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父亲终于吃完了“草”,在喝稀饭的间隙总结道:“还要看实践。这么多年过去了,实践已经做了检验,当初组织上决定他离开那个女人,是对还是不对?是对的嘛!哎呀,‘草’吃下去不好受,请组织下回还是放点油盐好不好?”
考核干部的第一步是搞测评。大家在表格上打“√”,表示对被测干部是优秀、称职,还是基本称职或不称职的意见。干部们在礼堂里坐得很开,听着自己的咚咚心跳,像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大庭广众之中密写绝密情报一样,紧张快速地在一些格格里打上“√”,折叠了放到前面的桌子上,并且混进已经上交的表格中间,严防有人暗中把它认出来。
在这个基础上,龙副司令再谈话,个别听取意见。
龙副司令说:“我找你们谈话不要搞神秘了,就在靶场谈,顺便考考机关干部的轻武器实弹射击。”
爱考核射击的人一般都是枪打得好的人。龙振海在上个世纪60年代大比武的时候,是闻名全军的神枪手。一支半自动步枪,100米的距离,40发子弹40秒,40个钢板靶子叮当响着依次落地,中间还要换三次弹匣呢。但那次在北京给高级别首长表演,他受了批评。首长们说,这小鬼打得好,国产步枪质量也好,要他拿枪去看看。结果,有位首长的手被枪管烫了。龙振海的错误是,胜利冲昏头脑,忘了提醒首长急速发射之后的步枪枪管是烫手的,也忘了先把枪托递给首长。本来应记一等功,改记为二等功。
叶总、宁政委请龙振海打个示范。龙振海接过八一式自动步枪,盘马弯弓一般,立姿朝百米处的胸环靶一阵急速射,直打得靶子后面黄土飞烟。一报靶,十发子弹96环。周围一片掌声。贺东航心想,还真是宝刀不老。以往有首长示范,都事先对报靶员交代:环数报高不报满。龙老头却是真实成绩。
短松冈,绿草地,蓝色遮阳伞,听着枪声喝着水,龙振海开始给班子成员谈话。贺东航知道,有些干部的命运,基本就在这大伞底下决定了。
“不要唱赞歌,有话直接说。今天你就回答一个问题:你们空出的副总位子,如果你们自己出人接替,谁合适。”龙振海指指总部干部部的处长。“就咱们三个人,你敞开说。”
躲不过。贺东航首先提出岳海市支队支队长作为副总人选,这人也是总队副参谋长兼任,副师职。他着重肯定他人品好,作风正派,私心少,能团结人,与他共事有安全感。说:“一个干部从排职提到副师,过筛子样筛了多少遍,熊包到不了今天的位置,谁当这个副总都干得了。所以我认为,选干部,越往上选越应当看重德性。军队嘛,一切行动听指挥,按照上级指示办,贴近部队实际抓,又不是搞科研,没什么复杂的。只听说心术不正带垮了班子,没听说本事不大带坏一支部队的……”
龙振海挥挥小巴掌:“这话是不是有点绝对?照你的意思光讲德就中了,不要才了?”
贺东航早有准备:“我这是就现有的人选具体讲的,并没有上升到原则。”
“你的原则是什么?”
“首长的原则就是我的原则:总的要讲德才兼备,才能相当时,德厚者优先。”
“话是不错,我什么时候这样讲过?”
“您的那个用鼻子就能闻出首长的指导员,能把首长感动得夹着被子上猪圈。当然,当时首长身上肯定有猪味儿,不过再有味儿,他不到猪圈不接触你,也不会一鼻子就闻出来。这个指导员带兵,是靠了鼻子的特异功能,还是靠了对兵的深厚感情?”
龙振海突然问:“甘冲英怎么样?”
贺东航想好了:“也不错,可以作为一个人选。”他回避了“第二人选”的提法。
“他跟你说的这个支队长比,谁的能力强一点?”龙振海喝口矿泉水。
贺东航不假思索:“差不多。”
龙振海立时逼问:“那你是说甘冲英的德不如人家了?”
贺东航摆摆手:“这是首长说的,我没这么说。”心想我不上你的套儿,又看着处长记下了这句话。
龙振海脸上掠过一丝得意:“你刚讲了才能相当时德厚者先嘛!”
贺东航眨眨眼:“我那是讲的‘才能’相当的时候应该这么选。我还有个建议:‘德才’都相当时,适当照顾老的。岳海的支队长四十八九了,年轻点的今后还有机会。”他轻轻绕过了一个小小的“陷阱”。
“贺东航现在很老成啊!”龙副司令点头又摇头,“你自己有什么想法?”
