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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入房间看护伤者的士兵似乎也已放弃了这些人,漠然看着这淒惨的景象,只在伤者要求饮水进食时动动手,或是给他们一些止痛的药物,并没有费心帮他们治疗。
艾里所看的这个房间已躺着二三十个伤者,算算周围亦传来呻吟声的几座楼,那么多房间,这样的伤者怕不只数百人!
昏迷的伤者在无意识间犹自受痛苦折磨,不停地低声哼哼,还没昏迷的人更是大声哀嚎。汇聚而成的声音凝结着这么多人所受的极度痛苦,已经全然不似人类所能发出的声音,彷彿是来自地狱底层的鬼怪悲鸣!
这就是吸引艾里前来的怪异声响!难怪他听不出究竟是什么样的生物能发出这样恐怖的声音。发出这声音的人们或许已经不能算人,而更接近於鬼了。
艾里深吸了几口气,才从乍然间目睹此场面的冲击中勉强把持住自己。随即,惊骇中夹杂着愤怒的强烈情绪冲上脑海。
随手揪过来一个看护的士兵,他怒声责问:“这些人究竟怎么会伤成这样的?为什么不好好照顾治疗他们!?”
那士兵吓了一跳,被他居高临下的气势所慑,嗫嚅着答道:“他们……不、不是我们的人……他们都是奥、奥瓦鲁人……”
“奥瓦鲁人?”
艾里一怔,听到这些人并不是自己手下的战士,他怒火稍退,放松了手。那士兵方才镇定了些,话说得连贯了。
“是啊!是上次奥瓦鲁人败逃时遗留下来的伤者……”
听这士兵的解说,艾里想起来动用魔核光炮后,奥瓦鲁军害怕被光炮追击,不敢稍有停顿,全速后撤,就连先前两次爆炸所造成的屍体和数百名动弹不得的伤者都来不及带走。自己带队折返时便俘虏了那些伤者,随军带下山来。
他犹自记得自己当时所见的死伤者几乎没有什么外伤,只是身体无法使力而动弹不得。自己虽然机缘巧合得到了魔核光炮,亦知道它的杀伤力很大,但对它究竟有何等功效,却也是不甚了解。
想不到只隔了几天,那些当时看来没受什么重伤的奥瓦鲁士兵的情况,竟然变成这么糟糕!
他沉着脸继续问那士兵:“这些人情况怎样?”
“莫林医师也不清楚他们究竟是受了什么伤,只看得出他们是身体内部组织被某种魔法能量所破坏,却不知道怎么解救。试过了不少药,却都没有用。八九百人中,只几天功夫便已经死了五六百人。
剩下这些本来症状较轻的也越来越恶化,看来撑不了多久,迟早会全部死光。莫林医师说,当时在那魔法能量作用范围内的所有人,恐怕无一能够倖免。”
莫林医师虽然来历不明,在外头没什么名气,不过见识过他治病救人手段的黑旗军士兵都十分清楚他的医术可算是出神入化,绝不逊於外面任何一个声名最响亮的名医神医。连他都无能为力,这些人的伤自是全无生机了。在这些看护士兵们的眼中,这些尚在苟延残喘的伤者已与死人无异,所以只是给予他们适度的照顾以减少痛苦,不再在他们身上白白浪费药物。
回答艾里的士兵用一种带有些许怜悯,不过骨子里还是事不关己的口气讲述着情况,艾里的脸色却越听越是苍白。
他终於明白那一日萝纱冲出来阻止自己发射光炮时的感受。正是因为自己亲自下令发射那两发魔核光炮,才会造成眼前这恐怖的景象!
萝纱当时应是见过第一次发射后奥瓦鲁军的惨状,才想要阻止自己再次造成悲剧吧!
