茬参谋长比他那一茬参谋长差远去了。
叶总今天仍然讲机关。“不要以为武警没有高技术。眼光要放长远,把准备工作朝前移,要让人等装备,不能让装备等人,懂不懂?”这本是老话题,但叶总今天讲得却像另有含义。宁政委泛泛肯定了之后,副总、副政委们相互交流目光,猜测这番话的背景。
贺东航心想,这老头肯定也听到风声了。真是各有各的门路,你简直不清楚叶总在总部的水到底有多深。一散会,他就分别向叶总、宁政委汇报昨晚从黄平那儿听来的信息和他的建议。同他的预料一样,两位首长根本不需要做什么工作,确实是早已成竹在胸了。
叶总听汇报一般不看你,他该看什么看什么,这会儿也一样。刚听了几句他就站起来,回转身,刷拉一声拉开紫红色的丝绒布幔,一幅一比十万的兵力部署图占了一面墙。叶总的兵力、兵器全在这儿呢。
“特警支队,就用机动支队改建。直升机大队的营房,包括停机坪——”叶总的粗指头绕着省会岳泉市转了一圈,然后狠狠一戳,“就定在西郊,向省里要地!搞个方案来。”
叶三昆少将五十三四岁,任总队长五年多,政绩上下公认,有风言风语传他将如何如何云云。群众议论虽不可信,但无风不起浪,也不会空穴来风,有的事儿传着传着就成了真。
宁政委听汇报也有特点。他一般很专注,间或记几个字,点几次头,微笑着鼓励你说下去。听完之后的答复,总是以三年早知道开头:“这件事情我想过了……”或者:“我正想找你说说这件事情……”贺东航就是突然给他汇报总队自行研制的原子弹爆炸了,他大概也想过了,正想找你说说呢。
报个计划来吧!他从花镜的上沿看贺东航,背后立着鲜艳的国旗,气氛很庄重。
想过了好啊,一拍即合。
宁丛龙少将已过了56岁,按副军职的最高服役年限明年将到龄。再上一个台阶,也不是没可能。即使上不去,能乘着自己争取来的直升机软着陆,也是军旅人生的一大幸事。
贺东航心里一片光明。世上无难事,只怕心不专。不要把简单的事情做复杂。好几个参谋拦住他,打听组建“直大”的事儿,个个都很兴奋。他们已把“直升机大队”简称为“直大”,既准确又带点军语的神秘。表情深沉的方参谋甚至要求“我去干直大”!
贺东航带几个参谋开始研究制订《武警直升机部队建设发展构想》。资料他平时就有积累,够用。他口述了几个要点,让方参谋们先想着,自己到军区空军搞点咨询,顺路回父母家看看儿子。
父母家在玉泉山下风景区。父亲抗美援朝回来就在K省部队工作,以后从大军区机关调到西北部队,离休之后回K省安置,接住的是别人倒出来的老房子。房子虽老,气势犹存,一看就是建于想大事、办大事的年代,还有点苏俄遗风。
父亲正在葡萄架下练拳脚,母亲在浇花,各干各的,互不干扰。贺东航问母亲贺兵怎么样了,母亲说正在门诊部吊水呢,没啥大事。他又问父亲,现在战区空军和陆航方面还有没有熟人,武警要装备直升机了。
父亲双目微闭、听若非听。等把一口气运出喉部,才说:“活着的一个不认得,认得的都见马克思去了。”
他的所谓拳脚,是自己从实际出发编排的套路,基本是上肢乱划拉,下肢微微屈弓,大致有路数,回回又不同。但腰板还算挺直。79岁的人了,难能可贵。
“搞几架也好,长征吃国民党的亏,最大的是飞机。”
长征对于父亲可谓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