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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父亲的去世,母亲心理上无法接受。由小羽陪她终日在卧房打吊瓶。
客厅改成了父亲的灵堂。朝东的墙上是父亲1955年授衔时的礼服照。在一个罩着黑纱的深色镜框里,时年33岁的父亲略带拘谨地看着向他默哀的人们。
贺东航从记事起,就没见过父亲穿这套礼服,到他上小学的时候就取消军衔了。只在每年的换季时节母亲晾晒衣物时,他能见它一面。那是一种天蓝色的手感极好的呢料制成的西服式军礼服,领口袖口都有金丝银线绣成的穗穗。贺东航曾见过我军的元帅和许多著名将领的戎装照,所着礼服同父亲这套大致一样。所以每当见了这套军礼服,他总有一种几乎顶礼膜拜感觉。这件礼服后来被妈妈给上了中学的小羽改成了西服套裙。
父亲遗像下是母亲敬献的素色花篮,贺东航供奉的镌有警徽的攻击直升机的精巧模型,小羽和岳成岭带回来的三峡大坝永久船闸的紫檀木微雕,还有贺兵突发灵感从文化市场买来的一个有着四条腿的根雕品,他说是条牛。
遗像对面临时加了张长条桌,上面一字排列着九根燃烧着的红蜡烛。烛芯火苗长而明亮,随着来人带起的微风摇曳。贺东航在摆置它们的时候,母亲和小羽都问,这是干什么?贺东航说父亲交代的,什么意思不知道。母亲很疑惑地审视贺东航,东航说妈妈我确实不知道。
亲朋好友的名单是母亲召开家庭会议通过的,名单里没有冷云阿姨。
母亲说,你们自己的朋友自己通知,军区治丧委员会等着要这份名单发讣告。贺东航没有单独给苏娅通报情况,心想那样苏娅也不好操作,让她理解成是通知她呢,还是包括了冷云阿姨?反正司办会通知的。
父亲去世的当晚,肖万夫叔叔和易琴阿姨就来吊唁。老夫妇俩在父亲的遗像前三鞠躬,平身时面容凄楚,眼中微泪,等贺兵过来喊了爷爷奶奶,易琴阿姨就泪如雨下,嘴里喃喃道:“孩子,兵兵……”
对九根红烛他俩也不解其意。
他们去卧室看母亲,在走廊里遇见岳成岭,原以为他是负责签到的工作人员,听贺东航介绍说是小羽的男朋友,又特意回身看他。易琴阿姨淡然地但却是很迅捷地打量了他,只点了下头。肖万夫听说岳成岭是黄金部队的工程师,就说:“好,好,是个有钱的知识分子。”易琴拉肖万夫进了母亲的卧室,立时,屋里就传出母亲孩子似的哭声。
肖万夫不多时就出来了,眼里流过泪。他把贺东航拉到院子里。院里的榉树、合欢树和冬青树上,也点缀了白色的绢花。见周围没人,肖万夫低声问他:“亚敏同志那里通知了没有?”贺东航说没有。肖万夫说也好,通知了也不好处理。他把声音压得更低,说:“你爸爸那里有几条好枪,都是很有纪念意义的,千万不要让保卫部门收了去。”
小羽扶着她的前婆婆从母亲卧室出来,俩人都是以泪洗面的样子,肖万夫和易琴上车时,小羽又开始抽泣,终于忍不住又哭出了声。她已经怀孕六个月,腹部已凸显。贺东航听她说:“爸爸,妈妈,你们要保重身体……”他看见易琴阿姨把小羽揽在怀里,轻抚着她说:“孩子,爸爸不在了,照顾好你妈妈……不要任性。爱,要悠着点儿;不爱,也别太绝情。要把孩子好好生下来……”
苏娅瞅了一个哥哥嫂子都回家,全家人一起看电视的机会说,贺兵的爷爷去世了。苏正强哦了一声,没有看冷云,让雪莲把电视机的音量调小,问苏娅:“怎么这么突然,不是听说身体还不错吗?”
苏伟说:“省府办公厅刚刚接到讣告,好像是80岁。”
冷云看着电视画面,问:“什么病?”