眼前这普通战士自然不会把那些敌兵的死活太放在心上。当初令这些奥瓦鲁人走上死路的人也并不是他。但自己却不一样。
早在一年多前随商队逃离凯曼时,混在法谬卡追兵中的小半日功夫,听过敌方那叫做乔治。夏伯的普通士兵那番话,他已明白纵是敌方的士兵,亦有他们自己的悲喜爱恨,亦有想要追逐的小小幸福。
他们从军成为敌方的一员士兵,算不上什么罪过,只是因为命运的安排罢了。
决定军队行动方向的,终究只是那少数执掌权力的人而已。从人的角度来讲,军队中的士兵是无辜的。
除了少数残暴嗜血的队伍之外,大部分的士兵并没有犯下过必须以死偿还的罪。
眼前这数百位无辜者的生命,却因自己片刻间的决定,注定走上了死路!更何况,这样的死法,实在太过於残酷了……
在战争年代,随便一场较大规模的战争,便可能产生数万的死亡人数。这次的上千死亡单就数字上看本也算不得什么,但是亲身站在这大批即将死亡的伤者面前,亲眼目睹他们的身体缓慢而无法挽回地腐坏下去,渐渐步入死亡的惨境,亲耳听到他们淒惨的哀嚎,他才真正体会到这是件多么残酷的事情!
看着眼前这一具具脓血横流,几乎不成人形的躯体,再想想这里躺着的每个人背后,或许都有着需要他们奉养的亲人,有着爱他们和他们所爱的人……每一个人死去,都会连带地为这世间增加许多不幸……艾里的眼神由错愕转至茫然。
自己片刻之间的决定,竟然造下了这么大的罪孽?
纵然明白当时为了保住自己的黑旗军,只有这一条路可走,这应该不能算是错误,但是因此而造成的不幸终究是事实。
他无法因为事出有因,便能就此轻易抹消掉心中的不忍和罪恶感。
“没想到你会上这里来。本不希望你看到这些场面的,却还是让你看到了。”
正自迷惘间,一声感叹在旁响起。他懵然转头,望向静立於房门口的纪贝姆。
第二章~罪孽~
之前艾里神色异常地揪着看护士兵追问,已引起小小一番骚动。周围的其他士兵有人认出首领的相貌,想到纪贝姆之前的命令,便赶忙前去通报,纪贝姆很快便赶过来了。
听出纪贝姆的话中有异,艾里疑惑地看着他。
明白首领的疑问,纪贝姆率先向门外走去,并示意艾里一同出来。
毕竟伤兵哀声连连,看护士兵人来人往的室内不是谈话的好场所。
走到外头,呼吸到不带血腥的新鲜空气,艾里觉得脑袋似乎清明一些了。
略一思索,先前的疑问不待纪贝姆来说,答案便已自动浮现。他转向纪贝姆,苦笑。
“你是担心我心太软,会因此动摇?”
“不论是人族还是魔族,自古以来能平定乱世的英雄,都有可以为了大局而牺牲小部分人的冷酷一面。在帮助山贼脱围时,你因为不忍看到旁人牺牲,不畏风险大费周章地找到既可以达成目的,又能避免牺牲山贼的方法。那时我便明白你还不具备英雄霸主应有的冷酷。”
纪贝姆没有否认艾里的说法,只是将自己的看法倾泄而出。
“本质上你是个浪漫的人,凡事追求完美,不愿意看到任何缺憾。
我想,当年在我们和人族的大战中,修雅的死亦是对你造成某种程度上的打击,才会迫得你去反省自己过去的想法吧?”
被人以这种论断的语气当面剖析自己,感觉绝不算愉快,但艾里只是沉默着继续听下去。
纪贝姆智谋深沉,又曾辅佐过魔王罗炎,看人的眼力自是毋庸置疑。
以旁观者的角度,纪贝姆或许更能看到自己本人都未察觉之处。
他所说的这些,自己过去虽然并没有想过,细一思索却发现他的分析并没错,自己也确实是个心软的人,现在还做不到无视旁人的牺牲。
现今大陆上的其他王者霸主,几乎都是为了野心或是责任而参与这场席卷全大陆的战乱。
无论是出於邪恶的野心,或是以正义的责任作为托词,这二者都能让人找到藉口将杀戮正当化,渐渐习惯让别人为了自己的目的牺牲。
但是自己不一样。从一开始打算创建黑旗军,便只是希望靠自己的力量开创一个可以抗拒其他势力的压迫,令大家能按各自心意生活的自由天地。
说白了,也就是希望得到足以谢绝干扰的力量,然后尽情地偷懒罢了,实在扯不上野心或是责任。
然而,黑旗军为了立足和自保而採取的必要行动,自然而然发展的结果,便是令自身卷入南方动荡不安的局势中。黑旗军不得不与巴兰、奥瓦鲁发生一连串的对抗。
可以预想,将来这样的战斗还会不断发生。也就是说,牺牲将不断产生,扩大。
而不管是黑旗军夥伴,还是敌方的士兵、平民,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受害於战争的无辜者。任何一方的伤亡,都扩大了战争给这世界所造成的伤害。自己战斗的理由,怎值得让这许多无辜者为此牺牲?