这个问题不能绕弯子。“我当参谋长才三年,刚摸出点门道,对下步工作也有些想法,想继续当。我给叶总、宁政委也谈了。”
“是真心话?”
“谁当上级我都能配合好。”
甘冲英的恶语相加是预料之中的。用苏娅教的办法,贺东航不停地自我调适:我应该这样向龙副司令推荐,甘冲英也应该这样对我。甘冲英骂我会使心理得到一点平衡;我因为挨骂,再见到甘越英、兰双芝也会好受些……调来调去,他有些难过。
送走了龙副司令一行。
母亲要贺东航回家来,有两件事情要商量。
贺东航分析,两件事当中贺小羽大概占了一件。妹妹已决定投入离婚的操作。回家一问,小羽的事才排第二,第一是兵兵眼睛出问题了!
一个月前,贺兵骑自行车,同一个也骑着车子的澳大利亚男孩撞上了。兵兵头先着地,当时有点头晕,不久就感到看东西不清楚,吃力。医院检查说是外伤引起的视神经损伤。卓芳带他跑了悉尼的几家医院,都说治这种病没特别好的办法,只能往眼里注射些营养视神经的药。当地有华人说,不如把孩子送回国,辅以针灸和中药治疗,兴许效果会好些。卓芳要带孩子回来治。
贺东航就觉得心往下沉,柳树上刺耳的蝉鸣声声入脑。他闷声说:“那还等什么,快点回来治呗!”
母亲说:“卓芳怕你埋怨,没敢先告诉你,电话里就哭了。”
父亲这会儿正是左弓步,两眼眯缝,两臂虚抱着扇子朝前一送一送的,像在装炮弹:“这么大一个中国,装不下贺兵上学,要跑到南洋去。那些洋人,大都是英国人跑过去的,历来看中国人不起。现在好多领导干部这么做,我是很有意见的。”
父亲说的正是这会儿贺东航想的,但话由父亲讲出来他听着烦。母亲让他直接跟卓芳通个话,快点安排。他刚要进屋父亲叫住他:
“小羽要离婚,是你同意的?”
贺东航老实说:“她跟我说过。”
父亲继续划拉双臂:“只是说过吗?那孩子疯头疯脑,什么事不是听你的!”
母亲说:“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做呢,叫我们怎么跟你肖叔叔和易阿姨解释?”
父亲收住拳脚,开始正式谈话:“肖万夫是个多好的同志!作战勇敢,不怕死,能吃苦,关键时刻他动脑子。一场战斗看起来没办法了,败局已定,但只要他在就能改变颓势。颓势你懂吧?懂也没有亲身经历过。对他的功绩,军师团都是充分肯定的,中央军委也批准他享受副军级待遇嘛,你们怎么说离就要离呢?还有没有一点政治头脑?我看你这个人确实翘尾巴了,不得了了……”
贺东航心烦意乱:“首长,究竟谁和谁离婚哪?易琴阿姨要跟肖叔叔离婚了?”
“你不要乱弹琴,易琴也是个好同志,入朝之前我们就知道的。”
贺东航提高了嗓门:“是贺小羽同志认为她和肖大戎同志过不到一块,她要离婚。他俩的婚事当初是你们几位定的,请你们好好听听贺小羽的意见,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父亲盯着他:“怎么没有关系?你是哥哥嘛,长子嘛……”
“你有二子啦?”
父亲更来气了:“我今天就是要和你谈这个问题。怎么叫没有关系?事物都是有关联的,你是哥哥,你做的什么榜样?你带头离婚嘛!你离得好呢,老婆离走了,孩子离到南洋去了,眼睛也离坏了,你还不够,还要鼓励你妹妹继续离!你在这个家里究竟起了什么作用?你们那个党委,还有那个什么龙振海,究竟要搞什么名堂?”他一手叉腰,一手把扇子鼓槌一样往下砸,如果再放个立式麦克,就完全像在主席台上了。
母亲没有制止父亲的意思,娇娇早撤到楼门口一个可进可退的位置上。对父亲老年的逻辑混乱,贺东航历来是谅解的,有时还感到很有趣。今天见父亲把互不相干的两件事搅在一起,又把所有的因果关系统统记在自己离婚的账上,也就真生气了,使出了孩子对父亲式的不讲道理,说了一句令他多年以后想起来就后悔的话:
“咱们家离婚的,我不是头一个!”