苏娅说:“大面积心梗。”
冷云就不再问什么,眼睛没从电视上收回来。
全家人一时没话。过了一会苏正强说:“苏伟和小娅,你们两个一起去,代表你妈妈和我,对贺远达同志逝世表示哀悼,向他的亲属表示慰问。”
妈妈说:“雪莲,换个台吧。”
苏娅和哥哥从贺远达的灵堂出来,就到卧室看郦英。郦英躺在床上打吊瓶,面容很憔悴。苏娅握了郦英的一只手,转达了爸爸妈妈的哀悼和问候。郦英点头说:“谢谢。”她又指着苏娅吊在胸前的右腕说:“东航说了,我要谢谢你。”
苏娅又陪贺小羽落了一会泪,见过了岳成岭,然后向贺东航告辞。她知道他在筹备反恐怖训练成果汇报,就叮嘱他节哀,注意身体。
苏娅和哥哥从贺东航家回来,苏正强和冷云还在看电视。苏娅简要说了贺家的情况:“他家的灵堂有点怪,点了九根红蜡烛。”
冷云脱口问:“九根?”
“九根。”苏伟证实。
冷云轻声道:“他们班齐了。”
苏正强和苏娅、苏伟相互看看,都听得迷惑不解,但没问……
已经进入7月,贺东航就有了一种大战在即的感觉。
反恐训练成果汇报定于8月1日举行,现在正是紧锣密鼓的准备期,他当然就很忙。除了入睡前追忆一会父亲,抽空回家看看母亲外,一进入工作他就很亢奋。
他梦寐以求的直大如期组建。
当六架巨头长尾漆着橄榄绿色印着庄严警徽的攻击直升机,依次降落在平崭崭的停机坪上的时候,昔日的方参谋今日的方大队连报告词儿都说不连贯了。直升机比他梦幻中的那群盘旋的蜻蜓威武多了,更像他童年所敬畏的蜻蜓中的巨类,他和伙伴们称之为“蚂螂”的东西,蚂螂生着铜头钢甲,凸于两侧的硕大的眼睛绿光幽幽,小拇指粗的身子上布满了虎皮斑纹,用扫帚扑下它来是要放飞的。
特意赶来的海航英师长登机看了,眼里没有了那种“孩子还是自己的好”的神情。
对自己的这六架“蚂螂”贺东航很自信,在国内它们是全新而先进的专用攻击直升机,与美国和俄罗斯的同型机相比也有多处见长。
“满意吗?”英师长问。
“当然。特别是贴地飞行性能好,可以长时间执行树稍高度的超低空飞行,非常适用于捕歼作战……”
“我是说飞行员。”
“更没说的。12名精英,同我的飞机一样,都出品于最先进的生产线。”
英师长同他的“产品”拥抱告别。“安心干吧小伙子们,武警虽说是小弟弟,但总会长大的。”说这话的时候,他眼圈都红了。
贺东航当晚睡不着。他喊来医疗组的杨红,要安眠药。杨红问他是要舒乐安定还是普通安定。他说从失眠原因看当然要“舒乐”。他问她,成果汇报会不会耽误她和夏若女的婚期?杨红说不会,安排在8月了。
“到那天我们邀请你参加婚礼。”
“别忘了头天晚上给准备两片舒乐安定。”
“听说那时你已经是将军了,可能要服四片。”
职务的升迁消息是军队的永恒传言。
最近业余干部部长们议论,叶总将提升,宁政委到点就休息,K省总队长的位置由他贺东航接任。从上级考评和总队后备干部情况看,他自己预测很有可能,况且罗玉婵的诬告又及时地提高了他的知名度。对这个女人来说,这大概是她始料未及的。焦主任拿着本小册子征求他的意见,怎么处理罗玉婵。对于罗玉婵这样的不是中共党员、不是国家干部的人,可以依据《行政监察法》来处置她。贺东航翻翻那本小册子,笑笑说:“看在甘副总的面子上就网开一面吧,不值一提了,再说工程做得还不错。”他眼前所关注的就是把工作干好,把这次反恐训练成果汇报抓好,这是硬道理。
一过春节他就夙兴夜寐,可谓殚精竭虑。从编制方案、上报预算、请领装备,到调兵遣将、严格训练、督促检查,几乎投入了全部精力。为了展示武警总队一级反恐怖的战斗决心和作战能力,他动员了可以动员的一切亲朋故旧,求得包括四总部、大军区、省军区、陆航、海航的老首长和战友们的最大限度支持,只差没求助于空军和二炮了。在分练和合练的基础上,他亲自组织预演。今天的预演,除了首长是假的,其他都是真的。
他登上阅兵台。依据职务顺序整齐排列在长条桌面上的座签们在迎接他:
龙振海、石毅然、周同舟、齐健……
像如见其人似的,贺东航向“他们”注目致意。