自己想建设一个美好和平的自由天地,却令这世间增加了那么多流血,这会比那些企图将天下纳为私有物的野心家好的了多少?
“身为王者,心灵太过柔软的人很难在这乱世激烈的竞争中生存下去,终有一天是要在霸业和仁慈之间作取舍。虽然上次帮山贼脱围时被你想出了可以两全其美的办法,暂时避开了这个矛盾,但很难每次都这么幸运。这一次魔核光炮的事,便是如此。在奥瓦鲁人和我们自己人之间,势必要有一方牺牲。”
艾里在思索的同时,纪贝姆亦在继续他的话。
“我知道以你的心性,如果看到这些奥瓦鲁伤兵的惨状,很可能因此受到打击而动摇了意志。而一个信念不坚定的首领,对羽翼尚不够丰满的黑旗军来说将是致命的打击。所以我才选在这个僻静处安置这些俘虏,还特意交代守卫士兵不要让你进入这里。”
纪贝姆浮现一丝苦笑:“想不到你自己仍是找到这里来了。或许这是上天注定了你会有面临这个矛盾的一刻吧!”
听他说完事情原委,艾里呆愣地眨眨眼,才想起自己为了避免被城民认出而戴帽挡住容貌,先前进入大门时又没有报出身分,只是出示高层将领的徽章。原来竟是阴错阳差,才进得来这里。纪贝姆说得没有错,在这里的发现,确实令自己对统率黑旗军的责任产生了动摇。
内心犹自混乱不定,艾里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做什么,默然走到院子中的水池边俯视青绿的池水。摇动的水光间,不时可以看见红色的金鱼浮出透气觅食,点啄出层层涟漪。
水池旁的一块石头上放着一小块不知谁喂鱼剩下的麵包。艾里随手捡起掰成碎屑,蹲在池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扔进水中,引来许多鱼儿争食。被鱼儿搅动而泛起的圈圈涟漪和细碎珍珠似的水泡,将本已水波荡漾的水面扰得更加紊乱。
艾里虽俯视着这景象,给人的感觉却是视而不见,更像是下意识地藉着喂鱼的动作,把内在的不安投射在不定的水波中。
“那么,既然我已经看到了这些,你现在想怎样?”
有一定统率能力的首领在向下属发言时都比较注意口气的拿捏,一般会在话中适度展现魄力和居高临下的地位。艾里此刻的话未免显得不够强势。不过他明知这一点也不想有所改变。
反正自己本来就没什么首领的样子,纪贝姆也不是靠虚浮的领袖魅力就能留得住的。坦诚地弄清双方的想法,才是更明智的做法。
“我想知道,你对今后的想法。”纪贝姆亦很明确地表达出他的想法。如果艾里无法确定下自己今后的方向,他也得相应地改变立场。
艾里静默了片刻,忽地像是有什么在体内爆发开来一般,他猛的站起身来,将剩下的麵包屑全都抛入池中。
转过身,他面向纪贝姆的神态和说话的口气意外的沉稳镇定,截然异於刚才肢体语言所显现出的激动。
“当然是结合可以联盟的力量,剷除敌对的势力,令黑旗军继续成长壮大了。我依旧还是黑旗军的首领啊!能有什么别的想法?”
纪贝姆冷静地审察首领的神色。眼神不曾闪烁,表情从容清明,语气也不见勉强。伤兵的事是给他带来了些冲击,不过刚才的片刻功夫里,他似乎已经调整好心态,明确了自己的立场。
或许是自己把这男人的心智想得太过软弱了?
既然艾里能以足够冷静理智的态度接受血腥的现实,那自己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了。
纪贝姆不再多言,随即告退。他离去后,艾里并没有马上离开这里,而是一个人静静立於原地,沉思着什么。
经过刚才那么一闹,经过附近的士兵们多半知道他便是首领,纷纷投来敬畏好奇的眼光。
不过艾里虽然只是静静站着,没什么动作,不知为何却像是有一股冰冷疏离的气氛从他身上散发出来,隔绝着旁人的窥视,因而始终没人想去接近他,令艾里得以独自沉浸於自己的思绪之中。
在被纪贝姆问及自己今