这话他说的阴沉沉、气昂昂。父亲听了一愣,忙问母亲:“他讲什么?”
母亲脸都白了,手指头哆里哆嗦指着贺东航:“这是你当儿子的说的话吗?!”
贺东航正有点后悔,父亲已经回过了味儿,那柄扇子就速度很快分量不轻动静很大地砸在他头上。他的头皮正在光火,就听父亲启用了封存多年的家乡方言,气急败坏地骂了他同时也就骂了他自己:
“你个龟儿子,敢教训你老子了!”
贺东航大校在家法面前只好落荒而逃。他做出盛怒的样子开车掉头,回自己家里生气去。当时他还不知道,他的头部在未来十几小时内,将会遭到第二次击打,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打击。
贺东航一夜辗转,气未尽消,次日和苏娅到沙坪监狱去,看甘越英夫妇。他只顾闷头开车。
苏娅情绪很好。她说跟哥哥忙了大半夜,新居总算装修好了,妈妈这个月就可以来。贺东航说,刚装修完气味很大的,不能马上住人。苏娅说爸爸心可细呢,又懂材料,特注意防辐射,早就提醒要买环保材料。妈妈搞医,更讲究卫生,还把材料单子要去审查过。
贺东航盯着前方。前方的道路像被汽车强力吸引一样,嗖嗖地奔向车底,又像放线似的急速延伸到车后。才9点多光景,太阳就白光灼灼地孤悬在东天,刺眼的毫光像他爸爸的呵斥一样使他无法忍受。天旱,好久没下透雨了。贺东航放下遮阳板,叹息道:“你爸爸妈妈多好啊!”忍不住就把昨天的事说了。苏娅听了笑,说:“爸爸妈妈的话你也当真?他们疼小羽,小羽又任性不听劝,他们没法跟肖叔叔说,不朝你发火朝谁发火?你爸爸妈妈多可爱呀,上次在青岛那可真是光彩照人,这可是我哥说的,他佩服得不得了,你还说人家思维混乱!”
贺东航揶揄道:“你知道他俩吹捧你,就跟人家坐一条板凳了,这可真是的,看样子是想认这对公婆了……哎哎别动手,注意安全!”
谈及贺兵的眼睛,苏娅宽慰道:“现在有些病,外国治不了的,没准中国就能治好。”她忽然眼里一亮。“巧了,我妈离休以后专门研究眼病哩,正好也快回来了,让她看看,说不定就有办法。我晚上就给她打电话。”
从昨晚到现在贺东航总算找到了点儿温馨,他心里一热,就把苏娅的左手攥到他的右手心里……
刚进入沙坪监狱的地界,贺东航就远远地发现,在他不久前被水沟阻挡的地方簇拥着一群人,一群挟持着铁锨锄头的人,围着水渠推推搡搡,不时有人摔倒又爬起来,有几柄铁器已经举过头,顶端反射着阳光……不好,村民争水,可能要出械斗!他踩油门加速,越往前走看得越清:几十个蓬头垢面、热汗如津的青壮汉子,围在水渠两侧,一伙人要挖开,一伙人要堵上。一个十七八岁的光头小伙跳进渠里,举起锄头就挖,那锄头似乎砸出了火星,迅速点燃了人们肚里的火药,随着一声“拍死他”,就见一张挂泥带水的铁锨飞过来,横拍在小伙子撅起的瘦屁股上,瘦屁股一下子陷进泥水里……贺东航取下车载电台的送话器塞给苏娅:“命令总队值班电台通知沙坪监狱,这里有械斗,立即派两个排来!”说着跳车跑向人群。
混战已经开始。
两伙人饿狮一样投入撕斗。每人都选择了对手,抡着锨锄,踢腾着黄土,铁器碰撞声和嘶哑的咒骂声令苏娅心惊肉跳。她边联络总队,边去寻找已经湮没在烟尘里的贺东航,匆匆报告了情况,也冲进人群,还是贺东航先发现了她。他正横在两个人中间,一见她就吼:“快回车里去!你们闪开让她走,她是女同志……”他不知怎么一趔趄就倒了,被他拦阻的那个脸都变了形的光脊梁,趁机抡锄头砸他的对手,贺东航抖起尘土一个前扑,把那个锄头临头的焦脸小伙推向一边。但锄头仍按主人赋予的轨道砸过来,锄背的边沿正与贺东航的头顶交汇……苏娅惨叫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