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明丽而透着朝气,照得演兵场上生机勃勃。这个演兵场建得好。场子大气开阔,功能齐全,而且很有纵深,依托原有的地形地貌,把基础训练场和战术训练场连接得浑然一体,完全实现了贺东航原来的设想。而且经费也没占用甘冲英建特支和直大的一块,是他单独向马局长要的。他说为了反恐怖必须建个训练基地。马局长很憎恶恐怖主义,说建这个机构很必要,但名称是否不要叫“基地”?贺东航说那就叫“中心”,马局长欣然批了钱……
这会儿,受阅方队已经就位,远处的橛子山敞开巨大的怀抱温存着他们。徒步方队像是被士兵们叠成豆腐块的被子——那种几十年来一直被称之为“内务”的东西,有棱有角地静立着。贺东航就是从整这个“内务”做起,被班长领进了“我是一个兵”。特种作战车辆方队,就很有些方参谋去年艳羡的“怪模怪样”和“龇牙咧嘴”了。装甲突击车、防弹运兵车、排爆专用车和高压水炮车等特种车辆,不仅外形一改过去某些国产车的憨头憨脑的模样,打眼一看就有一股“警用”和“作战”的威杀之风,而且车载装备也很先进。比如那漆成蓝白相间颜色的装甲突击车,就载有多管催泪发射炮和旋转炮塔,六面都能防弹,即使恐怖分子手持机枪也奈何不了它。这是贺东航从黄平那里获得信息之后,说服叶总,连夜驱车进京,向龙副司令陈述K省的急迫需要,甚至出示了石毅然的亲笔信,才把K省总队的首批装备数量由两辆增加到四辆。而性能优良的电子干扰器材、排爆器材、抓捕器材等,则是他和叶总夜登周省长家门,痛述购买之必需,不购买之弊端,使周省长次日即召开省长办公会,拨外汇直接从国外厂家订购的……贺东航远远地看着等待受阅的它们,似乎能听得见它们的呼吸,探得出它们跃跃欲试的心理。他今天要充当石毅然去检阅它们。
这时,甘冲英朝他走来。
甘冲英未摘墨镜,向他打了个招呼,坐在“龙振海”的座席上。贺东航说,今天是司令部组织预演,首长不参加,你是来指导还是来散心?他知道甘冲英虽然管了后勤,但还是对这些打打杀杀的工作感兴趣,而且罗玉婵这一段的人生起落,也使他心情很郁闷。对他的不请自到贺东航还是欢迎的,成果汇报的经费有缺口,正好找他再讨要一些。
甘冲英说他是来了解新营区的工程审计情况,顺便过来看看。合练以后他还是第一次到现场。“场面不小嘛,够气派。”他看上去有些消瘦,明显睡眠不足。
贺东航戴上白手套,要甘冲英充当“石书记”,他充当“叶总”,一起去阅兵,甘冲英坚辞不去。贺东航不多客气,同副参谋长各乘一辆敞篷吉普车去了。
那日三礁岛战友聚会后,甘冲英还没来得及去找罗玉婵问个究竟,就莫名其妙地被叶总派去押运货币,往返整整10天。
在途中他就犯嘀咕,这类任务虽然很重要,但以往至多派个副支队长率领也就解决了,这次却让他高规格亲临而且走得非常仓促,不禁使他疑点多多。这期间他虽然心急如焚,但他不敢也不能跟罗玉婵联系,他用的是专用手机。一归队他就听说索明清去世了,临死前揭发了罗玉婵涉嫌盗窃商业机密的问题。焦主任悄悄告诉他,罗玉婵一再问他到哪儿去了,是不是在有意回避她。还要焦主任转告他,请他百忙之中照顾她的奶奶和弟弟。他的心像被谁拧了一把,生疼生疼的。
宁政委很严肃地找他谈话,要求他把知道的罗玉婵的事统统讲出来,当然是指她违法的事,其他事他懒得听。宁政委实话实说:
“组织上也初步对你们做了审查,你也差不多走到悬崖边上了。你这个人哪,从你提干我就处理你的婚恋问题,到快退休了还在处理你的婚恋问题,你的婚恋经验跟次数不成正比。这几天我替你想过了,你记住,不是用笔,是用脑子,作为一个军人,特别一个中高级领导干部,婚恋永远要讲政治。”
宁政委的批评是实情。他和边爱军的婚姻基本就是宁政委的作品。他感激他。对于他和罗玉婵的婚姻,宁政委也要施加思想影响。但是,甘冲英却很想用自己的思想指引自己结一次婚。他在罗玉婵尚未失去自由之前,毅然陪她去看了家具。这跟宁政委8月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